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霈云记得,当年她为了给秦戬大军筹措军饷,这些东西早就给她变卖了,如今出现在她眼前,如做梦一样。
萧霈云只觉得万分刺眼,胸中一口憋着一口气出不来,这里到处是公主府的影子,总能让她想起昔日和那人欢爱的时光,从前爱极了的东西全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多希望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的父母还健在,她的家还完整……
霍凌昭,霍凌昭……
她死死咬着唇,心里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多念一遍,她就会多恨一点!
她“啪”地一声将那妆奁合上,起身步出房门……
白日里萧霈云就去花园里走走,累了就随便找棵树躺会儿,等到半夜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了,她才会摸黑回去,眼不见心不烦,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好在那日之后,霍凌昭也没有再来,她总算能喘口气。
这日,萧霈云倚在树上小憩,她虽合着眼,却没有睡着,越想越觉得这穆武侯府不是人待的地儿,这世上最让人恼恨的是什么,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却奈何不得他分毫,她心里的恨无从发泄,只能想着法躲清净,她活了半辈子,头一次对自己生出些怜悯来,即便在沅西小镇那些年,她也没有惨到要睡大树!但转念一想,睡大树也比回去强,那间屋子压抑的只想让她逃离。
这花园修得气派,入眼之处草木葱茏,萧霈云眯着眼,心里寻思着:就算一天睡一棵,也总能给他睡个遍,希望在此之前,能取得霍凌昭的狗命。
正想着,树下传来人声,两个青衣侍女走过,其中一个说道:“听说昨晚侯爷回府后,你们明月轩闹了好大的动静,到底怎么了?”
“嘘,瞎打听什么,不要命了么?”
“啊呀,阮姐姐,你就疼疼我,告诉我吧,听说夫人又哭又闹的,我快好奇死了,是不是因为逐风苑那位?”
萧霈云所居之处似乎就叫逐风苑,乍然听到自己,她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
那侍女半晌不吭声,似是不肯说。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嘛,我保证不会乱嚼舌根的。”她继续缠着那个叫阿阮的侍女道。
“大概跟那位是有些关系――”阿阮迟疑道:“不行不行,还是不说了,会出事的!”
“好姐姐,亲姐姐!哪有说话只说一半的,求你了!”
萧霈云心中赞同,说话只说一半,着实吊人胃口,她微微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两人一个缠一个躲,纠结了好半天,那阿阮缠她不过,四下张望一番,才低声与那侍女说起来。
萧霈云凝神去听,可惜她声音太小,只依稀听见“勾引”、“生气”等字样,萧霈云听不清,从树上探出头将脖子伸长了些,可惜那阿阮已经说完,直起身子恢复如常。
“天呐!”也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什么,那侍女听完,惊呼一声,满面惊讶。
阿阮一把捂住她的嘴,低眉斥道:“哎哟小祖宗,你可小声点吧!”
萧霈云大失所望,心中的好奇冲到了顶点,难道是在说她么?也不知道她们说她什么?
勾引?生气?
莫不是以为她勾引霍凌昭,惹得他们夫妻不和谐?
萧霈云在心里冷笑,正想跳下去跟她们理论理论,忽听那侍女又道:“平日里看夫人斯斯文文的,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可真够大胆的!”
“你是没瞧见,昨晚夫人穿的是大红肚兜,那上面绣的是对交颈鸳鸯,真真羞死个人。”
“那侯爷呢?”
“侯爷倒没什么,衣衫整齐出来的。”
交颈鸳鸯的红肚兜?萧霈云心里不禁浮想联翩,寻常女子穿的肚兜无非绣些花啊草啊的,这绣鸳鸯的倒是少见,萧霈云听出了些端倪,这芸儿口中的勾引,莫非指的是这位夫人?
呵,勾引自家男人,这位夫人可真是个妙人!
其实无论他们穿什么做什么,都只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但听这丫鬟的语气,两人似乎不怎么和谐啊。
只听那阿阮又道:“我瞧着就是被逐风苑那位刺激到了,你看夫人平日里那么端着,对侯爷也是不假辞色,一看府里来了个大美人,这才晓得着急了!”
“哎,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上次金嬷去侯爷书房的时候,回来跟咱们说,看见侯爷写了满纸夫人的名字,侯爷日理万机的,能有这个闲情逸致?大约是平日里夫人冷淡,才想出这么个招,刺激刺激夫人,你看逐风苑那位来了这么许久,侯爷也不曾去看过,没想到侯爷这么深情,难怪那么多女人想进咱们府!”
萧霈云秀眉蹙了又蹙,手下意识捏成拳,胸中一股怒火欲喷薄而出。
他又利用她!
阿阮听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沉思了片刻,又道:“可也不对啊,若侯爷真是这个用意,为何昨晚拒绝了夫人,这些年,我就没见侯爷留宿过明月轩。”
那小侍女不以为意,说道:“兴许是……侯爷害羞?除了这个解释,我可想不出别的了,别人有了新欢,恨不得每日都黏在一处,你看那逐风苑的来了这么些天,也不见侯爷怎么着紧,可见侯爷对她没什么意思!”
“这话就不对了,侯爷这么忙,几日几夜不回来是常有的事啊,反正那位都在府里了,还能跑了不成!”
“那你说,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芸儿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知道,若侯爷既不喜欢夫人,也不喜欢逐风苑那位,是不是喜好与常人有些不同?”
“什么喜好不同?”小侍女挠挠头不解道。
“我是说,侯爷他……他可能不喜欢女人,他兴许喜欢男人!”
“啊?”
不止小侍女,就连树上的萧霈云也吃了一惊,她怀疑自己的耳朵瞎了,听错了。
她们居然说霍凌昭喜欢男人,要不是她强忍着笑,只怕能惊动了整个园子!
“不……不会吧!”
“我乱猜的,你瞧他既不留宿明月轩,也没去逐风苑,凭侯爷这般人才,这么多年半点风流韵事也无,太不寻常了!”
萧霈云探头往下看,这叫阿阮的小侍女人不大,想法倒是很大胆,身边的小侍女听得瞠目结舌,又道:“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啊。也许你们侯爷爱好就是与众不同呢?”清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个侍女皆是一惊,抬头一看,见一个俏丽女子坐在树干上,正居高临下看着她们,两个侍女慌忙折身而逃。
“别跑啊!”萧霈云见人跑了,轻身一跃,从树端跳至她们身前,拦住两人的去路,她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瞒你们说,我之所以来到你们府上,正是因为你们侯爷抓了我哥哥,原先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却不知如何入了侯爷的眼,一开始,我……我很害怕,但侯爷这几日从未来找过我,却不知将我兄长关去了何处,听了你们的话,我才知道也许他就是喜欢男人的。”
叫阿阮的侍女最先反应过来,眼前的美人原来就是逐风苑那位,她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摆手后退道:“不不不,我们什么也没说过,您听错了,啊――”
阿阮退得急,两只脚绊了一下便往后倒去,萧霈云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她,说道:“小心!”
芸儿稳住身子,忙站了起来,跟小侍女瑟缩在一旁,萧霈云甜笑道:“你们别怕,我不告诉别人,我自己也困惑了好久,还要感谢你为我解惑呢!”
阿阮见她笑意盈盈,甚是可亲,才略略安心,道了声主子好,萧霈云摆手道:“我算不得什么主子,你们侯爷就是把我放在府里当个摆件,你们用不着这么拘谨。”
两个侍女放下心来,萧霈云有意无意强调霍凌昭如何强取豪夺,将他们兄妹分开,总而言之,就是暗示她们霍凌昭喜欢男人,两人听她描述的绘声绘色,便也往了心里去,那小侍女皱眉道:“怎么可能,若侯爷真喜欢男人,府上两位小姐哪里来的?”
萧霈云继续道:“唔,人的喜好也会变啊,可能从前他喜欢女人,现在喜欢男人了,这也说不定啊,不然为什么将我关在这里,却把我兄长弄往别处?”
两个小丫头自然答不上来,只觉得眼前人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眼前女子模样秀美,想来她的哥哥也不会差……
萧霈云见她二人半信半疑的模样,又道:“喜欢什么人都是天性使然,其实这也没什么的,但我――”
她状似羞涩,小声道:“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知道侯爷喜欢的是男人,我可就放心了!”
萧霈云说完也不等她们反应,便转身扬长而去!
真痛快!
她只觉出了一口恶气,她笃定这两个丫头嘴上没个把门儿,那阿阮看似谨慎,被小侍女缠了两下还不是把主人房里的事都抖落了出来,霍凌昭喜欢男人这事定然会传出去,萧霈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畅快无比,就连走路来都觉得自己身轻如燕,随时要飘起来一般。
不过坏事做多了,总会遇到鬼!
傍晚的时候,数日未见的霍凌昭来了,还带了几口箱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她面前的地上,萧霈云冷眼看着,权当与自己无关。
这是霍凌昭第二次来看她,一身绛紫色长袍衬得他贵气无比,他坐在椅子上,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身子略略倾斜,端是权臣做派。
他自进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萧霈云,萧霈云被他看得难受,冷着脸道:“你来干什么?”
“看你!”他语气轻柔的不像话。
“……”萧霈云的无语,他们二人如今仇深似海,他还能轻描淡写的说出“看她”,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脸皮这么厚。
“这些小玩意拿来给你解闷。”霍凌昭轻抬下巴,命人打开,萧霈云瞥了一眼,便知那全是京城时新的话本子。
“我不要!”
“不喜欢?”
萧霈云回道:“不喜欢,你的一切我都讨厌!”
她重重咬定讨厌二字,眼前的人却不恼,他使了个眼色命人将箱子抬出去,又道:“这几日我不在府中,听说你不肯待在屋里,怎么,我花园里的树很特别?”
“不是。”萧霈云摇摇头,唇边依然噙着抹冷笑:“是你的屋子太碍眼,你更碍眼!”
“你不喜欢就全换了。”
“也包括你么?”
萧霈云肆无忌惮地挤兑他,心里只觉得痛快,可眼前的人始终不恼不怒,就连句重话也没有,他淡淡一笑:“你还是跟七年前一样。”
萧霈云大怒:“我早就不是七年前的我了。”
不知为何,萧霈云说出这句话时,只觉鼻尖泛酸,竟有些想哭,霍凌昭没有与她争辩,一如先前那般看着她,就像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可他凭什么这样看她,难道七年过去了,他们之间那些事便能当作没发生么?她不甘心,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不喜欢的我会叫他们都拿走,天气凉了,别老去树上睡,你要是觉得闷,出府走走也好。”
萧霈云讥诮道:“你就不怕我趁机溜走?”
他摇头道:“有萧霈廷在,你走不远。”
萧霈云忽然想起在沅西镇时,隔壁邻居家养的那条名叫“旺财”的狗,它的主人捉住它的时候,总是拎起它的后颈,任它如何凶猛,一旦被拎起来,就只能听之任之。
萧霈云觉得自己现在就跟它一样。霍凌昭面上无丝毫恼意,依然温柔地看着她,他自是不必恼的,只要搬出萧霈廷,她就别无他法,所有的攻击就像打在棉花上,再多的恶言恶语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陷阱,都是陷阱!
她从前就是被他的温柔所迷惑,以为刹那的幸福就是永恒,可他不动声色地便让她家破人亡,七年后,她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萧霈云脑子里正思索着如何反唇相讥,那厢一个齐整的男人走了进来,萧霈云认得他,是这侯府的管事。
他两步上前,附在霍凌昭耳边说了什么。霍凌昭听罢点了点头,那管事便退下了。
他站起身,似乎是要走了,萧霈云不说话也不看他,一副好走不送的模样。
霍凌昭行至她身前,修长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遮住,开口道:“阿云,过去亏欠你的,我总会补偿你。”
萧霈云这才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好啊,用你的命偿吧!”
她眼中满满都是恶意,他亦回以淡淡一笑,便起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金嬷嬷:侯爷对我们夫人情深似海,写了满纸夫人的名字,哼!
狗蛋:看到没有,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我特么明明只写了一个云字!!!
女主:请你去死!
第63章 对付不了
离萧霈云说霍凌昭喜欢男人那日已过去两天,萧霈云每日悠哉悠哉地等着回音, 可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日清晨, 萧霈云还在梦里, 便听到院里一声厉喝:“快点快点,金嬷嬷说了,谁去晚了, 便同那阿阮一起处置。”
她一听到阿阮, 幽幽睁开了眼, 只听院中一个丫鬟说道:“娘子还没起, 总得留人守着。”
“金嬷嬷可说了所有人都要到的, 你们爱去不去,到时候夫人怪罪下来, 你们自己兜着。”
“哎,你讲不讲理啊, 你们明月轩的事跟我们逐风苑有什么干系?”
“嗨?你这丫头, 夫人的话不好使了是不是, 这府中谁是主子一个个的拎不清了?”
好一会儿外面没了声响,大约是逐风苑的丫鬟拗不过, 跟着传话的一起走了。萧霈云自己穿了衣服爬起身, 独自出门去。
明月轩
院里围了数十个丫头小厮, 正中间跪了一个女人,她青丝凌乱,泛着青紫的双颊高高肿起,显然被人掌掴过, 仔细一看,不是那阿阮又是谁?
她此时低着头嘤嘤哭泣,金嬷嬷手持长棍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呵斥道:“哭什么哭!”
阿阮单薄的身子轻颤,立时止住了哭泣,怯懦不敢出声。
金嬷嬷的话虽是对着阿阮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院中的下人,准确的说是逐风苑的下人。
“这些日子府里不安生,总有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嘴碎生事,家风不严,乃是大忌,夫人说了,对这样的下人,需得重重处罚,好叫那些心思不纯的东西,长长记性。”
她说着便举起长棍朝阿阮身上打去,这一棍力道不轻,阿阮闷哼一声,身子受力向一边倒去,阿阮死咬着牙,趴在地上等那痛意缓过,额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尚未多喘口气,金嬷嬷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两个小厮便已上前,一边一个将她架起。
围观下人议论纷纷,再打下去,这丫头恐怕性命堪忧。
“金嬷嬷,阿阮到底说了什么,要这样打她?”一个大胆的丫鬟上前问道。
金嬷嬷眉心的皱纹拧在一处,手中的长棍豁地指向阿阮,阿阮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瑟缩起来,看她模样应已遭了不少皮肉之苦,此时已是惊弓之鸟,金嬷嬷的棍子并未碰到她,她却还是忍不住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