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她犹豫了半天,一忍再忍,终于没有忍住,说:“娘娘穿得太少了,寒邪阻络,容易使关节疼痛,还会宫寒……”慕容音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捂了捂嘴,心道自己又犯了大夫病。
  絮絮愣了愣:“这么严重吗?本宫在冬天一贯穿得不多,多了实在臃肿。”但她很是从善如流,立即笑道:“王妃说的在理,本宫回去便添些衣服。”
  话既及此,絮絮顺口就问出来:“王妃精通医术,本宫有个不情之请,……皇祖母的风寒拖了近一个月,却还没好,宫中太医治来治去也治不出什么玩意儿,本宫想请王妃替皇祖母瞧瞧。”
  慕容音出她预料没有推辞,答应得很爽快,絮絮心想,她就喜欢这样的爽快人,干脆利落。
  这时她们已缓步行到虹明池北,这里飞架一座三孔石拱桥,桥头垂柳成片,隐隐可见枝条上冒出鹅黄新芽。
  絮絮一面随意折了一条柳枝,弯在手里,编成柳环,一面为她介绍道:“这是当年太/祖皇帝修建的应贤桥,桥东是荟萃阁,为诸皇子帝姬读书处。”
  不过现下,先帝朝的皇子帝姬已渐长成人出宫开府,荟萃阁中静悄悄的。
  慕容音探看了一番,神色却很疑惑。
  絮絮见她神情,已把她的疑惑猜出个七七八八来,把玩手里那只柳环,笑容有些落寞:“王妃是在想,为何没有人?”
  “说来真是惭愧,皇上空有后宫佳丽,却无一个中用,没能添下一儿半女来。所以,去年最小的七帝姬出降后,荟萃阁也空置下来。”
  絮絮便联想起扶熙那个夭折的长子。
  隆化二十年,成宁侯家送了一名庶女进东宫做了侍妾。彼时他们赵家还不是成宁侯府,赵霍也只不过领了个闲置武职,僵在正五品已经十来年。
  他那庶女争气,进来不久就怀孕了,当年秋天便产下一个男孩。
  大家都很高兴,先帝重重赏赐,还晋封她为侧妃。
  絮絮心里不高兴归不高兴,给他们母子二人的用度却是最好的。
  谁会知道当年冬天,先帝驾崩,大伙忙得手忙脚乱之际,这位小殿下忽染重病,不多时夭折了。他娘亲大抵伤心欲绝,也就跟着去了。
  这件事,絮絮不知扶熙是怎么想的,但他后来接了赵家幺女赵桃书进宫封作贵妃,还给他们家封了爵位,多多少少有那母子两人的缘故在。
  这是絮絮心头一点隐痛。
  她不知以往都不想人提起的事怎么就对着慕容音说了,感叹了一下,大概人憋久了,总有自嘲的倾向。
  慕容音有些感触:“原是如此——”旋即温柔笑道:“娘娘身子康健,福泽深厚,诞育子女也是迟早的事。”
  絮絮目光触及荟萃阁的匾额,暗暗地想,这哪里是她想就能有,生孩子是两个人都要出力,现下另一方摆烂,她可有什么法子。
  遐思时,猛地记起今儿是初一,又该是扶熙来栖梧宫的日子了。
  起先心头一喜,转就记起先前他的所作所为,以及皇祖母的话,心底顿时不忿起来,决心今夜怎么也要冷他一冷,要他退步,至少把试图陷害她的丽御女和林访烟罚得更重点才可以。
  絮絮回过神时,手里柳环快被她折腾烂了,只好丢掉。
  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转而盈盈笑问道:“上回寒声那丫头说,王妃那儿的茶好喝,弄得本宫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茶?”
  慕容音见她这样快就能从落寞里抽身,眼波盈盈,五官仿佛上天精雕细琢的杰作一样,这样含笑看着她时,又把她看得愣了愣,才说:“不过是师父在山上采的野茶,寒声姑娘见过的好茶多,这样夸赞它,”她垂眸笑了一笑,“师父知道一定高兴。”
  她们已绕过荟萃阁,到了一片空旷所在,沿着虹明池修的栈道曲曲折折,垂柳似拂,池水冰尚未化,她拣了颗石头啪地丢到冰面上,冰面砸出个洞,咕啾一声。
  絮絮砸完后,摸了摸下巴,臆测道:“从前只以为凉州那儿断雁叫西风,不想山野间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慕容音失笑:“倒不是凉州;那茶是师父在蕲州时,上蕲山后山采的。”
  按照慕容音的说法就是,凉州的山太高了,她的师父爬不上去。
  蕲州,蕲山,絮絮慢知慢觉想到,那不正是……
  正在思考二者有什么关联时,这天气却骤然一变,几粒雨点先落下来,絮絮心叫不好,顷刻间密密匝匝的雨点随风急至,入耳哗啦啦一片雨声。
  慕容音忙地撑开手里青伞,替她遮住,道:“娘娘,这雨来势汹汹,伞怕挡不住,咱们快寻个地方避一避。”
  这话很对,她们想折回荟萃阁时,发现已经走远;前方不远处就是寒香园,可以一避。
  雨势太急,慕容音虽很有先见之明,带了柄伞,但着实挡不住这风雨,几人狼狈寻到一处亭子时,身上湿了大半,絮絮烦恼道:“真没料到雨这么大。”
  慕容音宽慰道:“这几日天一直不大好。娘娘淋湿不少,回去后,寒声姑娘得记得熬点姜汤暖暖,免得着凉。”
  寒香园中,梅花经雨零落不少,满径飞花,伴雨直下,径道上薄薄一层梅花雪。丛丛梅花间忽然有动静,她们正拾掇身上狼狈,闻声默契抬眼,隔着花木远远辨认出,那边正是敬陵帝和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子掩在厚重的银白披风里,戴着白狐狸毛出锋的昭君兜,裹得严严实实,压根认不出是谁来,敬陵帝的身形却极其显眼。他们撑着一柄青竹伞,估摸着也是突逢下雨,找来避雨的。
  絮絮心头鬼火直冒,别开脸去,慕容音为难道:“娘娘?”当然是询问要不要上前请安的事。
  但絮絮眉目拧着:“看不见就算了。”
  寒声讪讪心想,皇上又不是瞎的。她仔细望,却愈觉那个女子眼熟,只是没能辨认出,就听娘娘她深吸一口气:“走吧。”
  “诶,娘娘不见皇上了?”寒声见她已经起身连忙问道,絮絮身形滞顿片刻,默默咬了咬唇:“相见争如不见。”
  她顿了一顿,对慕容音笑道:“王妃见谅,本宫确有所不便之处先走一步,还请王妃在此稍后,待会儿让寒声派人来接。”
  慕容音知道她性子如此,不能勉强,答应下来,远远只见萧瑟寒雨中,满天落花处,红衣女子撑了片青伞,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急雨把寒香园浇成清碎池塘,青伞的伞面则如一片浮萍飘荡。
  敬陵帝同那美人果然觅到此处避雨,见到慕容音时,倒没有太多讶异。
  慕容音行过礼后,意外发觉那个女子,竟然是此刻该禁足在宫中的丽美人——哦不,丽御女。
  慕容音不由想,皇后娘娘还是提前走了的好,若知道了,心里怕又要难过许久。
  但慕容音低估了敬陵帝的敏锐,长眸环视一遭后,似察觉到什么,状若无意问道:“方才还有其他人在?”
  他刚刚在梅花/径上已知道她在。往日她若见到他,恨不能黏到他的身上,这回却很有避他的嫌疑。
  她斟酌着,说:“先才妾与皇后娘娘同行。不过娘娘觉得困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便先回宫取伞去了。”
  扶熙闻言,不置可否。那时他分明瞧见两人在亭中有说有笑,毫无急迫要回宫的模样。
  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时,敬陵帝身旁的女子身子微微一抖,他大手抚了抚她的后背,柔声说:“无碍。”
  不过也好,见她时,她总要烦人。
  他也就顺势记起来,适逢初一,也不知今夜她又要怎样纠缠他了。
第21章 南窗(五)
  絮絮从寒香园回宫后深觉疲惫,倒头就睡,寒声和温弦怎么劝她去洗澡换衣裳都不听,只管叫她们自己去沐浴。
  待睡醒了,天色已晚,果然感觉身上发冷,头也昏沉,想是淋了雨的缘故,才急急忙忙准备沐浴。
  栖梧宫中设有净室,修了一丈见方的白石浴池子,热气氤氲,絮絮泡在池子里,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这时节有热水澡泡真是不错。”
  她又叹了口气,“哎,听说北陵行宫里的温泉泡着更舒服。”然而扶熙清俭,不爱去行宫避暑,那儿的温泉她还没机缘享受。
  寒声说:“娘娘去跟皇上提一提,说不准今年夏天就去了呢?”
  絮絮潜到水里憋了会儿气才再浮上来,大口呼吸一阵,玩笑道:“我去说?那恐怕有生之年都别想去了。呼,你还不知道皇上——”她忍了忍,“一身反骨”才没有脱口而出。
  泡尽兴后,她才慢腾腾从池水里爬出来。
  一旁准备伺候她穿衣的寒声无意间抬头,一眼看直,娘娘身段……她脑海里浮现出含苞将放、满沾朝露的、饱满的白莲花。
  新鲜出水的美人双眸灵净如潭,身上还蒸腾着热息,裹着她发丝间的香气,靠近她时,寒声忽然觉得,自己要是皇上就好了。
  直到她脑门又挨了一记轻敲:“往哪儿看呢!”
  寒声“哎哟”一声,委屈道:“娘娘让奴婢饱饱眼福嘛。”
  絮絮白她一眼,拿毛巾擦拭水泽:“你自个儿又不是没有。”
  寒声苦着脸:“有是有……没娘娘的大呀。”
  沐浴完毕,絮絮换了身月白轻纱的裙子,思及慕容音的话,又果断添了好几件外衫,并裹上赤狐裘衣。
  她倚着南窗下的软榻,仔细查看宫中二月的诸多事项。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檐头铃断续地响。看入了神,时间倏地滑过去,寒声问了三回要不要传膳,第四回她才点头,说:“上几道爽口小菜就行了,没什么胃口,别浪费。”
  寒声犹豫:“娘娘,今儿初一呢,皇上要来,说不准,……”
  絮絮翻了一页书,哗啦轻响,沉吟道:“差点忘了。”
  她撑着脑袋,烛光盈盈地闪在她眸子里,旖旎到让人多思。
  片刻,抬头看见寒声,疑惑说:“你怎么还在这,皇上要来跟我吃什么有哪门子关系。就照我刚刚说的上菜。”
  “啊?”她还以为娘娘另有吩咐呢。
  絮絮心头计较着皇祖母的话,用过晚膳以后,安心继续翻看大小事宜,毫无要去迎驾的兆头。
  ——
  小顺子深觉每逢初一十五,都是他们这等做小太监的渡劫日。你不知皇上他几时才磨磨蹭蹭肯动身去栖梧宫,更加不知皇上会在半夜几更忽然脸色阴沉地踏出门。
  譬如上回,皇上四更天的时候莫名其妙出来了,把他的好梦搅得稀碎。
  皇上今晚依旧是不肯动身的,得他那倒霉师父催了又催,才冷淡道:“朕看完折子再去。”
  这一沓折子不是今晚非批不可,往常日子,皇上去那个宫可都积极得很。大伙门清,不过皇上心思,谁又敢道破。
  好不容易捱到戌时,他见皇上起身,忙不迭伺候皇上穿上银狐大氅,又殷勤奉伞。毕竟他站了皇后娘娘的队,他不殷勤,谁来殷勤。
  入夜后,雨声淅沥,宫中灯火影绰。
  皇上没有乘辇,撑着伞慢悠悠步行前往,小顺子心底焦躁,暗骂了自己几遍,皇帝不急你个太监急什么。
  出中德殿门时雨还不算大,一路走着反而愈来愈大了,雨打伞面噼里啪啦,小顺子又在想着皇后娘娘若这时心有灵犀,且出来迎一迎,皇上势必会很宽慰。
  他正思索,前方就到了栖梧宫,远见栖梧宫门前挂了三只灯笼,左右是普通宫灯,倒是中间那盏最惹眼,正是皇后娘娘上回在灯会上从皇上手里夺回来的红纱绿彩的鲤鱼灯。
  皇上自然不是为了一盏灯出的价,但皇后娘娘却是真心喜欢它,虽出自她不太喜欢的丽娘娘之手,依然对这灯爱不释手,以至于把它挂到栖梧宫的大门上。
  小顺子时常觉得,娘娘的爱意太纯太浓烈,反而容易过火,有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云云……他正远望着灯发散自己哲人思维,猛听得前头响起人声,忙地回神。
  只见宫室朱门微开,仅有两位美人立在门头下,他辨识出其中一个撑着伞的是寒声姑娘,另一个穿得厚重,赤狐裘衣裹着,他寻思该不会是皇后娘娘吧——走近一望还真是。
  他心头一喜,雨夜候君来,皇后娘娘一定是听到他先才的祈求了。大抵是才沐浴过,娘娘她被兜帽压着的发丝凌乱微湿,灯光辉映,暖黄映着美人面庞,犹如出水的芙蓉花瓣。
  小顺子美滋滋地想,今夜对着这样美貌温柔的娘娘,皇上总不会再甩脸子走了吧。甚至已联想到小殿下出生,他的地位水涨船高,坐到大总管的位置,可以对小福子颐指气使。
  扶熙在宫门前顿住脚步,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尽管此夜宫灯光里她容色艳丽非凡,也似不能撩拨起他心头什么暖融春意。
  他见她很乖巧地行了礼,心底微微诧异,总觉与平时不同,仔细回想,原来刚刚她虽然有些许笑意,但却疏离得很,联系到今天白日的事,倒也不难明白原因。
  他本就只是过来点卯应付的,她如何如何,他并不在意。他道:“雨大,进去罢。”
  说着正要迈进宫室,絮絮却一步上前,拦了他的脚步。
  他看向她,似询问她的用意。
  眼前青年谢庭兰玉般伫在这儿,撑着一把素竹伞,眼眸并无温情。
  絮絮抬眼同他对看,唇边噙笑,嗓音清凌凌地响在淅沥雨声中:“皇上上次命臣妾抄写的宫规,臣妾抄了。”
  扶熙微微垂眸,见她手里的确有一沓纸,他闪过个念头,她的意思的今夜非碰她不可了……?他神色莫辨,但终于点了点头,仿佛总算费力说服了自己。
  小顺子愈发高兴,这就是有戏的意思吧。他连忙从娘娘手里接过那沓纸,又开始发散思绪,想着最好先添个小皇子,再添个小帝姬,……
  他都快高兴得原地乱蹦,忽在萧萧冷风寒雨中听到娘娘她不咸不淡微微含笑的一句话:“但只有两篇,没抄完,臣妾便不留皇上了。恭送皇上。”
  小顺子呆了一呆。
  他疑心自己听岔了,是恭送还是恭迎?
  絮絮掩了掩唇,早上同梁王妃逛虹明池逛累了,兼淋了雨,现下还是回床上闷头躺躺舒服,她也不是非要看他这张冰块脸的。
  她没有躲避他凛冽的视线,这时显然还有些不理解,她便道:“皇上还有其他事么?若是没有……”
  扶熙淡哂:“皇后明知朕不得不留,言出何意?”
  哂笑间分明含着讽刺,絮絮移开目光,瞧了眼他身后那僵住的小顺子,不卑不亢道:“皇上放心,皇祖母答应过不再管这事了,皇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扶熙的眸间终于酿出一丝愠怒,不过声音依旧沉沉:“当真?”
  絮絮迎上他目光:“当真。”说着微微福身,施施然转身进去,留着寒声小心对付皇上那张冷脸,寒声已瑟瑟发抖,生怕娘娘唱的这出让她背锅。她哪晓得娘娘在大门口喝了半时辰的西北风,不是为了展示她期盼之心,而是把皇上拒之门外的。
  不错,敬陵帝现下还没能踏过栖梧宫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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