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记事——水星菇【完结】
时间:2023-11-07 14:32:51

  一只眼睛还能眼观六路么?冰流腹诽一句,又低声道:“就算不会也不可惜。”
  “啧,你这人真冷血啊。”
  “或许她想要的不是顾秋野,只是宫外的自由,追随顾秋野,只是她给自己逃离的一个契机,一点勇气。”
  “无所谓,反正我这趟算是完事了,该回去歇着了。”李藏牵马转过身来,又客套问她,“你可还有任务在身?”
  冰流只一句话,“我的任务是杀死赵亭秀。”
  李藏闻变色,试探问道:“哈?这也是上头的意思么?还要补刀?”
  冰流这次便不再答,李藏也就不再问了。
  既然阴者司给她的任务是杀掉赵亭秀,那么严格来讲,她现在便去将不知藏匿在何处的赵亭秀揪出来杀了也算是尽职尽责。
  更何况这或许就是皇帝的命令。
  李藏无心猜测,只是提出邀请,“喂,你我这番互殴得这么狠,我看还是先去寻个附近的暗宅,找点药吃。”
  冰流不置可否,于是对那陆嘉、陆艺二人下令,“你们回城收拾一下,便先回司内报告罢。”
第5章 佛门诡秘
  梦里,冰流又回到了自己的来处。
  上柱国大将军府,气派的正屋麒寿堂如今被一片浓浓的黑雾笼罩。
  她躲在桌下,就趴在那冰冷的雾气中,不知待了多久,身上都僵硬了。
  来抄家的士兵在来来回回的搜罗着,只要是能带走的东西,通通清点装车,不能带走的,通通砸烂。
  她的祖父、父亲都被一些没有面孔的兵士以 刀斧逼迫着匍匐在地上。曾经,他们在昔日战场上浴血拼杀,如今,他们是与珹王密谋通敌叛国的阶下囚。
  这只是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已经纠缠了她六年的梦魇。
  她紧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愿再看,不愿再听。
  然而命令、呵斥、哭闹、尖叫,还是铺天盖地地涌入她脑海中。
  一个阻挡了兵士进入书房的仆人被当场刺死,那温热的血仿佛就喷溅在她脸上
  忽然上臂一阵生疼,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她骤然起身,才发觉是昨夜受伤处被旁边那冒失的人睡梦中挥手打到,于是她随手拨开李藏的手臂,自榻上起身穿衣。
  耳边听得竹声沙沙,自天井那一方向上望去,外面是月影如勾,此处是阴者司的一处暗宅。
  阴者司任务大多凶险,阴司使往往负伤,或至于被人追杀,于是阴者司便在各地营造了不少地处隐蔽的地下暗室,命专人定时补充药物食品,以供应急之需。
  暗宅的位置仅有在附近执行任务的二等以上阴司使才有资格知晓,机关的解法也是时常变换,连随行的暗探都没有权限入内。
  昨日晨光熹微之时,他们终于寻到了这处暗宅。
  被雨水浸泡过的伤口甚是狰狞,如今都已经被一一上药包好。
  睡个天昏地暗,如今已经又是入夜时分了。
  冰流背起行囊,系上短剑,回头又望了一眼尚在酣眠的李藏,神色怪异。
  离开暗宅,她便策马向金陵方向而去。
  七月黄昏,金陵城外双阙山,皇陵神道旁,一顶小轿刚刚落地。
  中年男子同身后两个小厮肃立等候,此时便迎了上去。
  轿中迈出了一双皂皮履,紫衫玉带、头戴衫帽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灯光中展露圆融温润的笑颜,行动矜贵有礼,连说出的话都那么客气好听。
  “雍叔,辛苦你还等着我。”
  “世子平安归来便好。”雍叔亲自提灯为主人引路,一面叹气道:“此次世子奉诏匆忙入皇城,老奴未曾跟随,实在是担心。”
  李衡便走边道:“正值中元祭礼,我肩负守陵之责却又被宣召,只能留亲信操持,总之还是辛苦雍叔了,祭礼可还顺利么?”
  雍叔道:“顺利,都是做惯了的事,哪里辛苦呢!”
  李衡淡淡笑着道:“此次还是为了和亲之事,陛下才又召集了一些宗室进京,却也不曾召见,大约只是待选之意吧。”
  雍叔叹气道:“哎,想不到和亲之事竟如此多舛,各方势力斡旋了那么久,那位 赵公子 半途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难道真还要选皇家宗室的男子去和亲?”
  “或许罢。”
  “世子早过了议亲的年纪,或许无关和亲,陛下也有了意向,那是最好了。”
  但那并不是李衡能左右之事,于是他也就不愿再多。
  雍叔是看着世子长大的王府旧仆,关切之情难以说,一个赵家公子去和亲尚且生死不明,他只怕倘若下次去的是个皇家宗室,还不得当场以身殉国才算合乎礼法?
  如今珹王一脉已寥落至此,他所能寄托的盼望,也只有早日见到世子娶妻生子,平安度日了。
  转过石像生遍布两侧的神道,沿着山路又走了数百步,李衡终于回到日常起居的山舍。
  进门前,他又恍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山中感应寺里那位公子近来又如何?”
  雍叔轻呵了一声,“赵公子在泾阳失踪后,那人倒是委实老实了两日,这些天又愈发肆无忌惮,在感应寺中夜夜笙歌起来。今晚尚早,待世子用过晚饭沐浴更衣后,就该听到乐声了。”
  李衡哑然失笑。
  这位号称金陵第一的美男子,哪怕如今必须隐姓埋名,狼狈的躲在自家家庙中,也是不曾收敛过自己的风流本性。
  李衡倒也有些好奇,纵然是家庙也是佛门清净地,赵亭秀到底荒唐到何等地步,带来了何样的歌舞声色?
  他想了想,悠然道:“先前向寺中无想法师借了两部经书,今夜也该亲自拜访山门去还了。”
  雍叔闻,亦笑了一声,才应声称是。
  月夜朦胧,一个黑影钻入了感应寺藏经阁中。
  赵亭秀的行踪已然确凿在此,在去见他之前,她还想先寻些别的东西。
  冰流先在一楼各书架上来回摸索,夜光珠下粗略端详都是些正经佛经,便又起身上了二楼。
  甫一登楼,便听阁门乍开,一个圆圆的小秃头在月光下闪耀得锃光瓦亮,几缕乐声顺着打开的阁门溜了进来。
  冰流又连蹿了两步上了楼,只听那小和尚道:“世子所还的经书小僧这便放入阁中,待法师归来一定告知。”
  “那便有劳小师傅了。”
  不远处忽然又有几声女子娇笑,那小和尚窘迫的张望了一阵,这才提灯入内,也是摸索了一阵,将经书归入原位,随后便退出了藏经阁。
  一切归于寂静,她在二楼独坐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仍是一片懵然,直到随手摸到一本字迹苍劲、书页泛黄的手札,这才又重新凝神。
  寺中大殿后有一僻静院落,原是赵府本家贵人每次前来拜佛敬香时休憩之地,如今却俨然有了秦楼楚馆的模样。
  赵亭秀此时衣襟半敞,靠着两个蒲团歪坐,一杯美酒穿肠过,眼前吹洞箫、弹琵琶的美人便格外美丽动人起来。
  想想还是憋屈,他堂堂赵府少主人,被迫远离繁华的都城,藏匿在这山中破庙,晨钟暮鼓敲得响,他素来晚睡,现在竟是连个整觉都睡不得。
  更何况,那些老和尚白日里管这管那,逼他吃斋饭、听早课、抄佛经,每每白日被折腾个一溜够,到了日落之后,他便格外想念家人、挂念着府中姬妾、更是思念着金陵繁华的夜生活。
  前几日他父亲传信来,说什么和亲那档子事又出了岔子,家里为他寻的那个替死鬼果真半途出了事,令他定要老实在感应寺里躲着,他更是后怕得魂都要飞了!
  忍了两日,他终是命小厮偷偷入城去带几个乐姬,再捎几个酒菜,比起从前在画舫上的日子是差远了,不过聊作慰藉罢了。
  “公子为何哀叹?是我姊妹二人奏得不好么?”
  一曲毕,琵琶伎起身,十分贴心的将酒杯递送到赵亭秀唇边,一面询问。
  “呵 ”赵亭秀轻笑,比起秦淮画舫上的,你们自然是差远了。
  但他终究只是摆了摆手,将苦酒一饮而尽。
  那姊妹二人目光相对,皆是迷惑。
  这位公子好生奇怪,傍晚才来请人过府,许的金银很丰,却又住在寺中。
  她们虽不知晓出这位公子的身份,却能明显看出他非富即贵。她们只是初入乐坊的新人,平日见不到什么达官显贵,如今虽然疑惑,却也打算拼尽全力再博一把,于是那琵琶伎又施温柔:“公子~呀!”
  蒙面人破窗而入,将两个姑娘惊吓得不轻。
  “赵亭秀?”
  赵亭秀霎时自懵懂到酒醒,不敢应答,只是迅速挺起身子问道::“你、你是谁?!”
  “你可知有很多人想让你死。”冰流冷冷道。
  闯入者知道赵亭秀的身份,赵亭秀自然猜到了闯入者的身份,于是双腿不停后蹬,徒然的躲避,一面把嗓子都喊转了音,“来人!来人啊!!”
  这金陵第一美男子在极度畏惧之时,形容姿态尚不如那赝品呢。
  冰流无名火起,抬脚便踹翻了矮桌。
  接二连三的尖叫打斗声划破了山寺静谧的夜空,一盏又一盏的油灯重新渐次亮起。
  两个抱着琵琶的轻衣美人狼狈跑了出来,直教刚刚钻出禅房的小沙弥纷纷傻眼。
  李衡此时已还过经书,道别后立在山门外听了多时的琵琶,未曾听出什么趣味,里面便已经打斗了起来。
  两个琵琶伎慌乱中分散开来,一个跑到了感应寺正门,另一个尚不知踪迹。
  眼看琵琶伎奔了出来,险些跌下门前石阶。李衡善心的伸手扶了一把,顺便问道:“怎么了?”
  “有刺客!杀、杀人!”
  雍叔赶忙上前离间了那位姑娘与自家世子,顺便又问:“杀谁?”
  琵琶伎惊魂未定,也答不上来这问题,好在紧随其后,一阵劲风刮来
  李衡转身望去,只见月轮光华骤然被一袭黑衣遮盖,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叫在黑衣人斜下方响起,是那个草包美男赵亭秀被捆了腰拽着,随着黑衣人施展轻功在屋顶间来回跳跃而在空中荡来晃去,好不刺激。
  冰流最后足尖一点,借力在山门处那高大辉煌的感应寺石牌楼之上,但见门外之人的目光,她大惊之下足底一滑,便崴了脚。
  赵亭秀在下面荡了阵秋千,又被一股力道甩上了天,一声尖叫过后与黑衣人一道失了踪影,唯有李衡立在原地许久。
第6章 海外仙山
  将栓赵亭秀的绳子系到了皇城玄武门前,冰流便继续策马向东,待到只能看见海,再没有路时,便登上小舟,在海上飘飘荡荡了一日,来到近海一座名叫洛神屿的小岛上。
  洛神屿周围暗礁密布,终年有雾,沿海的渔民都不会靠近这片海域,唯有那些古怪的摆渡人才知晓进岛的通路。
  这里便是南晋阴者司。
  洛神屿上地势高低起伏,终年潮湿温热,星云、神火、山海、流风四阁的亭台建筑分别造在四方低矮的平地,其间或种植许多兰草花木,或本就被岛上茂密植被覆盖,漫地的花草被雨水一浇、海风一吹,仿佛拼了命似的长,将这阴司地狱般的所在,装饰得如同海外仙境,颇为惑人。
  冰流每每归来,第一眼望向那云雾里的海岛,也会有恍然之感。
  在海上时,冰流的右脚踝便有些发肿了,至今未曾照看,走起路来已经有些不稳当。
  然而她却溜着墙边低头走得飞快。
  她想先找个人。
  “呦,回来啦?”
  冰流猛一回头,瞧见不远处的矮丘上有个穿着茜红衫子的娇艳女子,正是与自己同属星云阁的连莺。
  连莺手中拎着个鱼篓,漫不经心的往她这边晃着走。
  “莺姐。”冰流驻足,但见她散漫,其实有些不耐烦,她急着走路,急着去找人。
  偏巧连莺也瞧出些古怪,疑惑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你见到李藏了么?”自从在感应寺门前与那人擦肩而过,她确实心中十分不舒服,否则如今又岂会病急乱投医。
  “啊?我怎知道?大概是在某个女人的床上吧。”连莺凑近了她,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不过,你找他干嘛?”
  冰流脸色更阴了些,回过神来心知算是问错了人。
  呸,她本就不该问任何人。
  在阴者司中,连莺算得上与冰流最为亲近的同僚,冰流也无须与她客套,只是摆摆手,继续前行。
  连莺的声音还在不断的自后面传过来,“哎!你腿怎么瘸了?受伤了去找戚婆婆治,找什么李藏啊,嘁!”
  冰流撇撇嘴,连莺人是很古道热肠,就是嘴太碎了。
  她终究没再寻李藏,也没来得及去找戚婆婆疗伤,便先被左司副派来的人请走了。
  岛屿正中有一高地,上有一颗野生野长了不下百年的参天银杏,高地南北两侧是天机阁与司首的起居办公之处,东西两侧则是两位司副的秋意馆与红露斋,四处楼阁之间有两座高大的廊桥相连,是这岛上最为威严之地。
  冰流进了秋意馆,却见不仅左司副在,白阁主也在,两个男人一个年长些,一个年轻些,俱板着脸,气氛很不融洽。
  白杉十五年前入司,从最低阶密探的宿舍洒扫做起,直到十年前成为阴者司顶级密探,再到三年前老阁主故去,接手阴者司中最为精益的星云阁,每向前一步俱是血路。
  这样一个杀手中的杀手,登上阁主之位后,却没像司内众人揣测的那样在阁中对待昔日同僚如今下属严苛狠厉,辣手无情;反而因着他是从最低端爬上来的,更加懂得体恤杀手们的难处,在阁内向来是和蔼说话,笑脸待人。
  冰流这一年在星云阁也办成了不少事,白杉对她一直客气,如今也黑了脸,冰流便心知这次不好糊弄。
  白杉清了清嗓子,“冰流,你 ”
  刚一开口,便被冰流打断。
  “属下办事不利,未能了结赵亭秀性命,任务没有完成,请司副大人和阁主责罚。”
  “你 你想气死我?!”
  左司副虚拦了白阁主一手,对他道:“白阁主且息怒,您且回去,还是由我来问她吧。”
  白杉应声称是,临去前却又背过身去与左司副嘀嘀咕咕了几句。
  冰流听不太清也能猜出个大概,是让司副多多罚她出去做事,千万别罚她紧闭岛中,否则星云阁这季的整体业绩又要堪忧。
  待白阁主离开,左司副亲自阖上了门。
  “赵亭秀在城门上挂了半宿,清晨被开城门的守军放了下来,在被禁军抬进大内前,还被不少上朝路上的大臣和路过的百姓瞧见。如今皇后在宫中脱簪待罪,朝堂上乱作一团,赵侍郎当场晕倒被抬回了宅邸,民间议论纷纷,圣上震怒,这都是你造成的。”
  冰流心中对此次任务失败略有愧疚,含糊应付道:“想不到消息这么快便传到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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