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记事——水星菇【完结】
时间:2023-11-07 14:32:51

  他走了也好。
  于是今日,“钟意之”也来了。
  其实他自昨晚起,已经不算是钟意之了。
  他卸下了一个月来的伪装,准备好了另一副皮面,另一种身份,另一个去处,明日就该启程,不是说说而已的。
  他最后要离开钟家宅院时,那个姓钟的小子竟还叫住了他。
  “那个 少侠,你终于要走了,我很是欣慰。”
  真正的钟意之虽然有人帮他白干了一个月的活儿,却丝毫没有半点轻松感觉,甚至还因着紧张,开始用词不当。
  他闻挑眉,一把揽住了钟意之的脖子,语带威胁,“怎么?我走了,你很开心吗?”
  当然了,一个来路不明又武艺高强的危险分子,停止假扮自己,准备离开自己的生活,难道不值得开心吗?钟意之心想。
  但他脖子被勒得紧,只能连忙摆手,又赶忙自袖中取出了一封请帖,“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虽然你要走了,但是 我猜想今日我收到的这个请帖,是给你的吧?”
  他也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还要以钟意之的身份,登临榴园一次。
  他对这座别苑向来没有好感。一个人讨厌一个地方不很奇怪,但若宣之于口又显得格外幼稚。
  他只来过这里几次,都是忙碌着办要紧事,所以也无暇过多地感受心底的那份厌恶。
  但今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今日的榴园花团锦簇,名流云集,往来服侍的仆从都换上了鲜艳的新衣,真有点高雅聚会的意思。
  这园中如今汇集了南晋的半壁江山,没有人会在意他一个大理寺评事候补的行踪。
  向来严肃的雍叔也忙得无暇顾及每一位客人。
  不过他也没打算自己乱走。
  既然是被李衡邀请来的,他打算就去拜别一下这位东道,随后就走了。
  诚实点说,他同李衡根本就没什么真情实感的交情。
  今天本就是一趟不必要的行程,为了见一个不必要的人,至于为什么,他归结为鬼迷心窍罢了。
  李衡在待客,他进入蘅心堂,本在偏厅等候,过人耳力却在此时发挥效用。
  “赵大人近来一直在皇叔面前为我说话,立储也好,册亲王也好,这些我都有所耳闻。”李衡的声音,向来是那般温润。
  “臣说过,只要殿下抛却往事,臣会给您一个最圆满的前程。”房间中的另一个人,似是老者,声音中透着一股敏锐。
  “今日我们先不说那些,只说您为我出的力,我必须回报。”
  “殿下的意思是?”
  “唔,恰巧,近日我偶然查到一条线索,连带出一串观蝉局的细作,这是名单,人已经都绑好送去大理寺了,这便是您或小赵大人的一项大功劳。”
  偏厅中的人听到这,忽然有点想吐了。
  观蝉局的那一串细作,是宁冰流一个一个揪出来,审出来的。为了抓人,她还伤了手臂。
  就算她的初衷也不是为了什么大晋的社稷稳固,就算她是为了为她宁家洗冤,那也不能将她的全部功劳,都用来邀买一个常年站在对立阵营的佞臣吧?
  这是怎么回事?
  李衡不是坚贞不屈吗?不是差点被淹死,也要救她出阴者司吗?李衡同她不是同一意念,一心查清旧案吗?
  为什么现在开始走上了谋图皇位的路子呢?
  恶心,太恶心了。
  他转身便离去,准备去找宁冰流,告诉她,你的夫君正在各种意义上与你离心呢。
  想到她看李衡的眼神会从神情化作厌恶,于是如果说出来,会很畅快吧?
  他走了半路,却又停下了脚步。
  这是她情意深重的夫君,是她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亲王世子,本就是天潢贵胄,本就脱不开权利与欲望的圈,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怎会不了解?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或许这才是他们今后的常态 在阴谋阳谋中留有一点对彼此的真心,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所以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本就是亡命天涯,自身难保,他还在这替人家皇室恩爱夫妻操心干什么呢?
  踯躅之间,这个“钟意之”并不知道,令他陷入前所未有情绪风暴的那个宁冰流此刻也在谋划着,针对的正是他。
第70章 丧心狂
  临近榴花阁,有一片小小的依水回廊。
  “钟意之”站在回廊上,俯身下望,两尾大红鲤鱼在下面游得欢快,山风吹动莲叶,忽略今日山园中的喧闹,一切都闲适而惬意着。
  他决定离开了。
  可回廊很窄,他觉,自己的路已经被阻住。
  宁冰流站在回廊的这端。
  她手中端着一柄花好月圆的团扇,一身纱衣罗群,发髻上招摇着一枝凤钗,这样的打扮,不是阴司使的易容伪装,却险些令人难以认出了。
  这不是宁冰流,这是真真切切的珹王世子妃呢。
  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见到这样一个人模人样的宁冰流,于是干脆转身,放弃继续伪装钟意之,逃跑。
  “钟公子。”
  她偏偏不令他如意。
  钟意之没个正形地转过身来,望见世子妃轻摇着团扇,缓步走来。
  “钟公子,你来了?”
  要命,她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变得更像一位以礼待客的女主人。
  钟意之的拳头握紧,他甚至觉得阴者司赶紧出个人把自己抓走也比在这里受罪强。
  “啊哈,是啊,这么巧,就遇到了。”他挠挠头,“世子妃今日 很像世子妃了。”
  别管她怎么装,他现在说得可是真心话。
  “是吗?”她莞尔一笑,凤钗下的珠饰跟着摇摇晃晃,她脸颊上也有光点在跃动。
  “或许这才是我原本的模样吧?”
  天气炎热着,钟意之却觉得自己一个寒颤。这人今日是怎么了,无论行举止都是这么反常?
  究竟是她真正开始适应做一个世子妃,还是拙劣地演着什么他看不懂的戏?
  “你手臂上的伤 好了么?”
  “只是扭伤,虽未大好,平日少用力就可。”
  她抬起右手,扭了扭自己的手腕,示意无碍,随后又道:“钟公子,最后一次,不若我便带你游览一下这榴园吧?”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就自顾自地侧身,瞬间与他衣袂交错,越过了他,向前走去。
  “前面是我同淮光住的地方,榴花居。”她边走边道,“啊,对了,榴园之名,其实是后取的。世子坚持,不知有何含义。”
  钟意之循着她的去向望去,“啧”了一声。他好像大概有些明白她在做什么了。
  宁冰流,真有你的。
  她想逼自己现身?明明早就有默契的事儿,现在又是在苛求什么呢?
  她成心不想让他好过?临行前偏要拿这些皇家好少妇的做派来恶心一下他这位前任床伴吗?
  也太狂妄了吧?他现在披着钟意之的皮,恰巧搅和了一点他们珹王府的破事,也只是为了藏匿保命而已,凭什么觉得他就会在意这些恩爱场面?
  他想说她真的不必再演,毕竟他在他们婚礼那日已经窥见了他们余生全部的美满,他有所觉悟,不会作怪。
  不就是玩吗?他奉陪这最后一次便是了。反正自此以后,天高海阔,也是江湖不见了。
  他快步跟随上去,“这园名暗含深意,世子才不忍弃用的吧?榴花居也好,都是好名字。不过 ”
  问道:“世子妃不该是和世子住在一块吗?”
  冰流回头瞥他一眼,不做声。
  他又道:“不过你们早晚会回去住王府的吧?若是想得再长远些,说不定皇宫都住得呢。”
  “说得有理,那便借钟公子吉了。”冰流面无表情,只是语气上稍有些哀怨,“只是那样虽好,终没有现在自由。”
  开玩笑,有情饮水饱,谁还要自由?
  他轻笑一声,简直懒得理她。
  看过了榴花院,钟意之敷衍了两句很好,很不错,冰流自觉无趣,又带他转了方向,向园子最深处走去。
  “对了,虽然你应该已经不再关心,但是 从教场街那个据点取出来的箱子里,陈年资料很多,有的还是用暗语记录,丝韧还在同影卫尝试解读。”
  “喔,厉害呀,今后珹王府的影卫由你这个身怀绝技的王府女主人统辖,还不攻无不克?”
  也是怪她,赌气对峙时说什么正经事,根本得不到认真的回答。
  冰流心中这样想着,转头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能阴阳怪气的极限了吗?
  他曾见过很多次,她这样淡漠又傲慢的目光,仿佛会平均而自然地落在每个世人身上。
  所以从前,有的时候,他说些怪话,甚至是特意在讨要这种注视。
  但现在,他有些烦。
  她的神情转瞬即逝,世子妃的架子很快又端起来了。
  “看到那个塔了吗?”她指给他看。
  “看到了,怎么?”
  “钟公子可有兴趣再去那里看看?”
  没有,半点都没有了。
  “好啊,悉听世子妃安排。”
  于是他们又缓缓地向那边行去。
  冰流右手正在以拇指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滑动。
  难得的,她心里现在也有些忐忑。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做得这么绝。
  倒也不需要再确认,她从见到钟意之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这张皮下面的人是李藏。
  她只是生气,他伪装出现,插手介入这乱局,虚与委蛇了这么久,如今都要走了,竟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
  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真的在被追杀?如何惹上的麻烦?为什么要伪装成钟意之?伪装在她身边,究竟是无奈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若她知道得更多,必定有办法帮忙。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忙着追踪旧案的线索,身边还有一个淮光,也只能任由他装下去。
  她的愤怒自洛神屿上最后一面延续至今,他越是装,她的怒火就烧得越旺。
  现在,这场火不会因为李藏拍屁股走人而消散,她骨子里的那股轴劲上来,不管用什么办法,总要让他今天露出真面目。
  总之,今天的宁冰流没什么良心。
  “钟公子有没有听说过,这座榴园中,只有一颗海棠树。”
  她在胡说,她其实也不知道榴园中有几颗海棠树。
  他的脚步略微滞了滞,随后便转过回廊,见到了佛塔之下那棵浓绿中还剩几点粉白树木。
  “现下时节过了,海棠剩得不多了。”
  她的下颌微倾,微笑道:“不仅因为这里安静,而且,这棵树对我和他来说格外有些意义。”
  “你知道吗?其实 ”
  他有些呆滞地望向她,眉头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至于她说什么,其实他并没有仔细在听了,左不过是那些他已经听过的,海棠树下的美好初吻。
  有必要吗?有必要做到这么绝了吗?
  你已经是半步脱离了阴者司的世子妃,可我是一个亡命之徒哎,还有必要痛打丧家之犬吗?
  知道你同初恋情人破镜重圆,知道你每天都被幸福围绕,连一棵有纪念意义的树都被很好的保存下来。然后呢?
  恶人要有恶报,宁冰流今天就要遭报应。
  他将后牙磨得咯吱作响,冲动之下做了报复决定。
  她还在自得喋喋不休,下一秒便被狠狠吻住。
  就要凶狠,就要吻的欲望都丛生,他要她从今天起,每次看到这棵树,都应该回忆起今天的不美好回忆。
  她自是不情愿的,一面躲一面挣扎,可一只手臂不得用力,实在是很容易被人制伏。
  如今的他如一头失去理智的兽,一点点血腥味混合着今年最后一点花香,没人能分清究竟谁受伤。
  在此等极端的境地中,一切声响都被放大,她能听见风声树响,肌肤摩擦的声响,不受控的喘息,还有 极细微的脚步声。
  冰流睁开双眼,透过李藏的发隙,瞧见回廊柱后飞快闪过一只手,那手上甩出一枚闪亮的器物,是暗器。
  她无暇思考,一掌推至李藏肋下,强行分离了二人,那枚飞镖中途还转了个角度,自衣襟与衣襟的缝隙穿过,好巧不巧的,就钉在了海棠树上。
  李藏倒是丝毫未察觉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他只知道这便是结束了。
  很好,留下了一个十分令人印象深刻的结尾,他只是对方才那一掌还颇觉幽怨。
  他回望了一眼,一点身旁的假山石,飞身又朝海棠树借力,踩掉了几朵花后,越过榴园的外墙逃了。
  时间过去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她终于抹了抹嘴角,自树干上取出了那枚飞镖。
  光亮亮的,上面没有毒,这样尺寸的暗器只会让人受点皮肉伤,死也死不了。
  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她将暗器小心收起,一张冷脸向外走去。
  李藏翻墙离开榴园,打算绕个圈子走回下山的路。
  在没有开辟出道路的山间行了一阵后,他终于回到了下山的路上。
  临近榴园正门的地方,他正两阶两阶地垂头跳着走,眼看就踩上了一片影子。
  “意之兄怎么又像婚礼那日那般,来了也不打招呼就走?”李衡转过半个身子,同方才接待招待赵辅国时露出一般无二的虚假笑容,“不过,我如今也有些疑惑,你的名字有很多,我到底该如何称呼?”
  危险,太危险的气息,李藏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却又被两个影卫挡住了去路。
  早有预谋吗这是?
  李藏舌头顶了顶上颚,那里还留着她的味道。
  他小心衡量了双方的实力差距,认为自己突围并不困难。
  “你确定要离开吗?出了双阙山,哪里都有在追杀你的人呢。”
第71章 飞镖
  “你确定要离开吗?出了双阙山,哪里都有在追杀你的人呢。”
  听到李衡的话,李藏停下了脚步。
  他又走了回来,从后方窥视李衡。
  李衡都知道什么?知道他被追杀?那至少已经揭穿他两重身份了?
  那就刚刚发生的事,李衡又知道么?
  如今一切关于钟意之的伪装都不再必要了。李藏出声试探,声音较从前少了几分活泛,更沙哑了些:“这么说的话,世子殿下更该任我走了?”
  李衡惊讶道:“何出此?这一个月来,意之兄不是一直在帮我做事么?”
  李藏只是小小松了口气,又继续问道:“举手之劳,也值得世子跑出来在这等着挽救我这条小命呢?”
  李衡回过身来,日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更聚焦地凝视着他,倒显得多了三分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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