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更没资格管。
众人哪敢有半点顶撞,又是一番看似真心诚意的嘱咐才散了去。
褚昉嘱母亲回去休息,单独留下褚暄。
待房中没了旁人,褚昉一跃而起,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刀,抡着刀鞘朝褚暄砸去。
房里只有褚暄和陆鸢,谁都没想到褚昉会突然发这么大火,陆鸢没见过褚昉打自家弟弟,一时愣住。
褚暄拔腿就跑,口中喊着:“三哥,我知错了!”
见褚昉没有停下的意思,又喊:“嫂嫂我知错了!劝劝三哥吧!”
陆鸢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拦褚昉,“国公爷,你的伤还没好。”
褚昉本是要接着砸褚暄,见陆鸢过来,怕误伤于她,遂暂时停了下来,呵斥想要趁机溜掉的弟弟:“站住!”
“你就任人欺负你的母亲和寡嫂?”
褚暄一愣,回头看兄长:“寡嫂?”
“我若死了,你是不是就真看着母亲和你嫂嫂受人欺负!”
他向来知道褚暄袒护妻子,可没想到他会没有分寸到这个地步。
褚暄被兄长砸的背疼,却也不敢再跑,只能寄希望于陆鸢劝下褚昉,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才解释:“三哥,你也知道母亲,霸道的很,九娘想管家,她不肯放,我又不像你,能做母亲的主,我没法说服母亲把我那份俸禄分出来,只能这样办。”
“所以你就联合一个家族的人,来逼自己的母亲?”褚昉怒不可遏。
褚暄低头不说话。
因着陆鸢的劝说,褚昉砸了弟弟几下后放他走了,吃了些药膳,又经御医确认他方才一顿大动作没有扯裂伤口,才坐回榻上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前几日睡的太多,褚昉没有多少睡意,靠在围屏上思绪万千。
一时想到那封写了一半的和离书,一时又想到圣上说他治家有方、夫妻和睦的夸奖,还有今日母亲的哭诉、弟弟的无奈、族人的阳奉阴违。
陆鸢必是想借要回余财拖延分家一事,她有心帮他的。这个家,若交到她手里,或许比在母亲手里更好。
但他怎能把一个乌烟瘴气的褚家硬塞给她?
他若此时反悔不和离,她定会以为,他只是缺一个掌家的妻子,想让她收拾烂摊子罢了。
“掌灯。”
褚昉披上单袍去了外间。
“国公爷,已经很晚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自褚昉养病,陆鸢一直在外间的美人榻上休息,见他出来,这样提了句。
褚昉没有答话,径直坐去书案后,寻出放妻书来。
“帮我研墨。”褚昉道。
陆鸢轻轻应了声,站在他身旁什么也没说。
他要连夜写和离书,这事她怎么好劝?
褚昉提笔落下几个字,又停顿下来,似在忖度什么事,良久后,抬头看陆鸢:“岳丈会同意么?”
和离书不止需要夫妻双方签字盖印,还得双方父母签字,而后交官府备案。
陆鸢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爹爹那里,我会说通的。”
褚昉转过头,看回和离书,接着写了几个字,又抬头看陆鸢:“此时和离,可能会有流言蜚语,你果真想好了?”
坊间很多为规避夫君连坐之罪和离的,也有因夫君生病和离的,他刚刚受了重伤,此时和离,传出去大概说什么的都有,他和陆鸢,谁都避免不了,他倒无所谓,陆鸢终究女儿家,就怕名声有损。
“我阿娘说,不能活在别人的口舌之快里。”
褚昉只好转过头,继续写和离书。
忽又抬头问:“和离的因由如何写?”
陆鸢眨眨眼,这是问题吗?
“情不相偕、不敬夫主、不睦家宅、无子,都可吧?”
褚昉忖度着,觉得选哪个都不合适。
陆鸢见他迟迟不落笔,替他拿了主意,歉疚地说:“就写‘不敬夫主’吧。”
褚昉看看她,没有落笔,又想了下,写了“情不相偕”。
契书成,两人各自签字按印。
褚昉道:“明日待母亲签过字后,便送你归家,待岳丈签了字,我差人送去官府。”
陆鸢本想等他痊愈之后再走,但现下和离书已成,再留下去似不妥,遂答应下来,正要开口说补偿的事,听褚昉道:“铺子的事别再说了,我不会要,给你的东西,也不会拿回来。”
陆鸢的话咽了回去,褚昉这是非要她欠下一个人情了。
褚昉默了会儿,犹豫着开口:“你……”不许太快谈婚论嫁。
“怎么了?”陆鸢完全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你今后,有何打算?”褚昉问出口的却是这句。
陆鸢笑了笑,“好好做生意,好好过日子。”
过日子?和谁过?
“你要嫁周元诺么?”不知为何,褚昉这一句竟没憋住。
陆鸢没有答话,想将和离书收进囊中,刚伸过手去,褚昉先她一步按住了和离书。
他看着陆鸢,冷冰冰地质问:“是不是要嫁周元诺?”
第50章 不能相信 ◇
◎他会这般轻易就写了放妻书◎
只差最后一步了。
一句说不好, 功败垂成。
陆鸢索性收回手,由褚昉掌控和离书,仍是平静温和地说:“国公爷也明白, 我们此时和离, 定然会陷于流言蜚语中,我怎会在此时谈婚论嫁?”
褚昉按着和离书想了会儿,问:“多久?”
“什么多久?”陆鸢讶异。
“多久再论婚嫁?”
陆鸢不自觉抿了抿唇,答:“没想过,随缘吧。”
褚昉审视着陆鸢, 从她平静的容色里辨不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没再追问,松手放开和离书,说:“果真再嫁,予我一张帖子来,我去喝喜酒。”
陆鸢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 唇角弯了弯, 带出一丝言不由衷的笑意,没有回应。
谁知褚昉又补了句:“莫非你想偷偷嫁人?”
陆鸢不想再纠缠这件事,随口说句:“好。”
本以为这事就说定了,不料褚昉又来一句:“你会嫁周元诺么?”
陆鸢实在烦了,反问:“我若嫁他, 国公爷要如何?”
褚昉没想到她的脾气会一下子窜上来,像被后起的浪潮盖过了势头,他摸了摸鼻子, 垂下眼皮淡淡地说:“自是, 要去喝喜酒。”
陆鸢皱了皱眉, 总觉得他这话阴阳怪气。
第二日, 和离书送到郑氏那里签字,郑氏虽奇怪儿子明明前脚又是住在陆家、又是分家,一副与陆氏好好过日子的作派,缘何今日又写了和离书,却并没劝阻,爽快地签了字,待要问问儿子缘由,褚昉寻个借口离了松鹤院。
兰颐院内,陆鸢命青棠收拾东西,褚昉就坐在书案后,看着主仆二人几乎不言语,只用眼神交流。
道路以目的样子。好似他是一个暴君,他们苦他良久,终于熬到了头。
只用了半日,陆鸢的东西便收拾好了,只装了三个箱笼。
“国公爷,那我就走了。”
陆鸢来道别,明明看不出喜色,可褚昉就是觉得她很欢喜,欢喜得比外面的日头都热烈,这份欢喜让他气闷。
他沉沉地嗯了声。
有家奴进来搬箱笼,陆鸢随在箱笼后头出了房门。
如今已是初夏,她穿着一身水碧齐胸罗裙,拿着一把轻罗小扇,步履很稳,却又轻盈地像只破茧的蝴蝶,扑扇着五彩的翅膀,掠过花间小径,没有片刻犹豫地飞走了。
褚昉望着她背影,忽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他们没有和离,她还是他的妻子,只是回娘家省亲,过不了几日就会回来。
她带的东西那样少,他很想叫住她问问,东西可带全了?
她嫁进褚家三年,就那么点东西吗?三个箱笼?
陆鸢很快出了兰颐院,消失在褚昉的视线之内。
褚昉目光茫然地扫了一眼屋内,看上去并无多少变化,好似只有她的妆台空了,其他的仍是原来模样。
可他突然觉得这屋子暗淡无光,了无生气。
他烦乱地掀了掀旁边的书册,再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夹在其中的放妻书,已经写成了,签字盖印,亲手交给了陆鸢。
就在昨晚,月黑风高、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和陆鸢商量着,写下了久久未成的一封和离书。
是她蛊惑了他么?还是他意气用事?
他为什么仍是不能相信,自己会这般轻易就写了放妻书?
他当时怎么想的?就因为怕她以为留下她只是为了收拾烂摊子?怕她以为他反悔只是自私自利?
他何时这般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了?
“长锐!”褚昉朗声唤了近随。
“主君,何事?”
褚昉怔了许久,声音淡下来:“无事。”
此时追回,他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出尔反尔的小人了。
“长锐,你挑个得力的人出来,以后跟着夫人,日日同我报她的行踪,记住,莫叫她察觉。”
褚昉又在空荡荡的屋子坐了许久,深深记下一个教训。
以后再也不要半夜三更做决定。
“去把五公子叫来。”褚昉觉得是该好好整顿家宅了,先从这个不扛事的胞弟整起。
···
马车里,陆鸢捧着和离书看了又看,眼中的光比看黄灿灿的金子都亮。
青棠比她还兴奋,晃着她手臂嚷道:“姑娘,离了!离了!你和周公子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她改口改的很顺。
陆鸢这次没有嘱青棠慎言,左右和离书已成,再受过一些流言蜚语,等事情慢慢淡下去,她和元诺之间便再无阻隔了。
现下唯一的麻烦就是父亲那里。
他肯定又要好说歹说劝上一番,说不定还要去找褚昉询问缘由。
她得好好想个借口,让父亲不去找褚家的麻烦,还能痛快签字。
因着褚昉之前的示好,父亲坚信他有意冰释前嫌、好好过日子,若无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父亲定不会轻易放弃褚昉这位贤婿。
她得让父亲知道,这份和离书就是褚昉与她义绝的决心,她与褚昉再无可能做夫妻了,如此,父亲才会死心,才会安然接受她嫁与别人。
陆敏之下值回家,见陆鸢在,不免奇怪:“照卿受伤,你不在家照顾,怎么在这时候回来?”
陆鸢少见的情绪低落,瞧着很是神伤,点点桌上的和离书,“你女儿和离了。”
陆敏之双目霎时瞪圆了,一把夺来和离书,见都已签字按印,怒声质问陆鸢:“你在这个时候跟照卿闹什么,气坏了他,你就是谋杀亲夫啊!”
见陆鸢不发一言,按下些怒气,又问:“到底因何和离?”
陆鸢道:“不是写的很清楚么,情不相偕,国公爷想了很久,亲自忖度写下的。”
“照卿亲自写的?我明日问问他去!”陆敏之收起和离书道。
“爹爹,我若是你,就不会在这时候自讨没趣。”陆鸢说:“你也知道,国公爷还在养伤呢,再受了刺激,伤情加重,你担待的起吗?”
“我与他好声说便是。”陆敏之坚持要去褚家一趟。
陆鸢状似不安地纠结许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音色沉而又重:“爹爹可知道,安国公的伤,到底从何而来?”
陆敏之见陆鸢这副神色,心中一时惴惴,“从何而来?”
“是我伤他的。”
陆敏之面色一僵,下意识环顾四周,虽是在自己家中,却还是匆匆关上房门窗子,这才折回来问:“你,这非同小可,你可别乱说!”
“这种事,我会冒认么?”陆鸢神色凝重看着父亲。
“你为何伤他!”陆敏之才责问出口,又道:“因为周元诺?你信了流言,以为周元诺果真重伤,你以为是照卿杀他的?”
陆鸢没有答话,默认父亲所言。她当时神思恍惚迷惘,无法冷静下来细想,加之日积月累的成见和戒备,铸成了那桩错。
“你糊涂啊!”陆敏之气得跺脚。
“这么几年了,你对周家那小子怎么还是这样!舍不得磕、舍不得碰!你养儿子呢!”
“爹爹!”陆鸢颦眉看着父亲,“事已至此,真相你也知道了,签字吧。”
陆敏之兀自嚷嚷指责了一会儿,见陆鸢无甚反应,只能平复情绪好声劝:“阿鸢,你想想,你犯了这么大错,照卿都肯替你遮掩,这份情意难道??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夫君是什么,是要替你扛事的,不是一味要你庇护的,你懂不懂?”
陆鸢面露愧色,“安国公此次肯包容我,我也很感激,但爹爹难道还不明白,这包容已是安国公的底线了,不管是顾及褚家名声也好,念在夫妻情分也好,他不深究这件事,难道爹爹还指望他继续留着女儿,趁他不备再来一刀么?”
陆敏之语塞,女儿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且褚昉抛开之前诸般示好努力写下这封和离书,必是心意已决,再无挽回余地了。
他再去问,只会激化矛盾。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这件事就此打住。
“阿鸢,这件事终究是你不对,就算照卿不与你计较,你就能心安理得?”
陆鸢点点头,“我明白,国公爷现下还在气头上,不要我的补偿,待他以后想通了,我不会赖账的,不会叫他吃亏。”
陆敏之纵万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叹了几声“糊涂情种”,在和离书上签了字。
陆鸢收起和离书,心神才整个松下来,在父亲对面坐下,心平气和地说:“爹爹,有件事,我一直没有与你好好谈过。”
陆敏之看看女儿,收回目光没有接话。
“阿娘死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活着走出沙漠,还要我告诉你,她这辈子嫁你不后悔,虽然你那时又穷又酸,上门提亲只采到一捧野花,可她喜欢你的笑容,虽然有时虚伪有时真诚,可她相信,你给她的笑容,都是真诚的。”
陆敏之没有看女儿,眼眶却红了。
“阿娘说,你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你愿意给她自由,爹爹,为何到了我们这里,你就变得这样顽固不化了?若是阿娘在,三年前的事不会发生,她会尊重我们的选择。”陆鸢一字一沉地说。
陆敏之忽地抬高了音量:“给她自由有什么用!还不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连个全尸都没有,只有一捧白花花的灰!你说说,自由有什么用?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她死?”
陆敏之憋红了眼眶,气的身子打颤,几乎是咬牙看着女儿。
陆鸢本想借此次谈话,让父亲放手别再管她的事,却没料到父亲情绪会如此激烈。
当年她抱回母亲的骨瓮,父亲什么也没说,一个人抱着骨瓮在房里枯坐了三天三夜,后来很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