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絮絮心底很不忿地想,梁王扶昀不见了老婆,就知道自己去找,他却不会。
  然而不忿归不忿,今夜当着宾客的面,须维护好国母凤仪,只好笑了笑说:“刚刚去更衣,倒让大家久等了。”
  温弦也围过来:“竞价的时间结束,该娘娘主持评选了。”
  说着替絮絮整饬了一下微乱的发髻衣袍,却很眼尖,压低了声音说:“娘娘这袍子角怎么烂了……?娘娘可是没注意,被什么花木勾了?”
  絮絮有些疲惫地说:“或许是吧……”
  她微微抬眼,就看到不远处怡然亭上伫立的玄袍青年,他背着一只手,身形颀长,眉眼清冷,淡漠看她。
  她骤然记得是在山茶花丛处偷听才勾破了衣裳,立即紧绷起来,一阵心虚,匆忙错开目光。
  她转瞬又想,她心虚什么,该心虚的是扶熙才对,是他背着她去和丽美人私会,和丽美人放河灯。
  捋清这一层,她登时没有了心虚感,乃至站得更直,微微笑着回应他的目光。
  怎知她这一眼直直看清了站立在扶熙左手侧的丽美人。
  丽美人含羞带怯,絮絮目光下移,顺着她的胳膊看去,才恍然明白,扶熙负着的一只手,大抵是在背后与丽美人紧紧相握。
  她心头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苗再度熄灭。
  既然这样,他还看她做什么呢。
  温弦还在替她衣角上的缺口着急:“娘娘,奴婢回宫去取披风来——”
  但露落园距离栖梧宫一来一回得两刻钟时间,哪里来得及,絮絮垂眸看了看,终于说:“随它罢,左右没什么,花枝勾的,还能作假不成。”
  寒声道:“娘娘您不在意,叫别人看见,免不了私下里嘲笑娘娘,万万不可。”
  絮絮还要再说服她们不必为这点小事愁眉苦脸,嘲笑就嘲笑好了——争持之际,梁王妃忽然从一盏灯下走过来,眉眼盈盈:“今夜夜寒,娘娘若是不嫌弃,先披上妾这件披风罢?”
  说着便解下那件黑狐狸毛的披风,极自然地给絮絮披到身上,又仔仔细细系好带子。
  絮絮一呆,倒没想过替她救急的是慕容音,朝她笑了笑:“多谢王妃了。”
  慕容音颔首:“是妾恐娘娘夜寒才借了娘娘披风,不是为别的。”
  絮絮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她不会向别人提及她衣袍上缺角的事,点了点头。
  露落园桐间榭已备好坐席,众人一一落座,围成一圈,帝后面南最尊,其余各位宗亲便依照长幼尊卑排好次序。
  皇太后宫里的穆嬷嬷来负责宣读结果。
  絮絮这个时候心思已不在斗灯输赢上,但看到寒声和温弦都满脸期待,也只好装得满脸期待,尽管她想也不用想,自己的手艺哪里又能比得上“心灵手巧”的丽美人。
  花灯编号是随机打乱的,只这时才逐一揭晓哪盏灯是由哪个宫制作。
  面前各色巧夺天工的花灯一盏接一盏呈上来,絮絮撑着腮,强打精神,听着穆嬷嬷报着:“……第一号灯,贤王府出价一百两。”
  絮絮眸子懒懒一扫,扫见底下坐着的一名御女垂着眉眼,但肩膀耸动,大抵是在偷笑,她便知道,虽然这价不高,那个御女也已很高兴了。
  一连好几人都是有出价的,哪怕无缘做赢家,也十分欢愉。
  絮絮心底漫起一些羡慕,——她们的欢愉来得是那样容易。
  她瞥眼偷瞧身侧端坐的扶熙,扶熙的手上握着一只青瓷绿盏,茶水氤氲冒出雾气,他眉眼自巍然不动似的凝在雾色茫茫中,仿佛凛冬塞上的山巅寒雪。
  ……看起来他的欢愉,来得也同她一样艰难。
  她的号牌是十八号,正好对应她生辰的日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瞧得上?
  虽说她心思已不在输赢上,但一连串地瞧见旁人是那么高兴,不由得也就被感染到几分情绪。
  她仍旧是撑着腮,匿藏在表面云淡风轻底下的心脏,跳得欢快又惴惴。
  她也很期待,当扶熙看到她做的鱼龙灯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对她有所改观。
  一般来讲,一位夫子对于学生里的差生,总会印象深刻点;而当该差生取得了不小的进步时,夫子则会毫不吝啬地鼓励于他,并且对他印象更加深刻。
  絮絮曾有幸做过上述理论里那个差生,并深刻体会到了彼时夫子对她的细致关注——指每逢提问必然有她一份,每逢罚抄亦如是;她深以为然。
  现下,穆嬷嬷报出的号数愈是离十八号近,她心口跳得便愈欢腾难抑,等报到十六号时,她感觉心都要跳出胸口似的,不得不调整了一番姿势,直起身,端住杯盏稳定心绪。
  十六号是那盏鲤鱼灯,她才在紧张心跳之下记得自己也在此灯下出了个价。
  她又直了直脖颈,寻思,六百两算是高价了,先才最高的也不过是淑妃那盏八角宫灯,盐商出身的穆王侧妃李氏大抵想巴结太后那边,出了五百两高价。
  絮絮想,她下的六百两,总不至于连个响都听不到。
  穆嬷嬷如数念道:“……十六号,贤王府出价一百两;梁王府出价三百两;栖梧宫出价六百两——”念到这里,穆嬷嬷顿了一下。
  这可是六百两,不是平凡小数目。饶是盐商出身的穆王侧妃,也不由露出诧异神色。絮絮垂着眸子,但心间是一片鼓舞欢欣,可能这就是烧钱的快感罢。
  她正沾沾自喜,忽感到梁王妃的目光看了过来,抬头时,恰与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四目相对。慕容音依旧只是朝她笑了笑。
  絮絮也想朝她笑一笑,哪知下一刻便听穆嬷嬷续念道:“中德殿出价……一千两。……十六号灯,是漪兰殿汀雨居,丽美人。”
  絮絮那挂在嘴角的笑刹那僵住。身侧有极轻的咯噔声,是扶熙将瓷盏搁在桌案上头,他换了一只手单手支颐,她余光里他很是惬意,甚至还若有若无看向她一眼。
  她有些僵硬地回视他,扶熙的漆黑冷冽的长眸里闪过一丝兴味,他说:“难得,皇后竟然喜欢这盏灯。”
  她何止是僵硬,简直是难堪,谁人不知道她近日同丽美人有些不快,而今这匿名出价斗灯,反而叫她给不对付的人挣足了面子,帝后同时为她竞价,这简直——简直!
  絮絮感觉自己快要气死了。
  她挤出一丝笑意,大约想着这个笑一定难看极了——她还是说:“这不正显得,臣妾和皇上审美相似。……”
  但她虽然说了场面话,心底却愈想愈气,破罐破摔地又冷声补充了一句:“但是皇上同臣妾不一样,臣妾是为了灯,皇上倒不见得是。臣妾哪里有皇上这么大的手笔。”
  扶熙冷淡地瞥她一眼,那一眼里仿佛有些讥讽,也只转瞬。
  她再看时,他似容色未变,眼里还慢慢浮现出深浓缱绻,不过不是对她,是对着座下的丽美人,丽美人含羞带怯,这时欲说还休,絮絮看得心头火苗乱窜,干脆撇开眼去。
  她愈想愈觉难受。十五上元佳节,这本该是个很好很好的日子,她没法形容出来的好;在那个梦境里,会有他亲手给她做的汤圆吃,还有烟花可看,有河灯可放,他们手牵着手一起在夜色里漫步很久很久。
  那个时候,仿佛再清贫的日子,都没有特别难捱了。
  可是如今,他再也没有做到。如果是从来不曾拥有,那么她不会如此怀惘,但如果是从前拥有而如今失去,到底意难平。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些思绪仿佛漂浮在海上的浮木,东一浪头,西一浪头,打得支离破碎。
  她松软下来刚才绷紧的背脊,恢复成单手撑腮的懒洋洋的模样,握着东山玉的酒壶把儿,替自己斟上满满一杯冷酒。
  寒声想要劝她,但抿住了唇。娘娘做些什么纾解,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好。
  她小口小口抿着酒,很觉费力,索性一下饮尽。
  酒性上头,昏沉了一下,她又拿过一只酒盏,亲自斟满后,笑着对座下那谨小慎微含羞带怯的绿衣美人说:“丽美人真是好手艺,本宫羡慕不来。这一盏酒,权当本宫向丽美人讨要那盏灯的礼酬好了。……唔,左右皇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到美人,又何必要跟我再争那盏鲤鱼灯呢?”
  她慢慢地睨向扶熙,大约确实醉了不少,眼神很炽热,热到能叫人融化似的。
  这样大胆的话,普天之下,恐怕唯独皇后娘娘敢对皇上说。
  扶熙的神色沉了一沉,低斥她:“皇后。这是露落园桐间榭上元夜宴,不是你的栖梧宫。”
  她愕然了一瞬:“若在栖梧宫中,……在栖梧宫,又待怎样呢?”
  扶熙眸色更凉,正要说什么,底下丽美人倒算乖觉,忙地起身跪地:“臣妾谢娘娘……娘娘不嫌弃臣妾拙作,已是臣妾莫大荣幸,臣妾,……”
  絮絮向寒声使了个眼色,寒声便端过酒盏,递给丽美人。絮絮心头只是单纯地想到,她已饮够了冷酒,不过想要丽美人也尝一尝这冷酒是多么冷的滋味,他也要心疼。
  哪知道丽美人小口小口喝光杯中酒后,退回席中,忽然捂住了腹部——
  “啊……”她抬起眼睛,泪光盈盈,却是瞧向了敬陵帝的方向,“皇上——酒,酒,……疼……”
第17章 南窗(一)
  在场众人的神色俱是一凛,纷纷看向正在呼痛的丽美人。
  扶熙眉眼冰冷一片,沉声道:“宣太医——”
  他跟前的宋成和忙不迭跑去。
  满座鸦雀无声,扶熙三两步下了坐席到了丽美人的身侧,将她软成一滩泥的身子揽到臂中,却听丽美人她泪光闪闪,梨花带雨地说:“皇上,臣妾自知,自知卑贱,得皇上青眼,实在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可娘娘为何要——”
  她呜呜地哭起来,扶熙长眸更凛,沉了沉,道:“别说傻话。”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言语。明眼人都能瞧出,如今帝王之怒一触即发,谁又会在这档口碰钉子。
  所以,环眼四下,只皇后娘娘还泰然自若,依旧撑着腮,懒洋洋地望着他们两人的方向。
  在听过丽美人那一番语焉不详的话后,半晌,她轻笑了一声:“本宫,本宫怎么样?丽美人不会以为,是本宫下毒害你吧?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快的毒,你刚喝下去,就发作了?”
  她没有给丽美人辩驳的机会就又笑了一声:“更遑论本宫自己又不是没有喝这酒。”
  她性子率直,丽美人这拙劣的把戏在她面前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于是她从容端起那壶冷酒,走了下来。
  扶熙冷冷地看着她:“皇后,不得放肆。”
  她大约醉了四五分,这时看着扶熙眼中冷意,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了丽美人席位旁。
  扶熙的目光,包括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这里。
  她每走一步,唇边挂的慵懒的笑意就益深一分,直到她停下来,灿金的裙裾仿佛静绽的莲花。
  毫不犹豫,她冷厉地钳过丽美人身旁那个侍女的下巴,另一手举着酒壶,迫使她张开嘴,一股透明酒液汩汩淌进侍女的嘴里。
  她力气大,侍女没法挣脱,又哭又叫,被她扫过一眼:“别吵,吵死了。”说着松开她的下巴,合上她的嘴,叫她把那一口酒水全咽了下去。
  絮絮施施然走开了两步,笑意明丽。
  那侍女以为酒中真的有毒,霎时哭成泪人:“皇后娘娘您怎么能——怎么先要害我家美人,又要杀人灭口,呜呜,呜呜……”
  絮絮挑了挑眉:“你死了么?”
  寂静场中忽然响起一声低笑,似乎来自一个年纪不大的公主。这侍女哽了一哽,支支吾吾:“奴婢……”
  絮絮冷声道:“怀疑本宫的都看清楚了——她喝得比丽美人多得多。怎么不见她毒发?”
  场中再度寂静了一阵。丽美人都不敢胡言乱语了,只呜呜地哭着,想蹭进敬陵帝的怀抱里,絮絮冷眼看着,摔开酒壶,自顾自走回了席位上。
  那柄东山玉的酒壶倒挺结实,滚了几滚,酒水洒得满地,滚到了梁王夫妇席位跟前。
  慕容音低头捡起来,抬眼看着絮絮从容脚步欲言又止,她耳边缀着的南海珊瑚耳珰随着她的步伐摇荡生光,叫人心旌摇曳。
  这真是她从未见过的潇洒率直气,不想会在皇后娘娘身上见到。
  梁王突然贴近她,低声说:“阿音,你瞧这酒水到底有没有问题?”
  慕容音闻言,拾起那只酒壶,正待细看,突然响起一声惊叫:“呃啊——”
  她循声看去,刚刚情形还不算坏的丽美人这时陡然翻起白眼,双手紧掐住自己的脖颈,血色尽失。
  絮絮蹙了蹙眉,也没料到丽美人怎么会突然这样,但转念一想就想到,或许刚刚她并非是装出来的,而是,的确中了毒。
  还未来得及细想,她就见丽美人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对比映衬她白皙脸庞,就显得格外哀伤,絮絮心头一跳,但听扶熙厉声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有来?”
  那群可怜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絮絮神色难得一凝,再度走到他身侧,伸手欲探丽美人的鼻息,倒是被扶熙投来冷意讥讽的一眼:“皇后,你可知谋害妃嫔的后果。”
  絮絮唇角牵出一点笑意:“知道,所以,她还不能死。”她抬起眼睛,与他对视,“她若死了,谁来还我清白?”
  扶熙压低了声音:“最好不是。”
  她自嘲般笑了一下,没有应他的话,仍旧探了探她的鼻息,心里沉重,这呼吸是愈来愈微弱了,然而这露落园同太医院的距离毫不逊色于它同栖梧宫的距离,而丽美人所中的这毒,只怕叫她活不过一刻钟了。
  她心念电转,两三步到了梁王夫妇面前,笑意依然得体从容,毫不慌乱:“梁王殿下,王妃,着实抱歉,可否借一朵优钵罗花给本宫急用?”
  优钵罗花,素有救命药之称,絮絮对它的功用也止于听闻,但此时情急,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了。
  扶昀忙叫侍从取过锦盒,絮絮谢过,取出一朵花来,正打算把花瓣撕碎塞进丽美人的嘴里,身后梁王妃忽道:“娘娘,妾在凉州,略懂岐黄之术,若皇上、娘娘信得过,妾愿替丽美人娘娘一看。”
  絮絮看着扶熙的眉眼,笑了一声:“皇上?”
  扶熙垂眼,点了点头:“准了。”
  “还望王妃还本宫一个清白。”絮絮话是对慕容音说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扶熙的脸,她真想知道,此时此刻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冰冷,哪里像是宠妃意外中毒命在旦夕的模样啊。他合是天生的冷绝。
  即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绝不会多给她面子,多给她几分信任。
  也许过了今夜,全天下都要知道,帝后之间没有情深,只有算计。
  梁王妃替丽美人看诊的时候,她的思绪便胡乱飘飞着。
  上元佳节的夜,怎么这样长。
  慕容音凝着眉头,说:“这毒来历不明,现下快要侵透肺腑,皇上可准妾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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