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欧伯卿那双桃花眼,他眼中含笑,但却无端的带着几分锐利,平王觉得他那两道目光似乎能把人看穿,任何心机诡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平王虽心虚不已,却仍狡辩道:“你什么意思,本王手里哪有这么多钱?”
欧伯卿未答,只抽了桌边的剪刀,“咔嚓”一声便将燃过的烛心剪掉,这一声清脆响亮,似剪在平王心头一般。
他见欧伯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今日是决计瞒不过了,咬牙承认道:“好,就算本王手里有这么多钱,要让我拿出来,却不能够。非是本王贪财,眼下处处要用钱,一分一毫都得花在刀刃上,我平王府也没有聚宝盆,将来我们起事,这笔钱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本王这可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好。”
欧伯卿闻言,转身将剪刀搁下,看着平王,讽笑道:“为我?”
平王连连点头,说道:“自然,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本王好,你才能好。”
“那王爷可曾想过,征东的士兵没有这批军饷,当如何?”
“本王管他如何,要死要活与本王有什么关系。”平王恼道。
欧伯卿在他面前坐下,将棋盘上的玉子拨乱,又重新摆成了其他图样。
棋盘上黑子呈屠龙之势,将白子逼至绝处,似棋又非棋也,平王看不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欧伯卿问道:“王爷可知当年我父亲出战,为何非要拿寒水关五城么?”
平王满脸写着不屑,说道:“为了建功立业呗,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不成。”
欧伯卿薄唇含笑,眸中尽是嘲弄之色,说道:“寒水关五城横亘在东岐与大兴之间,地势易守难攻,外有水势凶猛的寒水江护城,是极好的天然屏障,这屏障既是东岐的,也是大兴的。”
平王似懂非懂,又道:“那又如何?”
“眼下寒水关已失,t城便是大兴第一道门,若再有差池,便如此局。黑子破关而入,必然势如破竹,白子被围且有进无退,只能做困兽之斗,但军心溃散、难掩颓势,败局已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专心搞事业的男主和可怜巴巴的女鹅!
不要打香菇,请给男主寄刀片!!!
第44章 大厦将倾
平王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白子颓势明显, 渐渐被黑子淹没, 不禁恼火万分:“不过就是条看门狗, 喂饱了他于我们有什么益处。”
欧伯卿摇头道:“就算是养条看门狗,也万没有把狗饿死的道理。你若把狗饿死,敌人便能轻易打开你的家门, 长驱直入, 直捣黄龙。届时莫说区区五十万两, 就算东岐要取您的命, 王爷又能如何?”
平王大惊, 这才反过劲儿来,知道自己做了蠢事, 差点酿成大错,却还是心存不甘, 又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但秦戬那么愚忠的人, 万一他到时候率兵回防,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欧伯卿冷笑道:“若他也如王爷这般想, 恐怕坐不到征东大元帅这个位置了。秦戬是什么人, 他可是温桓一手提拔上来的, 王爷觉得他们这种人会怎么选择?”
平王摇头,将双颊两片肥肉甩得直颤,说道:“本王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前面我已说过, 若狗饿死了,敌人便能长驱直入,狗跑了,也是一样,届时t城沦陷,骑兵入关,定会大肆屠戮,以秦戬的为人,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言下之意分明,但眼前这傻子却未听出来,一心想着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真真肉疼的紧。又道:“这也不对啊,这厢我抢了他的军饷,那厢送米又送粮,他只要算一算账,就知道丢了的军饷去哪儿了,你这不是让我往火坑里跳么?”
欧伯卿自来冷静,此刻竟也生出些厌烦,与一个酒囊饭袋共事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便是蠢,坏处也是蠢!
就如现在这般,话不说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这铁公鸡定是一文钱也不肯出。
“当然不能一次全送回去,就算王爷财力雄厚,也需费时筹措,只要陆续供着即可。”
欧伯卿看着对面心中天人交战的平王,又道:“若不顾秦戬的死活,真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也保不齐他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即便是我父亲当年,强攻寒水关也只有五成把握,所以王爷自己也要掂量清楚了,是要赌上整个大兴江山,还是破财赚个贤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平王总算明白过来,他这辈子活的也算潇洒恣意,全沾了会投胎的光,却没人真心实意的夸他一句贤良,听欧伯卿如此说,不禁有些心动。这笔军饷固然重要,但只要一想到坐上那张龙椅俯瞰众生,金山银山实在算不得什么。当即一拍大腿:“行,那四十五万两,我还给他,只要你能帮我坐上那个位置,我一切都听你的。”
“这是自然,还要王爷配合才是。”
t城
如此筛筛检检,那数十箱砂粮也不过将将维持了十天。
东岐贼心不死,几度强攻t城,起先,秦戬仗着经验老道,与对方互有往来,谁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但随着粮食殆尽,军中人心不定,被东岐小赢几场,秦戬见士气低迷,不敢硬碰硬,改为退居城内防守。
好在t城城墙坚固,虽不及寒水关险要,若死守不出,东岐一时也无可奈何,他们久攻不下,便日日隔江挑衅,秦戬装聋作哑,不予理会,但再耗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又过数日,皇帝大建行宫的消息已传至边境,军中上下皆有怨言。
北风呼啸,将秦戬军帐前的大帘卷起。此时秦戬正同几个副将议事,帐中四面各有一个火盆,借以取暖。
“要我说,就豁出这条老命,跟他娘的干,要么战,要么死,现在这样躲在城中,真是太他妈憋屈了。”最末的年轻副将如是说道,其余人并未多说,想来心里也是这么觉得。
秦戬愁眉不展,他素来好战,若不是逼不得已,怎肯闭城不出。四方各城镇的粮,能收的都已经收了,今年西北大旱,蝗灾不断,百姓颗粒无收,中部的粮食陆续运往西北,再无后援,他们也只有背水一战了。
“没死在东岐人的刀下,反倒被自己人饿死了,他妈的再这么下去,老子第一个反了。”那副将在帐中踱来踱去,已是忍无可忍,恼火又道。
秦戬闻言,一双鹰眼豁然射向他,其余众人也齐刷刷转向他,为首的一个红脸大将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自己狗命不要就算了,也不怕累及家人么。”
那年轻副将眼看着众人瞧他,毫不退缩,又道:“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不是么,咱们在这里豁了性命拼杀,那皇帝佬儿却在京中享乐,他不把咱们的命放在心上,还为他守什么城。”
秦戬明白,行宫一事,诸人心中怨气冲天,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看着手下最年轻有为的爱将,心中唯有轻叹一句到底年轻气盛。
那红脸大将一看秦戬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当即沉下脸来,骂道:“这城是为皇上一个人守的么,你身为军人,保护的是所有大兴的子民。皇上如何行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再多说一句,军法处置。”
那年轻副将面无惧色,上前一步说道:“军法就军法,如今我们被困在此,前有东岐,后有昏君,左右离死也不远了,骂他几句老子心里还痛快些。”
眼见两人争执起来,末二的壮汉上前一步挡在年轻副将与红脸大将之间,将二人阻隔开来,他抬起蒲扇大手一巴掌拍在年轻副将头上:“兔崽子闭嘴,别他妈东岐还没打过来,咱们自己先内讧了。”
转而对座上的秦戬恭敬一拜:“将军,莫樊的话虽有不敬,但却也是末将心中所想,末将不愿活活饿死在这城中,请将军下令出战,死在战场上总比饿死在这城中要光荣些。”
“是啊,将军,下令吧。”
其余众人附和道:“眼下尚有一战之力,若再过几天,众将饿得头晕眼花,怕是只能待在城中任人宰割啊。”
秦戬眉头紧锁,左右为难,鲁莽开战,胜算微乎其微,若不战,朝廷迟迟无援,送死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选一种死法。
他垂头冥思良久,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许久才道:“好,传令下去,全军整顿,今夜我们突袭寒水关。”
深夜,t城上空乌云遮盖,不见繁星。
广场上,一排排将士整齐的站着,月色下他们面色大多悲戚,寒光照在他们身穿得铁甲和手中的兵器上,为深沉的夜色添了一抹肃杀。
“报,禀将军,三军已整,随时可以出发。”
秦戬微微颔首,站在点将台上,朗声道:“将士们,今夜我们就要淌过寒水江,与东岐狗贼一决生死,我知道你们也会害怕,但我们身后是大兴的百姓,这其中有我们的父母、女人、孩子,容不得我们退却半步。曾经我们能将东岐鞑子赶至金岩关内,让他们在关中苟延残喘数十载,我们能做到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如今诸位是否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随我夺回寒水关。”
“有。”
“有。”
“有。”
三军应和声响彻天空,比任何时候都振奋人心,想必今夜这些大兴的大好儿郎也都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而去,正慷慨激昂之际,一人穿越千军万马而来,大喊道:“将军,将军,朝廷来人了……”
他越过三军,飞奔而来,还未至点将台前,双膝便已跪下,直直滑出数丈,那兵卒双眸晶亮,满是激动,抱拳道:“将军,朝廷送粮来了。”
大帐中,秦戬正翻阅着来人递过的户部文书,门外兵卒回禀,物资已清点完毕。秦戬这才抬起头,率先开口道:“多谢贵人仗义,但这粮草来路不明,恕秦某不能接受。”
底下坐着的黑衣人闻言一愣,当即笑道:“这假文书果然瞒不过秦将军。”
秦戬手指在文书末端的署名上轻点两下,那人方知原来是这处露了马脚,只听秦戬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贱名不足挂齿,我家主人身在京城,却始终忧心边境,这才命我前来,若不是中途购粮耗费时日颇多,兴许还能早来几日。”
秦戬见他不肯说明来历,起了疑心,那人却好似看穿他的心思,笑道:“将军不必太过在意,我家主人说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是谁不重要,将军只需记住,一心为朝廷效力,朝廷也必不相负便可,这批粮草先行,以解将军燃眉之急,后续米粮也将送至,还请将军放心。”
言下之意,这些粮权当朝廷给的便是,若在往常,秦戬定然要追问个明白,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他也只能欣然受之。
又过几日,营外果然迎来大批粮草,众将一扫先前的阴霾,各个欢欣鼓舞。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说这批粮出自平王府,平王忧国忧民,倾尽全力支援边境,贤名一时传遍整个t城。
秦戬与平王往日虽无交集,却也知道此人乃贪财好色之辈,如此手笔实在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但因战事胶着,这些疑虑便也被他抛诸脑后。
t城之难刚解,西北却又发生了暴.乱。
西北旱民迟迟等不来朝廷的救援的粮食,却等来一句催命的歌谣。
人人都知道那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不顾数万难民的死活,执意修建巍峨行宫,却依然心存幻想,祈盼着天子来救他们。
日复一日,他们的眼眶里开始溢满绝望的眼泪,甚至自己也跟着唱起那句催命歌谣:“百丈高楼拔地起,饿死西北大旱民,饿死西北大旱民……”
这日清晨,七八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早早地来到山里,他们此时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徒手将冻得僵硬的土地扒开,不知道在挖什么。
挖着挖着,其中一人竟捧起一把白土,饿鬼也似的往嘴里塞,刚塞了两口便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其他人闻声,忙将聚集过来。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破烂的衣衫下,暴露的四肢看起来骨瘦嶙峋,但唯有肚子凸起许多,十分怪异。
“快,搀着他。”一个宽鼻阔口的大汉道,他身形较其他人壮硕许多,两腮有浓密的短髭,挖土时将衣袖卷起,手臂上露出一条狰狞的疤。
其他人闻言,连忙将那呻.吟的男人搀起,只见他朝那人后背连拍数掌,一边拍一边叫道:“吐出来。”
那人奄奄一息,张口吐出的全是白沫,此时两眼一翻,已不省人事。
“三儿,三儿……”搀着他右手的男人是他的二哥,此时摇着他的身子,不住地呼唤他的名字。
壮汉伸出一指放在他鼻尖,长叹一口气,冲他们摇摇头。
老二当即红了眼眶,背对着众人,抱着他的兄弟哽咽起来,其他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许久,才抬起头来,那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处,狼狈至极。
那白土名唤观音土,这场旱灾使他们颗粒无收,如今以此充饥,也不过是骗骗肚子,骗骗自己。
众人挖了些土装在破布袋里,三儿的尸首由壮汉背着,一起下山去了。
山脚下的村子,名曰富贵村。
可如今村里不仅不见丝毫富贵,反而充满了死气,到处是鼓着肚子消瘦如柴的怪人
这村里每天都会死人,活着的人再没有力气将他们好好掩埋,所以便在村尾的荒地里挖了个大坑,谁死了就扔进去草草了事。
村民中能行动的,此时都站在坑前,来送三儿最后一程。他们个个满面悲戚,看着那坑里的人,仿佛在看自己的明天,有人不忍再看,苦叹一声,铲了土将三儿的尸体埋上。
“杨大哥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欣喜望去,只见一群人朝村尾走来,为首的那人名叫杨乾,四十来岁,腹部并无凸起,是富贵村里少有的正常人,他一见众人围在这,阔步走来,急问道:“这次是谁?”
“是陈家的老三。”
杨乾面色阴郁,战栗道:“要是我再早一点,再早一点……”
“生死有命,大哥无须自责。”一只手拍上他的肩,杨乾循声看去,是他的兄弟陆玄玖,他体格壮硕,两颊尽是浓密的短髭,他这面相,若不是熟识之人,定会以为他非奸即恶。
其实陆玄玖并非富贵村人,一月前他晕倒在富贵村口,杨乾碰巧路过,虽素不相识,却不忍见他就此殒命,于是便带回家中救治。好在陆玄玖体格强壮,不多日便能下地了,因感念杨乾恩情,便与他结为异姓兄弟,留在村中帮忙。
杨乾原是村中首富,因其宅心仁厚、仗义疏财,在这一带很有名望,此次大灾,他更是倾尽家产,救民于水火。
但灾情严重,他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此次外出觅食,也所获无几。
杨乾命人将带回的食物分给村民,村民有了吃的,无不欢欣鼓舞,只要有吃的,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夜里,杨乾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披了衣裳去往村尾的埋尸坑,独自一人站在坑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在他身旁站定。
杨乾没回头,开口问道:“夜里寒,怎么不待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