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垂拱元年【完结】
时间:2023-11-06 23:06:29

  “冷吗?”褚昉问。
  “还好。”陆鸢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褚昉没有说话,只是解下大氅裹在她身上。
  她身形单薄,便是穿了冬衣裹了披风依旧纤细,裹在他的大氅里像只没人疼的小猫崽儿。
  “国公爷,我不是很冷。”
  陆鸢想把大氅还他,却被褚昉单手箍在腰间,阻下了她褪大氅的动作。
  “何必逞强,受了寒,又叫人说褚家苛待你。”
  话音不重,却低低沉沉,自有一股威慑,容不得人再推拒。
  陆鸢明白他在指周夫人说她瘦了的话,柔声辩解道:“周夫人说笑的,国公爷别放在心上。”
  褚昉没有多说,揽紧人的腰,打马疾行。风雪割面,陆鸢闭上了眼睛。
  到了陆家,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给姐姐下药,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就算了,现在又来逼我,我们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褚昉听到这句,脚步顿住。陆鸢却根本顾不上他,快步跨进大门。
第5章 她愿意嫁
  ◎陆鸢当初的不愿嫁是在做戏◎
  陆鸢走得很急,把褚昉远远撇在了后头,他甚至不知她可以走得这样快,印象里,她总是细步跟在他后面,与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贵女没什么两样。
  房内的争吵还在继续。
  “我不逼她嫁人,她现在会是国公夫人吗,叫她自己选夫婿,她只会选个没前途——”
  “够了!”陆鸢掀开门帘打断了父亲的话。
  陆鹭被父亲罚跪在地,看见陆鸢,起身扑进她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陆敏之看着陆鸢皱了眉:“不是叫你在褚家好好待着吗,回来做什么?”
  陆鸢怕父亲再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说道:“国公爷带我回来省亲。”
  陆敏之立即敛去怒容,笑呵呵地叫着“贤婿”迎出门,看到褚昉手中拎着的酒坛,愣了下,旋即笑得更为开怀,热络地把褚昉请了进去。
  除去两年前的赴宴,褚昉这是第二次来陆家,竟还带了礼,陆敏之受宠若惊。
  陆敏之叫人准备晚宴,褚昉淡漠道:“不必了,我们即刻就走。”
  说罢,他把酒坛放下,“这是黔中的武陵春。”
  黔中武陵春乃是贡酒,抵两箱百寿果绰绰有余。
  显然,褚昉怀的是以物易物、等价交换的心思,但陆敏之不知原委,只当褚昉拿好酒孝敬他,心中畅快,非要留人用过晚饭再走。
  褚昉不耐地看向陆鸢,明显懒得应付陆父的殷勤,只想早点拿上东西离开。
  陆鹭看见褚昉的眼神,越发抱紧了姐姐。
  自从陆鸢出嫁,陆鹭很少见到姐姐,如今又被父亲逼嫁,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姐姐,遂抱着陆鸢央求:“今晚不走成吗,我有很多话要说。”
  陆鹭看看外面的雪,又道:“雪那么大,住一晚也无妨的,你的闺房还是你喜欢的样子,一点没变,住一晚吧?”
  怕自己留不住陆鸢,陆鹭又搬来两个侄儿做说客。
  陆鸢出嫁时,两个侄儿还小,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并不怎么记人,她出嫁后又不常回娘家,两个侄儿对她没什么印象,很是生疏,只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陆鸢目光柔和,想给两个侄儿见面礼,但来的匆忙,什么也没带,她讪讪地想去揉侄儿脑袋,被小家伙偏头避开了。
  陆鹭道:“元郎、二郎,这是大姑姑,姑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留她住一晚。”
  两个侄儿与陆鹭十分亲厚,极听她的话,当即便蹲下去,分抱住陆鸢大腿,央求道:“大姑姑,住一晚吧。”
  陆鸢看着乖巧的侄儿,心中亦是眷恋万分,她看向褚昉。
  褚昉并不迎她的目光,只是看着窗外,眉宇间凝着几分厉色,显是不会留宿。
  陆鸢了然褚昉的意思,没再多说,对父亲道:“我想吃百寿果了,家中备的可还有?”
  “有有有,再给你带上两箱,够不够?”陆敏之热情道。
  陆鸢点头,对褚昉道:“劳烦国公爷去我房里等上片刻,等百寿果装好我们就走。”
  褚昉没有多言,在丫鬟的引领下去了陆鸢闺房。
  陆敏之如今虽只是个七品小主簿,但陆鸢母亲嫁妆丰厚,除去给陆鸢的两个铺子,还剩三个铺子,积利颇丰,故而陆家生活还算优渥。
  这是褚昉第一次进陆鸢的闺房。
  入眼是一扇琉璃画屏,绕过画屏便是各式各样的楠木家具,临窗竟设了一张造型精巧的吊椅,环形椅背上雕镂着喜鹊登梅、事事如意等寓意吉祥的图案,椅面铺着一张貂绒软垫,好似是波斯舶来品。
  与这闺房一比,陆鸢在褚家住的兰颐院除了宽敞些,没别的长处了。
  褚昉在桌案旁坐下,看到一个造型别致、形似倒置喇叭的白瓷瓶里插着几枝早已干枯的红梅。
  而今入冬没多久,若是新折的花枝不至于风干成如此模样,那这梅花至少是去年插进来的,或许是陆鹭折的吧。
  褚昉不再看红梅,移目看向墙上。
  不似普通人家只是简单敷白的墙壁,陆鸢闺房的墙上通铺着刺绣精巧的云幔作为墙衣,墙衣之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有些是花鸟,有些是仕女,其中一幅画十分生动传神。
  画的是一个穿着红裙的少女背影,她负手背在腰后,手中握着绕成环状的马鞭,微微侧脸朝后看,眼尾扬起明媚的弧度。少女的正前方,马儿在低头吃草,山花烂漫。
  一个清丽活泼、驻马游春的少女跃然纸上。
  褚昉不觉凑过去仔细看了下,见右下角的落款写着:庚寅上巳,凌儿踏春。
  庚寅,便是三年前,凌儿又是谁?
  不及细想,外面传来脚步声,褚昉大跨步坐回桌案旁,正襟危坐,好似没有窥探过房内任何东西。
  “国公爷,让你久等了,我们回去吧。”陆鸢掀帘子进门,面色已恢复沉静。
  褚昉起身整理衣冠,状似不经意瞥了眼墙上的画,说道:“画不错,不知你还有一手好丹青。”
  陆鸢并没看墙上的画,漫不经心道:“早年看着喜欢,从酸书生手里买来的。”
  褚昉没再多问,他知道有些书生生活困顿,会以卖字画为生。
  ···
  回到褚家后,褚昉直接带着百寿果去了蘅芳院,便是郑孟华的居处。
  两个娃娃还在为吃不到百寿果哭鼻子,见到褚昉进来,立即撇开母亲,喊着“舅舅”扑了过去。
  褚昉一手抱一个,温和地笑着,变戏法一般掏出两个百寿果,逗得两个娃娃立即眉开眼笑,抱着百寿果玩去了。
  褚昉坐在暖榻上,看着两个娃娃,眉目之间的冰雪冷意都消融不见。
  两个娃娃很可怜,小小年纪被自己的生父当成要挟他人的资本,险些丧命,好在他把他们带回来了,以后,他会护他们周全,让他们平安长大。
  郑孟华斟茶递给褚昉,在他身侧坐下,眉眼温煦地问道:“表哥从哪里买来的百寿果?”
  褚昉随口道:“陆家。”
  郑孟华微微一愣,歉声道:“让表哥作难了。”
  她知道以褚昉的性子,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陆家,更不愿承陆家的人情,可为了能让儿女吃上百寿果,他竟然冒雪去了陆家。
  郑孟华心疼他,却也十分欣慰,她拿出一双绣花鞋垫递给褚昉:“表哥,我这几日无事,给你绣了鞋垫,还是按以前的鞋样裁的,你试试可还合脚。”
  褚昉接过鞋垫,嘴上却是说道:“以后不必麻烦了,我鞋垫够用。”
  他的起居衣物有专门的大丫鬟照料,不需旁人操持,起初陆鸢为他裁过几身衣裳,他穿着别扭,没再穿过,明确告诉陆鸢不必徒劳,她倒真听话,自那往后再不过问他的衣物起居。
  褚昉看着鞋垫出神,郑孟华以为他又想起了两人过往,坐在他身旁微微贴近些,偏头斜靠在他肩上,柔声说:“不麻烦,只要表哥穿着舒心,一切都值得。”
  两人以前虽有婚约,也经常在同一屋檐下,但规矩守礼,不曾如此亲昵过,郑孟华突然的亲密让褚昉有些不适,他不动声色,装作端茶来喝移开了肩膀,喝完茶便起身道:“还有些事要处理,我明日再来看果儿他们。”
  他匆忙要走,又被郑孟华喊住。
  “表哥,鞋垫忘了。”
  褚昉面色讪然,匆匆应了声,拿上鞋垫大步离去。
  郑孟华看着他的背影,眸光黯淡下来,此情尚可待么?
  出了蘅芳院,褚昉莫名心神轻松,他漫无目的走在雪中,脑中竟不可控制地浮现着陆家父女争吵时的言语。
  下药,逼嫁,不喜欢……
  他素来知道陆敏之手段卑劣,可陆鸢是他亲生女儿,若果真不愿嫁进褚家竟会毫无办法么?
  还是,她只是做做样子,想以此谋求别的好处,实际心里是愿意嫁的,毕竟嫁进褚家,不管对她家族还是对她本人,都是极不错的选择。
  褚昉想起中药的那个晚上,他和陆鸢被锁在房间里,他虽浑身燥热,神智却无比清醒,他想尽办法推开陆鸢,陆鸢却媚眼如丝,一件一件褪了衣裳,一次又一次贴过来,极尽柔媚蛊惑。
  他不信,陆鸢若果真心中不愿,就算中了药,总还有几分神智,怎会那般勾诱于他?
  且她最后不还是嫁了么,从侯夫人到国公夫人,她谨小慎微,小心经营,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不就是为了坐稳这个位置?
  想到这里,褚昉越发确信陆鸢当初的不愿嫁是在做戏。
  他冷笑一声,在自家人面前还不遗余力地做戏,他们陆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他心中忖着事情,没留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抬头细看竟已到了兰颐院外,方才便是被斜伸出来的红梅花枝扫了下。
  他莫名想到陆鸢闺房里那枝已经干枯的红梅。
  定然不是陆鸢折的,兰颐院外红梅开的如此之好,从未见她折一枝养在房中,她是没这个雅趣的,只是一个钻进钱眼里的生意人而已,唯一的乐趣大概便是看《笑林广记》这种俗物。
  但既已到了兰颐院外,褚昉没再往别处去,抬步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褚狗:当初是老婆先撩我的!一定是的!不接受反驳!
第5章 难以受孕
  ◎这病,不治也罢◎
  陆鸢自从陆家回来便一直心不在焉。
  父亲逼迫陆鹭嫁给一个武官,那武官在褚昉麾下效力,虽然出身草莽,但有些本事,在这次平乱中还立了功,据说褚昉十分倚重他。但陆鹭心仪的是堂外祖家的表哥,一个儒雅商人。
  父亲嫌弃商人奔波,给不了陆鹭安稳生活,陆鹭觉得武官不解风情,相处艰难,而且父亲只是在为自己铺路而已,根本不是为她着想。
  陆鸢犯了难,她不了解武官为人,却知商人重利,奔波劳碌是免不了的,陆鹭所选并非最佳归宿,可是她又不想逼迫陆鹭接受她不喜欢的生活。
  思来想去,到底也没做出决定,好在父亲答应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劝服陆鹭。
  陆鸢正想着如何处理妹妹的婚事,听青棠来禀,说是褚昉来了。
  陆鸢坐起来,心中转过一念,那武官是褚昉的下属,说不定可以从褚昉那里探得一些消息,但旋即她又否定了自己,褚昉最烦她过问朝堂官场之事,她果真向他打听,不止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得白白受他一顿训诫,何必自讨苦吃。
  陆鸢道:“跟国公爷说我身子不适,歇下了。”
  但此时褚昉已经进来了,眼睁睁看着陆鸢笔直地坐在暖榻上,说她身体不适歇下了。
  青棠见此情景,忙替陆鸢争辩道:“夫人她来了月信,方才受了寒,肚子疼得紧,这就要歇的。”
  褚昉面色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负手而立,扫陆鸢一眼,问道:“有多疼,怎么不叫大夫?”
  他语气并无关怀,反倒透着森森寒意,像在质询一个撒谎成性的囚犯。
  显然,褚昉觉得她在说谎,在敷衍,或者说,在无声的抗争,在同他耍脾气,因为她冒雪陪他去拿百寿果,他竟一点也不通情达理,不准她在娘家住上一宿。
  褚昉如此反应,陆鸢自知多说无益,站起身来冲他行过一礼,“国公爷见谅,方才确实有些不适。”
  “既如此,请大夫。”
  褚昉下了命令,索性在桌案旁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陆鸢。
  陆鸢没再多说,躺回暖榻盖上被子歇息。
  褚昉既执意请大夫,那便随他,他要训斥,要教导,要如何都随他,反正一切总会结束的,他或许在等一个逐她出门的时机。
  其实完全不需等待什么时机的,夫妻不睦、婆母不喜、无所出,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轻轻松松了断这桩姻缘,何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陆鸢昏昏沉沉的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手腕一凉,原是大夫来了,正为她切脉。
  大夫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反反复复切脉,右手换左手,眉头越皱越紧,问道:“夫人怎么不早些看诊?”
  按说一年不孕便会去看大夫的,何以两年不孕都不看大夫,且这次叫他来看的也不是不孕之症,而是寻常的月事腹痛。
  陆鸢扭头看向大夫,“我,果真生病了么?”
  褚昉显然也有些意外,本就笔直的脊背越发绷紧了,定定看着大夫。
  大夫道:“夫人气血两虚,经脉郁滞,怕是难以受孕。”
  陆鸢神色淡然,怔了片刻,去看褚昉。
  难以受孕,天赐良机,陆鸢只盼他好好利用,自此一别两宽。
  褚昉沉默须臾,不知在忖度什么,忽对大夫问:“能治么?”
  大夫点头:“需吃药调养,至少半年,半年后若有起色,夫人才可正常受孕。”
  他看向褚昉,接着道:“这半年内最好不要同房,否则就算有孕,也难以保住,只会更加伤身。”
  褚昉未做反应,只是说道:“开药吧。”
  送走大夫后,青棠亲自去抓药,房内只剩了褚昉和陆鸢。
  两人相对无言,陆鸢躺了会儿便合上双目,褚昉就这般面无表情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良久不开口,陆鸢只好主动说道:“国公爷,我身子已经是如此了,母亲也说,你的子嗣不宜再等,不如,便依你所言,娶了郑姑娘吧。”
  “半年后再说。”
  褚昉沉默良久,给出这样的答复,顿了顿,似是心有所虑,他补充道:“你有疾,我褚家自当为你医治,不会在这时弃你不顾,你莫小人之心,胡乱猜度。”
  陆鸢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还有半年啊,为了褚家对她仁至义尽的好名声,她还得再等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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