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垂拱元年【完结】
时间:2023-11-06 23:06:29

  “你以上欺下,我要向圣上弹劾你!”张必恼红了脸。
  “你去。”褚昉对他说,“看我踢你,是不是犯了律法。”
  张必环视四周,许多官员都在看他,连周玘也在其中,他果真向圣上告状哭诉,说褚昉无缘无故踢他一脚,说轻了不足以让圣上惩戒褚昉,说重了,有这么多人看着,倒显得他故意讹诈诬陷。
  褚昉没再理他,回头见妻子还未走,朝她迎过去。
  “你在朝中一切小心。”褚昉走近了,陆鸢却是对他这样嘱咐了句。
  褚昉心头一触,嗯了声,再要交待她万事别逞强,有难处就递信与他,却见她对着周玘遥遥拱手抱拳。
  像是作辞,又像是别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除夕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兔年大吉大利!
第93章 打破习惯 ◇
  ◎褚昉正不动声色打破她的习惯◎
  陆鸢离开几日后, 褚昉收到了信,不是陆鸢递来的,是长锐, 他之前交待途中若有变故, 无论大小,定要写信告知他。
  长锐信中并无他事,只说了陆鸢一行临时更改路线,前往并州晋阳接应其他商胡,大概会停留几日。
  并州乃龙兴之地, □□起事根基所在, 素有北都之称,繁华不输长安,故而也聚集了不少商胡。之前幽并两州杂胡叛乱,虽很快被镇压下去,但当地官府对居留的杂胡加强了控制, 百姓仇胡之心大约不输长安, 那里的商胡必然生存艰难,陆鸢去接应本无不妥,但她商队中颇多胡貌者,成群结队入晋阳,定会引起当地官府和百姓警戒, 万一被不问青红皂白的误伤……
  想到这里,褚昉立即给在晋阳府当差的旧部去了封信,挂了加急。
  长安至晋阳, 八百里加急信两日可达, 陆鸢一行无事最好, 若有事, 他的信应该来得及解她一时之困。
  陆鸢也虑想到带领数百人前往晋阳的后果,为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决定轻装简行。
  她与诸位表哥商量过,决定商队大部原地驻留等待,她只带几个没有胡貌特征的护卫和褚家家兵前往晋阳。
  陆鸢想让长锐留下照应商队大部,她本身胡貌并不显著,只还略有些痕迹,带的人也都是中原人,去晋阳并无甚危险,相反留下的人更需要庇护。
  “不行!”长锐严正拒绝了她的提议,“主君交待过,不论何种情况,小人不可离夫人左右。”
  “小人可留下几人照应诸位康公子,但小人必须跟随夫人。”
  陆鸢想他受褚昉嘱托,说不定还立了军令状,没再为难他,只说:“你跟我去也行,但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
  “请夫人训示。”长锐道。
  “我此去晋阳,是以康氏商队少主的身份,不是安国公夫人的身份,要做的事,也与安国公无关,故而,不论遇到什么事,我们自己解决,不要搬出安国公的名号,你可明白?”
  长锐愣了愣,“可是主君交待,倘若遇到危险,必要时可报上他的名号。”
  陆鸢就知道他会这样辩驳,说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你只管听我的,你主君那里有我交待。”
  褚昉才升任紫薇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中正遭人眼红,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盯着他这位四处奔走的夫人,陆鸢不想因为自己让褚昉授人以柄。
  长锐并不管陆鸢如何思量,他只记得主君的话,不惜一切手段护夫人周全,虽然应声好,心里还是坚定地记着主君吩咐。
  一路平顺到了晋阳府,与求助的商胡碰过头,陆鸢才觉察事情实在棘手。
  并州商胡处境十分艰难,自上次杂胡之乱后,他们的铺子先是被抢掠,后又被官府查封,好不容易恢复经营,没想到不仅无人问津,还三天两头有人来捣乱,商胡不得已只好关了铺子。
  他们在这里没有田产基业,以做生意维生,铺子一关连养家糊口都难,遂都想西行贸易,但官府对他们的行踪控制极其严格,不准他们擅出晋阳府,否则一律按乱贼处置。
  “我们也明白官府的难处,想到那场祸乱至今还心有余悸,可是我们也要活啊。”
  行德坊乃是晋阳居留九姓商胡的聚居地,推举了一位石姓萨保唤做石诃耽的,负责一应交涉事宜。
  “小凌子,我们在想,你可否以康氏商队的名义,去跟府尹大人申请,带我们出去晋阳,不管是西行还是往南边走,总比困在这里好。”石诃耽恳切地说。
  这里的九姓商胡和陆鸢外祖早年一起来到大周经商,这些年一直有联系,常常相伴西行,虽不属于康氏商队,但情分不减,陆鸢定然是要帮的。
  “石伯父,咱坊里住的人您都清楚么,可都清白?”
  晋阳府尹之所以下达那样的政令,大约怕仍有参与□□的漏网之鱼隐匿在坊中,陆鸢要带他们出去,必须先保证没有贼人投机取巧。
  藏匿贼人的罪名不小,她需慎之又慎,对商队负责。
  石诃耽再三保证坊中胡人都是本分商贾,甚至提出要陆鸢亲自点看,陆鸢忙道不必。
  她对坊中人员不熟悉,点看了也看不出什么,多此一举。
  “石伯父,不是我不信您,只是现在情势紧,康氏商队境遇只比你们稍好些罢了,我可以去向府尹大人陈情,还请你们配合一切审查。”
  这是愿意替他们作保了,石诃耽满口答应。
  陆鸢以商队少主的身份向晋阳府尹递了拜帖。
  在晋阳府停留三日,递了三次拜帖,陆鸢都没收到回应。
  第四次,商队的小厮再要去递帖,被长锐截下:“我去吧。”
  小厮大喜,给他帖子的同时又塞给他一两碎银,“那小吏难缠的很,拜托你了。”
  说罢,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溜烟儿跑走了。
  长锐心想不过递个帖子,哪里用这么重的酬劳,却还是将银子揣进兜里,主君说过,给他的赏赐便是他应得的,无须推辞。
  到了晋阳府,长锐不卑不亢对那接帖子的小吏说道:“我家夫人有事拜见府尹大人,还请通禀。”
  小吏一看拜帖名字和前几次一样,接了去,却没立即走,定定看着长锐,似在等待什么。
  之前来送拜帖的是商队里的人,不消吩咐便备了薄礼打发这些小鬼儿。送了三次拜帖,次次不落见面礼,小吏等的就是这个。
  长锐也看着小吏,等他开口询问自家夫人的身份。
  他以前办事,但凡说自家主君如何如何,那人必会问一句“您家主君如何称呼”,这小吏看着精明,应该常做迎来送往的事,当明白规矩,怎么干看着他不说话?
  小吏恼了,这次来送帖子的人怎么不懂规矩?
  他把帖子塞还给长锐,不耐烦地对他摆手:“送了几次了,大人不见,这都不懂吗,走走走!”
  “你尚未递帖子,如何知道大人不见?你只管递帖子,就说安国公夫人求见。”
  长锐以前替褚昉跑腿,接触的虽也是下面的人,但彼此都是斯抬斯敬,客客气气,头回见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
  小吏蛮横惯了,又在气头上,加之陆鸢三拜未能得府尹大人约见,他下意识觉得陆鸢定是个不入流的无名之辈,也没细听长锐自报家门,只觉得他态度恶劣,吼道:“你嚷嚷什么,不识相的二愣子,大人要想见,用得着你递三次帖子?我告诉你,趁着大人没烦你,赶紧滚!”
  长锐并没嚷嚷,只是没有卑躬屈膝而已,见这小吏恼,虽不悦,仍是心平气和说道:“咱们都是给人跑腿传话的,如何能做上面的主,还是递上帖子,规规矩矩传话吧。”
  “你算个老几,也有资格教训我!”小吏声音抬高了。
  这般动静虽没引来晋阳府尹,却将一位长史引了过来,那长史便是褚昉旧部,认得长锐,听他说罢来由,亲自帮他递帖,很快帮陆鸢安排了会面。
  “褚夫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晋阳府尹四旬左右,身量微胖,小鼻子小眼规规矩矩凑在一张圆脸上,笑起来分外平易近人,全然不像三次忽视陆鸢不见的人。
  陆鸢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种忽视了。
  听他叫着褚夫人,陆鸢看了长锐一眼。
  既然已经搬出了褚昉的名号,陆鸢也不再扭捏,客客气气说了自己来意,并说:“若需审查,我们一定配合。”
  孙府尹笑呵呵地说:“褚夫人为人,下官自是信得过,之前已经审查过,无甚大问题,褚夫人只管带他们走就是。”
  陆鸢暗暗感叹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做事,笑着道过谢,寒暄几句便想告辞,孙府尹却非要留她用饭,盛情难却,陆鸢只好留下。
  宴席之上,陆鸢算是明白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孙府尹答应的如此爽快原是有求于她。
  孙府尹有个堂弟在长安做官,因为行贿丢了官职,如今关在狱中候审,他想若能得褚昉帮忙,堂弟便是不能免罪复职,也能从轻发落。
  陆鸢听罢,忖了一瞬,爱莫能助地辞道:“孙府尹,官吏贪腐要经三司会审,大理寺初审,刑部复核,御史台督察,程序严密,公正清明,旁人实在难以插手。”
  孙府尹不管陆鸢的婉拒,亲自给她斟酒,姿态放得更低:“旁人难以插手,褚相定有办法,还望褚夫人美言几句。”
  他已然斟酒,陆鸢若不喝,反倒伤他面子,一饮而尽后,回敬他酒,谢他肯行个方便。
  “小事小事。”孙府尹笑着喝了陆鸢敬的酒。
  “但令弟的事,恕我实在帮不上忙,我自罚三杯,还请孙府尹莫怪。”陆鸢干脆地灌了三杯酒。
  孙府尹笑容僵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没再提堂弟的事。
  宴席散时,那位长史亲自送陆鸢出衙门,待到僻静处,提醒她道:“夫人其实不必拒绝的如此干脆,您只管答应下来,递信与将军,最后事情办到哪种地步,将军自有分寸,也能处理妥当,至少您当下不会有什么麻烦。”
  陆鸢是商人,不是没做过虚与委蛇的事,自然也明白只要她一封信就能顺顺利利带着晋阳商胡离开,把所有难题抛给褚昉。
  她也知道他会摆平。
  但任何事情只要做了就不会了无痕迹,褚昉若徇私枉法,有那么多人盯着他,他迟早会被反噬,若秉正无私,必然会得罪孙府尹,到时候孙府尹若拿陆鸢带商胡离开的事做文章,污蔑她藏匿乱贼,褚昉仍然逃不过。
  她直接拒绝,且看孙府尹如何反应,当下或许会麻烦些,但不留后患。
  “秦长史,兴德坊的情况您可了解?坊中之人可有案底?”陆鸢想秦长史既好意提醒自己,当是真心照应她,或可告知更多讯息。
  “褚夫人,兴德坊的人但凡有点可疑,现在怕是早就进了大狱,但你应该明白,他们很危险,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被打为乱贼。”
  陆鸢自然清楚,那些商胡甚至被人追着打了都不敢还手,生怕被扣上乱贼暴徒的罪名。
  “秦长史,可能给我一张带他们离开的通行令?”
  孙府尹口头答应给她这个方便,眼下虽未反悔,难保不会故意等着陆鸢把人带走了,再空口白牙睁眼说瞎话,污蔑陆鸢违反政令私自带人离去,但若有了通行令,便不必怕他背后插刀。
  “好在孙府尹明面上没有反悔,我想办法给您弄一张,您尽快带人离开。”秦长史说道。
  陆鸢道谢,秦长史说:“褚夫人客气了,将军嘱我照应您,可惜我官微言轻,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陆鸢讶异,褚昉竟已知道她来了晋阳,又给旧部递信嘱咐照应她?
  陆鸢突然有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她是那个被担忧的人。
  自母亲去世后,父亲很长一段时间抗拒她行商,甚至跟外祖大吵一架,不许他再带着自己西行,但陆鸢可怜外祖只有母亲一个独女,不想他的生意后继无人,跟父亲说愿意随外祖行商。
  那之后她每每离家,父亲从不愿多一句嘱咐,外祖又总是告诉她,这世上无人能伴她长久,她必须学会独立应对一切。
  慢慢的,她习惯了这种风吹日晒的漂泊,也习惯了独自面对所有危险困顿。可她现在发现,褚昉正不动声色打破她的习惯。
  褚昉像是一个放风筝的人,牢牢牵着手中的线,看似由着那风筝自在高飞,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保证手中的线不能断,又要时刻关注着那风筝是否遇到了强风枝杈等等诸般阻碍。
  不管她遇没遇到,凡她所过停留之处,他总要提前铺路,让她尽可能走得平坦稳当一些。
  原来这线不只是控制,更是牵系和保障。
  褚昉让她明白,自由不是不闻不问地撒手不理,那样的自由冷漠且虚伪。
  他正尽己所能,为这份自由添上温度。
第94章 防不胜防 ◇
  ◎不想将褚昉带进是非中◎
  陆鸢收到秦长史的通行令后, 立即率领商胡动身离开,不料行至晋阳城门,被几个农人装扮的大汉拦住了去路。
  兴德坊的商胡足有五六十人, 聚在一起十分惹眼, 几个大汉愣说他们图谋不轨,意欲作乱。
  陆鸢命长锐拿出通行令,好声解释他们只是寻常商贾,这次出行也是获得官府允准的。但几个大汉根本不听,嚷嚷着胡贼又要作乱, 不多时便招来一群百姓围观, 筑了一道人墙。
  也不知是谁带头说起之前在商胡铺子里买东西的旧怨,围观之人七嘴八舌纷纷讨伐起这些商胡来,越说越起劲,众人情绪逐渐高昂,像决堤的河水, 将要失控, 有人撸起袖子叉腰指着陆鸢身后的商胡,侮辱挑衅无所不用其极。
  商胡被商队护卫和家兵拥在当中,护卫和家兵手中均拿着铁鞭,那些百姓虽然骂骂咧咧,却也不敢擅自动手。
  两拨人就这样对峙着。
  道理是讲不通的, 就算拿出官府颁发的通行令,他们看都不看,自顾自地叫骂。
  若折回晋阳府寻求官府帮助, 势必又得和孙府尹周旋, 秦长史若再度出手相帮, 他以后在晋阳府也很难做。
  前面就是城门, 守城门的官差不可能听不见这里的动静,但没有人前来过问。
  这事只能陆鸢自己解决。
  据她观察,这些百姓看似耀武扬威,义愤填膺,实则心虚的很,站了这么大会儿,越骂越难听,却始终没人敢上前一步,只是不停撸袖子,指指点点虚张声势。
  陆鸢对长锐递个眼色,示意他控住场面。
  长锐会意,高喝一句“安静”,声如惊雷,叫骂声戛然而止。
  围观的百姓都盯着长锐,不由往后挪了几小步。
  “我家少主有话说。”长锐见惯了褚昉在战场上发号施令的样子,潜移默化学来几分,不怒自威拿捏地恰到好处,扫了一眼围堵的百姓,好似单单凭眼神将人压制住了。
  陆鸢这才开口,沉静中带着几分不可冒犯的矜冷,“我自长安来,做的是天家的生意,此次西行乃是得了圣上恩准,我不管你们与这些商贾有何旧怨,但大周律法,禁私刑私斗,他们果真有罪,自有官府惩治。通行令你们不看,兀自叫骂挡路,你们是认为,自己有权力藐视律法,藐视天威,替天行道吗!你们置官府于何地,置天家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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