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救萧霈廷,我知道他就藏在镇国寺的万佛塔里。”她低头看着他,见他没否认,心中更加笃定李氏的消息没错,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过,谁都找不到他,可我找到了!”
“别去!”霍凌昭固执道:“你可知沅西镇那四十条人命就是他犯下的?”
他看着萧霈云面上的震惊一点点扩大,又道:“你以为当初朝廷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为什么陆玄玖会去章州,那全是因为他背着朝廷贩卖私盐敛财,之后又杀人灭口,阿云,他想做什么,你知道么?”
萧霈云一直以为,萧霈廷被抓是因为和沈嫣的私情东窗事发,竟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周折,一切都是她想的太简单了么,她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在沅西镇的时候,他就说过,他一定要报仇,可她会阻止他,倾尽全力去阻止。
她愣了许久,才道:“你怕他找你报仇么?”
霍凌昭摇头,有些虚弱地说道:“他能走的,不过都是我的来时路,他斗不过我的!”霍凌昭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说道:“何况那里机关密布,你不仅带不走人,还会有危险!”
“那我就和他一起死!”萧霈云甩开他的手,起身欲走。
“别去,会有人来救他的!”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可萧霈云已然听不进去,她冷冷道:“谢谢你安葬了我母后,可是霍凌昭,我一辈子都恨你,甚至比从前更恨你!”
傻阿云,你可知道你这一走,我们又会回到死局中去!
霍凌昭伸出手,想抓住那越走越远的身影,可眼前重影越来越重,他再也抵不住困意,昏睡过去。
第86章 逃出京城
萧霈云浑浑噩噩地骑在马背上,这一趟来京城, 好像所有事都变了, 她固执地恨了许多年, 却发现原来所有的事都是一场因果轮回,什么帝王学、治国道,她都不懂, 她只知道人命关天, 就到此为止吧, 不论是萧家还是霍家, 她都不想再管了, 她只想跟兄长,隐居山林, 再也不来这尘世,再也不见世间人。
山路难行, 萧霈云老远便看到镇国寺外火光冲天, 她眉心突突直跳, 无端觉的心慌,她驱马疾奔, 到山门的时候, 已至深夜。
寺外灯火通明, 地上的白雪已被鲜血染红,消融汇聚在一处,寺门口有蜿蜒逶迤的痕迹,外围已囤积了重兵, 一排排手持长.枪来回巡逻着,不知寺中出了什么大事。
萧霈云翻身下马正欲上前,却被一人拦住,拉至附近的草丛中去。
“殿下莫慌,是我!”这声音耳熟。
萧霈云定睛一看,来人宽鼻阔口,虎背熊腰,正是陆玄玖,自打他将她带回京城,便销声匿迹了,她都差点忘了这个人,怎么这个时候他偏又出现,她凝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霍凌昭让你在此阻我?”
陆玄玖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不是!”
“那你想干什么?”
“应是我问殿下,你想干什么!”
“与你无关!”萧霈云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
“殿下不用白费力气了,你家兄长已经逃了!”陆玄玖说道。
“你说什么?”萧霈云闻言双眼一亮,听他这意思,萧霈廷难道已经醒了?她止住脚步,回身看他,只见陆玄玖分腿而立,双手环臂抱在怀中,他一身布衣短衫,粗莽似江湖豪客,面上神情笃定,倒也不像说谎。
“我不信!”萧霈云试探道:“他不是一直昏迷着,如何能逃脱?”
“嗯?殿下难道不知道,他已然清醒了么?”
萧霈云摇摇头,霍凌昭从没告诉她,她又道:“就算他醒了,这镇国寺机关密布,守卫森严,又如何能走脱。”
“自然是有人帮他,你看――”陆玄玖抬手遥指南方,只见熊熊火光照亮了黑夜,寺中不时传出喊叫声和催促声,他淡声说道:“那个方向便是万佛塔,殿下若不信,不妨自己想想,这镇国寺里若非出了重大变故,怎会聚集这么多的禁军守卫。”
的确,此时皇帝在西山狩猎,若不是有重大变故,要调集这么多禁军,还真有些难,但为什么不是霍凌昭的银衣铁卫呢?他这是为了透露给皇帝,兄长已经逃脱了么?
萧霈云听他这么说,转身走出草丛,翻身上了马,陆玄玖自身后跟来,沉声道:“来人凶残,不仅救走了令兄,还放火烧了塔,殿下您说,这修缮的钱,住持该找谁要?”
“……”萧霈云没想到他话音一拐,拐到了钱上,她拢起眉头,有些赖皮地说道:“自然是谁放的火,就找谁去!难不成还找我要么?”
应答间,陆玄玖已两步上前抢先握住马儿的缰绳,萧霈云这才知道他这话原是托词,只见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又道:“不敢,不过令兄逃脱,现下全城戒严,殿下还是随我回去吧!”
萧霈云坐在马背上,睨他一眼,冷冷说道:“松手!”
陆玄玖闪身挡在马前,誓死不让。
萧霈云习惯性伸手摸向腰间,只是那里空落落的,随身的剑丢在了西山偏殿里,现在身上没任何兵器了,也罢,反正下山也不易,不如使唤使唤他,萧霈云长叹一口气,说道:“那便有劳你送我下山了。”
陆玄玖点点头,果真牵着缰绳往山下走。萧霈云一路乖巧无话,至山脚的时候,她猛然踢腿攻向陆玄玖,趁他愣神间,夺过缰绳驾马逃去。
陆玄玖闪身避过,再一抬头,人已窜出数丈,单靠一双腿,已然追不上。他怎么忘了,这个女人素来心思细密,机警灵巧,哪能这般轻易就范,他掸去袖上尘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外面雪还下着,穆武侯府的书房内,掌起一盏柔和的灯,身着银甲的铁卫跪在地上,拱手道:“禀侯爷,废太子一行上了烟云坊的花船,如今已出了京城。”
“烟云坊?”霍凌昭执笔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随即冷笑一声,说道:“青楼花船,可进可退,又方便探听消息,倒是极好的据点!”
“现下他们随着运河往南去了,要派人端了么?”
霍凌昭淡笑一声,说道:“何必,这么好的地方,姑且留着吧。”
“是!如今咱们的人已混入其中,接下来如何行事,还请侯爷明示。”
霍凌昭淡淡说道:“就这样吧,暂且按兵不动,先跟着,传话给他,若非极其要紧之事,便不要联络了,免得露出马脚。”
“是!”
霍凌昭抬手挥退银衣铁卫,偌大的书房中便只有他一人,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他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覆盖着他的双眼,瞧不出情绪,正凝神看着陆玄玖传回的信函,如今她也出了京城,骑马一路向南,她能去的地方,大约也只有沅西镇了。
自打把萧霈廷清醒的消息放出后,他背后的势力终于隐忍不住,蠢蠢欲动,霍凌昭便顺势而为,将人放走,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可如今她也走了,若日后她跟选择跟萧霈廷站在一起,他又该怎么办?
“阿云,这一次,你要我如何选择?”霍凌昭叹息道,他闭眼靠在椅背上,眉头紧紧拧在一处,生平头一次觉得这么无力。
萧霈云甩脱了陆玄玖逃离京城,一路往南跑,从天黑跑到天亮,又从天亮跑到天黑,她不敢走官道,牵着马儿进了山林。奔波了一整天,不仅人累,马也累了,走路都慢了下来,萧霈云翻身跳下马,摸着马儿的鬃毛说道:“辛苦你了,可千万要撑住啊!”
随后牵着缰绳往前走,寒风呼呼怒号,“咔哒”一声,在静谧的雪夜里显得极为响亮,听得人毛骨悚然,萧霈云回头一看,是大雪压断了枯枝,她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行。
这大寒夜,凶猛恶兽应该都回窝里睡觉去了吧!
一人一马走了很远,直到整个人都快要冻僵的时候,萧霈云才发现一处避风的山洞,她强撑着身子寻了些枯枝,生了把火,不停地搓着冻僵的手脚,才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萧霈云脱下濡湿的鞋袜,放在火堆旁烤着,这几天上蹿下跳,那脚踝受伤的地方果然又肿高了些,她轻叹口气,从怀中摸出菀妹送给她的药,涂在脚踝处,边抹边道:“如今正是用的着你的时候,你可千万争点气啊!”
涂完药,萧霈云觉得饿了,摸出路上买的干粮,吃了两口,又干又硬,她顿时失了胃口,果然由奢入俭难啊,在沅西镇的时候,野菜也能吃下,这几个月口味被养刁了,都开始挑食了,她转手将干粮搁在一旁,便抱膝坐着,心里烦躁极了。
她脑子里想着事情,顺手捡起地上的枯枝,在旁边的土地上胡乱比划着。
如今萧霈廷被人救走,可她对他背后的势力一无所知,连该去哪里寻人都不知道。她将他可能去的地方一一列下,随即将章州二字圈起,这个地方是他们兄妹除了京城以外,住的最久的地方,霍凌昭说他贩卖私盐,又杀了赵四四十余人灭口,章州地处中原交界处,又有章河可以走水路,想来他的势力应该聚集在那里。
回去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也合情合理,只是她能想到的事,霍凌昭又怎么会想不到,皇兄应该不会这么傻,跑回去自投罗网吧!萧霈云不禁担忧起来,她将章州二字抹去,又将京城圈起,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若不去章州,他们会不会……
萧霈云摇摇头,将京城也一道抹去,那是霍凌昭的眼皮底下,他能翻出什么风浪,断然不会留在京城的。
萧霈云再想不出别的地方,恼恨地将枯枝扔进火堆里,赤红的火焰跳动着,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映得整个山洞也生动起来,她将脸埋进膝盖中,脑海里一片纷乱,她想起霍凌昭最后拉着她的手,叫她不要走,可是她不走,又该怎么面对他,往日的恩怨该如何清算,霍家那大大小小的牌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之间有着无可泯灭的仇恨,他母亲死的那样凄惨,可他还是好好的将她母亲葬在西山之上,使她免受凌.辱,这份恩情,又该如何还?
眼泪滴在膝盖上,浸湿了她的衣裤,若他们都不曾卷入这场恩怨,该有多好……
洞外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有人来了?
萧霈云蓦然一惊,抬起了头,随即浇灭了身边的火堆,手里握了一根最粗壮的树枝,起身往洞口走去,她侧身站在阴影处,举目往外瞧去。
只见不知从哪跑来一匹黑马,甩着马尾与自己的马儿交颈而卧,宛如一对爱侣,模样十分畅快,萧霈云只当是山中的野马,她顿时松了口气,抬腿便往洞中走去。
猛然间,萧霈云的眼角瞥见洞侧有一道细长的黑影,虽藏得十分隐蔽,但她却还是瞧见了,萧霈云眯起眼细细的瞧着,她来时看得分明,这山洞旁空无一物,怎么现在会有影子,再看那黑马,鬃毛柔顺,毛色滑亮,分明有人打理,哪里是什么野马。
萧霈云蹑手蹑脚往洞口走去,她屏息凝神,提起手中树枝,脱手朝外刺去。
“当――”
那黑影提起佩刀,格在身前,挡住萧霈云的攻击。
萧霈云也已看清来人,头戴大毡,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唇,身着褐色皮袄,格外清爽利落,不是皇帝的羽林军,也不是霍凌昭的银衣铁卫。
“殿下果然机警。”
这声音不是陆玄玖又是谁,萧霈云不禁有些头疼,她偏往山里走,为的就是不被人追到,没想到人家不仅追来了,还来的这样快。
隔着毡帽,陆玄玖看她神情沮丧,唇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果然,下一刻萧霈云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殿下莫不是忘了,这深山野林,我可比你熟悉多了,我自然有我的追踪方式。”
萧霈云闻言沉默不语,陆玄玖抱刀在怀,又道:“殿下莫不是还想逃?”
自然是想的,萧霈云抬眸看他,冷冷说道:“我不跑,还留下来做人质么?”
“他不会那样对你的!”陆玄玖放下手,淡淡说道,垂眸间,瞥见她赤.裸的双脚,他身子一侧,将眸光移向别处。
“我凭什么信他!”
“凭他为了你,忤逆了自己的父亲。”
萧霈云微微一愣,讥讽道:“别人家的事,你倒是清楚的很!”
陆玄玖垂下头,他沉声道:“你当知道,欧家老太爷为了他都失去了什么。”
“与我何干,难道我还应该感恩戴德不成?”萧霈云握拳在手,七年前,不是没有信过他的,他假死脱身,她悲痛欲绝,可结果呢,她还敢信他么,何况霍凌昭已经知道萧霈廷意欲何为,他总不会坐以待毙,她离开,是最好的,他再没有机会利用她,她便也不会失望。
“总之,我不会让你走的。”陆玄玖说不过她,取下大刀,在她身前一横,又道:“何况侯爷手下的情报网遍布各处,想找一个人太容易了,殿下,你走不了的,不要白费力气了。”
萧霈云怒极反笑:“吓唬我?要不要赌一赌?”
“赌什么?”
“赌我能从你手中逃脱!并且你找不到我!”
陆玄玖沉默一瞬,大毡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萧霈云眉心一挑,面上满是挑衅,笑道:“不敢么?”
“不是!”他摇头道,老实说道:“侯爷只吩咐我将你带回去,可没说要与你打赌。”
萧霈云翻了个白眼,这人分明是在装傻,她不耐烦道:“那你就回去问问他,到底赌不赌,问清楚再来找我吧!”
“你会跑!”陆玄玖道。
这不是废话吗,只要他一离开,自己铁定立刻拔腿就跑,都不带回头的。萧霈云笑了笑,说道:“既然你对你的追踪术这么自信,还怕什么?”
“不是怕!”他压低了大毡,又道:“是费劲!”
萧霈云气结,莫不是跟霍凌昭待久了,这油嘴滑舌的功夫也跟着传染?
“殿下别气!”陆玄玖淡淡道,“您不妨想想,就算您跑了,又能如何?”
“什么意思?”萧霈云不解道。
“您可知,萧霈廷他想干什么?”陆玄玖举步往洞中踱去,“他想夺回皇位,免不了会与侯爷正面交锋。”
“所以呢?”
“他赢不了,只有跟着侯爷才是最安全的!”
在公主府的密室里,霍凌昭似乎也说过这么一句话――
阿云,他能走的,不过都是我的来时路,他斗不过我的!
“凭什么你们都这么笃定!”萧霈云冷冷看着他,她忽然觉得很生气,气到想要一把将他的毡帽掀开,面对面的问个清楚明白。
“直觉,我跟了侯爷快二十年,他从来没有失手过!”他面上一派认真,没半点玩笑的意思。
“……”萧霈云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惊天秘闻,闹了半天,不过是凭着那不靠谱的直觉罢了。她冷笑一声,说道:“你这话,不像是个男人说的!”
她不再理会陆玄玖,抬腿往洞中走去,边走边道:“我若不肯跟你走,你也拿我没办法,今夜便到此为止吧!”
说罢,栖身躺在了洞中的磐石上,已然下达了逐客令。陆玄玖无奈,只能转身步出洞中。
萧霈云没有睡着,脑海中不断思索着陆玄玖的话,其实她是信的,当年父皇也曾说过,霍凌昭心机深沉,恐无人可比,她自己的兄长,从小一起长大,有几斤几两她清楚,他确然不是霍凌昭的对手,如今也只能找到他,带他走,一辈子不再踏足京城这个是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