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记事——水星菇【完结】
时间:2023-11-07 14:32:51

  这倒是值得深思了。石殷出事后,王虎身为其徒弟,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而高升,甚至那晚还亲自指挥了禁军搜查石府?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王虎出卖了石殷的一些秘密,才换来了今天的地位。
  所以,皇帝那晚突然想要在石府中找到的是什么?他已经知道的,想要知道的,又是什么?
  “蛊惑人心呗。”
  淮光突然出声,众人皆望向她。
  被注意着,淮光有些不自在,还是放低了声音,阐述出自己的观点,“我是说,石殷的子孙们能一呼百应地被指使去杀人,石殷一定很会蛊惑人心,他的徒弟王虎,必然也是得其真传,蛊惑了皇帝。”
  沉默了会儿,冰流问道:“石殷的子孙们追逐财富,皇帝又想要什么?他凭什么被王虎一个常侍蛊惑呢?”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望向了钟意之,他今日的任务,或许能解答这个问题呢?
  正巧,柳丝韧此时走了进来
  “钟公子,你要的书,我寻来了。”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册《大晋地图志》。
  原来方才她们还没回来时,钟意之已经拜托丝韧去来。
  “多谢,好心的另一位柳小姐。”钟意之接过了那本书,“各位也不是闲人,我就抓紧说一说吧。”
  包括丝韧在内的众人已经习惯了钟意之的胡乱语,于是纷纷落座,等他开口。
  钟意之自随身背着的布袋中取出了东西,竖着举了起来,“这是在石殷府中取出的那个盒子。盒子上有规律排布的某种纹样,看着很像某种番邦的文字对不对?但我没有比对到任何文字与之相像。所以是文字或是花纹,这个我们暂且搁置。这盒子没有机关,没有毒,我现在要打开了。”
  没人有异议,于是木盒的盖子被抽了出来,露出了里面一段陈旧的织帛。
  “这是 ”丝韧离得最近,于是起身去将之取出。
  “稍微小心点,不知道这织帛存世多久,怕会腐坏。织帛下还有别的,劳烦你一并取出来吧。”
  于是丝韧取出了织帛,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平铺在了桌上,竟足有一尺宽,三尺长。
  另外,被织帛紧紧包裹着的安放在匣中的,还有一张信纸般大小的纸片,几块暂看不出什么特异的琉璃石。
  那张篇幅巨大的织帛自然最为引人注目,织帛之上,上下各以赭红丝线编织出格外显眼的两道界限,界限之外,亦织满了与木匣表面极为类似的那种细小纹样。
  界限之内,上为黑天,下为黄土,有一道极细的河水,一座城池被浸没在狂风走石和骤雨之中,仔细看看,在画面上方稍远处,还有一座极小的城。
  在天与地之间间,混沌之中,还有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浮在半空。
  画面古朴中透着诡异,每个人看过都若有所思。
  “这很像我在石殷的地下祭坛中看到的那幅壁画。”冰流先开口,“或许那幅壁画就是照着这织帛上的图案画的。”
  “是么 ”
  钟意之欲又止,“柳姑娘,其实 ”
  冰流反而觉得不自在,“你既已都知道,还是唤我本名吧。”
  “喔,宁姑娘,那我便说了。其实,从之前听你描述那幅壁画来看,这两张画还是不同的,不是么?”
  李衡也凭着之前被冰流告知的印象答道:“是,织帛上有两座城,壁画上只有一座。织帛上的女子没穿衣服,壁画上的则是璎珞被体,我说的对吗?”
  “对,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幅壁画上是黄沙漫天,这幅上是狂风骤雨。”钟意之弯腰,一手托腮,一手在画上指指点点。
  那条河水以靛蓝色丝线织就,那么同样的,半空中出现的这些蓝色斑点就可被理解为雨水。
  那比那些雨珠稍大一些,又夹杂其中的黑褐色斑点,又是象征了什么呢?
  众人没有了头绪。
  钟意之又道:“虽然已经知晓石殷信仰着一种邪门的东西,但这织帛上的画面,还是令人费解,是不是?”
  “那便再看看这页纸吧。”钟意之以两指拈起了那片脆薄泛黄的纸片,“这上面是用汉字所书,但却有部分已经磨损不清,我直接挑能看清的部分念了。”
  “ 干旱既久,主君不眷,恐将灭城。幸天佑十年,惟神火庇佑,遣神女随陨星下降。女名珂姬,自落石中而出,城中民初以为妖,大骇而逃,女自闭于石窟中。大宁初年,大旱,城主薨,公子即位,亲启石窟,晓其 悯人情,可簿阴阳而成气,驭风云而施德,城主遂以牺牲献之 供之于殿,神女恤城之瘠苦,多成人愿。然神女之力有尽,其道或违天数,唯以牺牲彩石供养,方可成人愿。故有发愿者,须 后面看不清了。”
  众人各自艰难地消化了一阵,冰流第一个承认:“我没听懂。”
  李衡胸有成竹道:“虽然内容十分令人震惊,但单从文体来看,这是一篇向神明祈愿时所用的祭文。”
  钟意之打了个响指,随后指向李衡,满意点头,“没有错,我翻阅了一些典籍,许多干旱的城镇都有定期祭雨神风伯的祭文,只不过,他们祭的不是这位 神女珂姬。”
  冰流道:“所以,这片织帛上描述的是神女第一次降世时的场面,天上同时降下大雨和陨石,一块陨石落地,神女就在其中。那几块琉璃石,就是文中所说,要供奉神女所用的彩石,或许也是那场陨石雨时落下的?”
  “这 志怪故事么?”现在在认真推测这件事,丝韧仅想到这就觉得不可置信了。
  这世上怎可能有什么从陨石中蹦出来的神女?
  李衡道:“文字和图案,可能都不是对真实情况的记录,或许都是臆想或有预谋的编造。石殷就是因为信了这些,才会疯魔。我们现在不信,却可以从这些东西里找到我们想要的信息。比如,天佑十年,是前朝灵帝在位的年份,那一年,哪里有过流星天象,意之兄,这两日应该已经查到了吧。”
  钟意之这才又取出了方才让柳丝韧带来的那本地图志,“确实,有一个大致的范围,现在也要看看世子殿下,你对你们李家所执掌的疆域有多了解呢?”
  他挑起眼睛,将地图志推到了李衡面前,“前朝的《灵台观星录》中记载,天佑十年,共有三次流星,一次在蜀中,一次在崖州,一次在西北康武三镇。”
  李衡眉头深锁,很明显,这三处里最缺水少雨的,自然是西北。
  康武三镇,是前晋西北边陲人口最多的三座大城:屠阳、平康、少武。
  李衡凭着记忆说道:“我记得当年灵帝南迁,南晋无力掌控康武三镇,平康后来投靠了北瓯,少武更是被彻底毁于缺水与战火,唯有屠阳,自始至终,还是接受南晋的羁縻管辖。”
  难得有如此进展,丝韧亦兴奋起来,“就是说,石殷信奉的神女,就是屠阳城或平康城中的邪道了?”
  “我记得,平康城并不缺水,所以 ”
  众人在热火朝天地对这地图志指手画脚,冰流的目光却停留在那几颗原本放在匣子中的琉璃石上。
  很奇怪,也很眼熟。
  她伸手捡了过来,起身走至了房间角落的暗处,将石子拢在了两手中。
  方才被阳光盖过的荧光冲面而来。
  西域小城进献的,镶嵌了数颗发光宝石的凤冠,那顶害死了祝皇后的凤冠。
  珹王妃之死,石殷,凤冠,原本毫不相关的三件事物,仿佛都被一条无形的线,在此时此刻串联起来了。
  冰流心中一惊,后退两步,失手将琉璃石都摔落在地。
第64章 位宾客
  四月廿二,清晨的皇帝寝殿中,依旧热闹非凡。
  阴者司的司首极少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连续两次受皇帝召见。
  司首心中明白,这频繁的召见,当然不是因为亲切。
  皇帝动怒了。
  不过倒也不稀奇,皇帝最近总是动怒。
  “朕想知道,在你的计划中,珹王世子妃什么时候死?”
  司首没答话,皇帝的有一个问题紧接着而来。
  “还有朕让你寻的人,你说已近在眼前,如今又教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神出鬼没?”
  司首头微垂,做出一副恭谨姿态,却不想嘴角透露出一抹笑。
  “属下只是觉得,陛下一面在清除北方派来的奸细,一面又忙活着帮那边的主上找人儿子,实在是有些矛盾呢。”
  即使是皇帝身边,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两样事的其中一样,就算有王虎那样的人知晓,也绝不敢这样出讥讽。
  然而他敢,只因他是阴者司司首。
  皇帝本就烦躁,听了这话反倒冷静,喃喃道:“这是两回事。”
  “先前陛下不也是与属下确认过,柳丝韧须得死在婚后,这婚礼尚未举行,陛下缘何急躁起来?”
  说得倒也没错。
  可皇帝就是不快,他身边有太多令人着急的事,怎就不能有一件能板上钉钉地做好?
  “陛下有旁的烦心事影响了心情么?”司首又问。
  皇帝当然不会将他的难之隐说与他听,于是闷声道:“没有。纵然柳丝韧一时半刻死不了,那抓人的事呢?”
  司首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复又行礼道:“那是陛下交予的任务,阴者司定会竭力完成,不会拖延怠慢。只是那人不仅身手非凡,藏匿伪装的本领更是臻于化境,所以 ”
  皇帝冷笑道:“你想说到底是你们阴者司教的好咯?”
  司首连忙否认,“不不,还是个人天分比较重要。”
  还真当在同你说笑呢?皇帝板起脸来,“朕不管是不是天分,人现在就在金陵不曾走远,朕给你个期限,一个月,现在就算是四月底,六月我必见到他的人头。”
  又想了想,皇帝还补充道:“还有眼珠。”
  “是。但是陛下,”司首下拜,缓缓道,“属下还是想劝,若您铁了心要将这对眼珠送给北瓯君主,那么柳丝韧就不该死了。”
  皇帝觑着他,发自肺腑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凡他有一支更强大的死士部队,他如今也不必坐在这听这糟老头子聒噪。
  “陛下想让珹王世子妃死得蹊跷离奇,死得天下尽知,北面自然也会知道。您眼下与北面定盟约的大计,与颠覆世子的声望,孰轻孰重,想必陛下心中也有计较。”
  说得很有道理,有道理就有道理在,这事就算没道理,他不去做,皇帝也没辙。
  皇帝终究还是妥协,“朕会再想想,让她死晚一点也不是不行。”
  殿侧的帐幔后,王虎向皇帝使出了一个手势。
  皇帝探脖子瞥见了,赶忙对司首道:“那就先这么着,朕还有事,你退下吧。”
  “属下告退。”
  司首缓缓走出了大殿,仰头望着晴空烈日,眯眼怔忡。
  这一对天生倒霉的冤家,怎么就都被他聚在了阴者司里。
  事到如今,他也到底只能弃一个,保一个了。
  殿内,王虎自帐幔后出来,还带出了一个乌满。
  “陛下,今日臣可以继续为您讲述神女的故事了 ”
  比起皇帝听故事,京城中今日有更重要的事。
  珹王世子的婚事。
  黄昏时分,夹道而迎的半城臣民终于见识了这位向来低调的世子,看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是今日的新郎。
  迎亲、过门、拜堂、礼成,对于一场充满了谜团、纷争的阴谋的婚礼来说,一切进行得过分顺遂了。
  然而礼成之后,不期之事终究来临。
  “世子,有客人要见您。”
  “是谁?替我招待就是。”李衡正疲于应酬,无暇顾及。
  雍叔沉吟了一阵,却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您最好亲自去见。”
  今日登珹王府门的宾客比这七年中所有到过珹王府的人加起来还多。
  道贺声不断,贺礼不断,却甚少有什么客人会指名道姓要见新郎。
  李衡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酒盏,随着雍叔一路前行,来到偏厅,见到了想见他之人。
  他本以为会是钟意之或薛云直,却不曾想远远望见一个微躬的背影,还有平天冠下花白的头发。
  那年迈的士大夫转过身来,才是李衡最为吃惊的时候。
  “赵、赵大人?”
  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赵皇后的祖父,南晋的开国元勋,平章知事赵辅国会出现在他面前。
  “呵呵,世子殿下,看到臣来恭贺你新婚之喜,很是意外吧?”老者轻笑了两声,眼底却毫无笑意,显然,他不全然是来道喜的。
  李衡能感受到自己肩背处的衣衫洇出了一些汗,无论按亲疏或辈分,赵辅国都确实不该出现。
  他只能如实作答,“晚辈属实意外。”
  “臣隐约耳闻,世子近来除了婚礼,还有别的事忙。似乎 是在查一桩旧案?”
  李衡闻,手中握紧。
  与此同时,端坐与新房中的新嫁娘也凭着敏锐的听觉发现了躲在窗外的不速之客。
  “出来吧。”
  没有动静。
  她不得不放下扇子,盯着凤冠霞帔,亲自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不曾将预料中的人抓个现行,反而将自己吓得惊退一步。
  “司首 属下拜见司首。”她不顾头面沉重,骨子里刻着的恭肃令她即刻下拜。
  “站着吧。”司首负手而立,上下审视她,笑道,“很有世子妃的模样,你本该就是这样子。”
  冰流这时倒是无所触动,只是试探问道:“大人,您突然现身,不会是为了来参加婚礼的吧?”
  司首摆摆手,“今晨刚被陛下召去了,现在来这不过是顺路。”
  冰流皱眉,“他要催阴者司动手吗?对世子妃?”
  皇帝与司首的对话,本不会与她一个小小阴司使相关。只是今日司首对她格外亲切,她才敢问。
  “是也不是。他还催我们做另一样事。”司首不待她问,便已经讲了起来,“陛下为了与北瓯修订盟约,答应了帮北瓯的皇帝一个小忙,要一个人的眼珠,还有他的皮肉和骨头,简单来说,就是要阴者司抓住一个人,然后送去千刀万剐,装进盒里,送去北边。”
  司首一面说着,一面全神贯注盯着她的脸,企图从中寻到一丝动静,却只是徒劳。
  “这样麻烦,人找到了吗?”她淡淡问道。
  “此人可不好找。可能,他就在你我的身边,而我们都无法发现。”司首道,“但他就在金陵。冰流,做世子妃的同时,也当帮我个忙,留心些吧。”
  “属下遵命。”她低头。
  司首说完云里雾里的话,仿佛又变回了方才那个慈祥的长者,笑道:“不管真假,今日是你的婚礼,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一天。我这老家伙,不再给你添烦了。”
  冰流只有恭谨行礼,“属下恭送大人。”
  她低着头,静静等候司首施展超凡的轻功遁走,她才先抬起了眼睛,里面多了一丝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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