然而，这一天的她刚踏出家门就被吓得战术性后撤。
李道刚做过晨练，穿着运动装，左手拎着垃圾袋，正站在阳台上发呆。
以前去追行程，常达美也邋里邋遢，戴上口罩就奋勇冲锋。万一遇到签售这种近距离接触的场合，那肯定是全副武装，一定要留下好印象。
但是，现在他就住在对面。
常达美纠结了很久。
今天单位有活动。得知常达美懂拍照以后，领导立刻将许多需要拍照留念的工作交给了她。当初退坑，相机其实卖了不少，手头还是留了一台微单。今天怕单位的相机周转不开，她特意带了自己的。
没有猫眼，也不敢打开一条缝，只能贴在门上听脚步声。
应该不在了吧？
好一会儿过去。她刚打算硬着头皮开门看看，就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别听了，”她几乎怀疑他有透视的特异功能。李道说下去，“几点扔垃圾啊？”
楼道里只站着一个人。
乍一看好像在自言自语。
下一秒，对面门里颤巍巍地探出半个头来。常达美战战兢兢地回答：“六点打扫卫生，一般晚上把垃圾拿出来比较好……”
“谢了。”他说着就要转身。
却又猛地回头。
公寓楼对面有什么反光，微微闪了一下，很快就隐没。
常达美对上李道的目光，愣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条件反射举起了相机。
“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就是习惯。我没打算拍的。”她知道他对镜头肯定敏感，况且，消息泄漏只会带来麻烦，于是立即道歉。
李道什么都没说。
直接进门，把门关上，留下常达美笑容僵硬，握紧拳头对着空气挥舞。
她和自己以前的爱豆成为了邻居。
可是，他性格好像不尽人意。
而且，本来也是个从事文娱工作的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去做西餐厅的接待员了呢……
去数码店修相机时，老板自顾自地问：“你是说那间叫恐龙的法国餐厅？去的人挺少，都是熟人。”
“这样也行？”常达美很好奇。
“不是有个法国企业吗？他们聚餐都在那办，所以还是有固定收入吧。客人都会预约，需要的时候再临时增加人手、购买食材，降低工本费。”老板说，“再说了，去国外专门折腾法国菜的，家里没有石油也该有矿吧。”
常达美恍然大悟。
她正心里表示认可，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老板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老板抬起头，一脸皮笑肉不笑，却没急着回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微微沙哑的吆喝：“老熟人——”随即，并不陌生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
门并不高，李昆进来时稍稍低下了头。从这个角度看，他和李道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常达美满脸诧异地看着李昆，李昆也用在回想什么的表情看回来。
“你是那天那个……”没来得及细想这称谓能不能说，常达美已经一时口快，“恐龙？”
李昆也微笑着点头。
数码店老板打招呼：“Salut!”
李昆动作娴熟地坐上柜台，迅速地翻过去，随即很宾至如归地走进里面的门，倒了杯白开水给自己喝。
“你也帮我招待一下客人啊，”老板向他示意常达美，“正好在聊你家店呢。”
好像李道说过，Dinosaures的老板和主厨是他叔叔。
常达美自我介绍说：“您好，上次真不好意思。以前我和令侄在工作上有些交集，所以可能产生了些误会……”
“常小姐客气了。”李昆说，“你们的事我大概知道了。都是他不好，给你添麻烦，真对不住。已经打过了。欢迎来我们餐厅吃饭。”
出乎意料，李道的叔叔好像是个很好说话、也能沟通的对象。
只不过，刚刚中间是不是夹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常达美傻笑着：“那就先谢谢您啦。”
数码店老板从抽屉里翻出相机包，递给李昆说：“小心点，别掉水里了。话说你会拍照吗？”
“不就按个开关吗？”
“那我可不敢借给你！”老板作势抱住相机包，“你还不如直接用智能手机拍呢。”
寄存了相机，走出店门，李昆不偏不倚也出来。两个人恰好还是同路。
“你是要去农贸市场吗？”常达美猜测。
李昆回答：“我去买点花。今天餐厅要营业。”
“真没想到，李道会去干这一行。”
“他这人还挺任性的。之前工作不干以后，直接就去巴黎了，”李昆随便挑了些这几年的事说，“考资格证，然后去不同的餐厅学习……不务正业，害得他爸特别讨厌我。”
想了想，常达美还是没忍住问：“李道是个名人的事，就没人发现吗？”
“怎么说呢……一来，我们餐厅的顾客不多，二来，他也已经退圈好几年，关心的人少了很多。再说了，我在本地待了这么久，”李昆说，“大家都跟我很熟。你一般也不会怀疑自己的亲戚朋友是什么王族后裔、热门明星吧？至多也就觉得长得有点像。”
说的也是。
之前常达美也听一些人称呼李道为“昆儿他侄子”。
他们说说笑笑，刚到农贸市场门口，就看到一辆MPV上下来一个人。
李道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从上至下，充满戒备地把常达美扫视一遍。还要说什么，李昆就挡到了他们中间。
李昆说：“别对客人这个态度。”
又回头提议道：“小常也去逛逛吧？”
也许是看到李道认怂很让人心情愉悦，常达美没拒绝。
农贸市场很热闹。
很多农产品都是自产自销，论新鲜，肯定比大都市里的略胜一筹。李昆和所有老板几乎都能聊上几句，刚进去就开始满场奔波，乐此不疲。
李道和常达美并排走着。
原先在签售会上争分夺秒嫌说话时间少，如今能自由交谈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旁边有店家在推销自家食材，李道全都就着生食直接试吃。
她只好先打破僵局，扬起笑容说：“好、好尴尬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以为李道会置之不理或冷嘲热讽，谁想他干脆利落，很普通地回答说：“那当然。”
“‘那当然’？”
“毕竟我们都不了解对方吧。”走到香料摊位前站定，李道俯下身，挨个发挥嗅觉。
“怎么可能，”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常达美反驳，“我可是你的粉丝。你的百科、说过的话、哪年哪日穿的什么衣服都能倒背如流……”
她对李道，比对自己还了解。
她自信地滔滔不绝，可却良久都没得到回应。李道仿佛被眼前的香料吸引注意力，好一阵子，他才轻笑一声。
假如没听错的话，那似乎是嘲笑。
“老板，这个我能拿一点吗？一点点就好。”他抬头向店里的人询问。
离开刚才的店铺，对于刚才的话，李道一句都不再提。
常达美望着他的侧脸。那么赏心悦目，但不仅仅是外观，连带着情绪也毫无破绽可言。
他在想什么。有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这件事。
不明白，也无法猜测。
明明切切实实就站在身边。
却好像中间隔着某种不可逾越的东西。
就像屏幕一样——
回过神来时，常达美已经听到自己说：“对不起啊。”
就连李道也难免诧异。他看过来，挑眉，原以为她又要玩什么花样，可是，小鹿一样的眼睛只是单纯地望着他。常达美好像有些难为情，低下头时，浅褐色的长发显得颇为无害。
“我有点自以为是了……”她声音软软的，“实际见到你，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冲击。你现在误会我，我很不爽，但是仔细想一想，以前的我，也一直都在误会你。”
李道问：“什么？”
再抬起头，常达美看着不远处喧哗的人群，柔软的脸颊微微涨红，好像不得已承认什么非常不情愿的事：“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你。”
“……”
“贩卖梦想是你的工作，你只是在敬职敬责地工作。是我一厢情愿地想象你的事，还随随便便用期待的名义给你负担。”说到这里，常达美微微蹙眉，略微停顿。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在哽咽。然而，女生只是抬起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脸，似乎想借此降低温度。她捂着脸抬起头来，突然就朝他微笑，“真的真的对不起啦。”
其实你不用道歉的。
这句话卡在喉咙眼。
那个笑容傻乎乎的，一瞬之间，李道感觉有什么产生细微的动摇。
下一秒，常达美再一次开口：“所以，我决定和你划清界限。”
“……”李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神色一沉，当即开口，“你说什么？”
“你已经不□□豆，我也不是你的站姐了。所以，我喜欢李道是过去的事情，”常达美郑重宣布，“现在，我们可以划清界限了。”
第6章 Chapter 6 相亲的晚餐
李道说：“划清界限？”
常达美说：“嗯。”
李道说：“要怎么做？”
询问时，他语气轻飘飘的，近距离看，皮肤几乎找不到毛孔，睫毛修长，轮廓漂亮到令人心醉神迷。
常达美强定心神，把握住最后的理性回复：“至少，先少碰面？”
“不见面？”李道想了想，反问一句，忽然冷笑，“为了跟我撇清关系，你还挺认真的。”
这种需要表觉悟的时候，绝对不能退缩。
常达美挺了挺不怎么丰满的胸膛：“没错！”
没想到他忽然朝她迈了一步。
压迫感从头顶降临，常达美往后缩。李道扬起唇角，眼睛里却找不到笑意。这人想干什么？她心跳如同擂鼓，撞得耳朵都发热，只听他说：“那你现在就该闭眼了。”
闭眼？
常达美才不闭眼，反而越发睁大，好像怕他趁她眨眼会做什么似的。这幅模样有点像猫头鹰，险些把李道逗笑，可一想起刚刚她的话，他又没来由地不快。
李道把刚买的香料往她怀里一塞，扭头走了。
常达美追都追不上。
这里离Dinosaures少说也有十几公里。
等李昆购物完，已经是一个多钟头后了。听说李道走掉，他也只为“特意叫那个人过来当苦力”抱怨几句。常达美问起要不要紧时，李昆摆摆手说：“没事的，他很喜欢长跑。”
这件事，常达美倒是知道。以前在直播里，偶尔李道会提起。
这样看来，她也没到对他一无所知的程度吧。
尽管刚刚才对着本人做了“划清界限”的宣言，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为这点细节感到雀跃。
都说追星拒绝真情实感。
或许追星全都是假的。
至少快乐是真实的。
为了不污染食材，购买和摆放的顺序也有讲究。干完体力活，李昆打开车门，随即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看菜谱的李道。
“你小子没走啊。”他说。要不是现在在车上，李昆对着他就要来一脚。
发动车子，李道随口问了一句：“她呢？”
“谁？”李昆好一阵才回过神，“你说那个小姑娘？她走路回去了。”
“走路？”
李昆坏笑起来，故意挖苦说：“怎么？以为人家会主动贴过来，所以现在很失望？”
“怎么可能。”李道不以为意，踩下油门。
每次开店都有一大堆事要做。
李道忙得昏天地暗，回去以后倒头就睡。睡梦中途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同一楼层的响动，女声怯生生地喊亮声控灯，然后开、关门。
隔天早晨，扔垃圾的闹钟响起，他起身出去时，走廊上已经有另一只垃圾袋。
转身时从走廊围栏往下望。下了一点毛毛雨，女生穿着连衣裙，撑着雨伞，像是会走路的蘑菇。
晚上下班回来，她也不声不响的。
之前李道有想过，会到前线追星的都是些行动力强的人。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强。
自从说要划清界限那天起，常达美就真没在他跟前露过面。
上下班都错开时间，神出鬼没，就连物业叫个业主去签个字，她都来去匆匆。真让人搞不懂到底谁才是偶像。
世界就好像凭空少了一个人一样。
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常达美所做的计划比这还严肃。
她一开始想过要搬出去的。
但是房租已经付了半年。
所以迫不得已只能自己吃点苦头。
就像当初她想带什么防抖镜头就能带什么防抖镜头、想搞到什么工作证就能搞到什么工作证时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切也正如常达美所安排的，有李道的时间和地点，她尽可能都避开了。
他们的关系真的能归于平淡吧。
常达美在内心祈祷。
然而麻烦事并没有减少。
同事给她介绍朋友也提上了议程。
男方是本地人。甚至连馨慧都认识，笑眯眯地说：“初已哥哥黑黑的，长得帅帅的，有时候也来买东西。”
常达美先和林初已加了微信，两个人聊了几句，对方不油腻，也为难人，倒是没什么坏印象。和同事也抬头不见低头见，常达美决定至少跟对方吃个饭。
“你有什么忌口吗？”林初已问。
“没有诶！你问的好仔细喔！”
那时候，常达美爽朗得像个两百斤的皮卡丘，一点都没往深处想，只沾沾自喜以为林初已是个爱操心的热情小伙。
等来到那间起“恐龙”这种奇怪名字的餐厅门前，她才像从头被泼了一盆水似的清醒过来。
常达美和林初已面对面坐着。
灯光，完美。
餐具，完美。
气氛，完美。
就连男侍者也这么完美——废话，她花了六、七年去喜欢的男人，能不完美吗？！
黑白亮色的制服勾勒出肩膀与腰背，直抵脖颈的领带、收拢的袖口，亲和力与不可侵犯嵌合得恰到好处，令人咂舌的还不仅限于此。那张脸光彩夺目，几乎让人忘记他从事的是服务业。最后垂着眼说上一句问候的话：“感谢各位光临Dinosaures。”
常达美一动不动。
毋庸置疑，她现在身处天堂。
不，就算这里是地狱，她也能安营扎寨，吃着火锅唱着歌。只要让她每天享受这一幕。
真的太帅了。
她不舍得眨眼，就这么注视着李道以职业的姿态侍酒，一方面质疑“这一幕真的是可以免费看的吗”，另一方面想着这段时间的努力算是泡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