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不过纵观敬陵帝的“宠妃”,仿佛都更偏向纤弱一类,或许他就喜欢这种美人,从前赵霍那个庶女也是如此纤弱不堪一折,后来果然就玉殒香消了——她想,若换做她,锻炼得宜,应该就没有那么轻易地死去罢。
  她虽不开心,却也不想看到她们死掉。
  寒声她们已经睡下,她自己从后园翻墙出了栖梧宫,一路没有遇见什么人,还算畅行无阻。她恣意惯了,也没有觉得这个点在外头到处乱晃有什么不好,可能唯一不好就是若被人瞧见,会引发一两声尖叫,并在次日传出宫中闹鬼的言论。
  她换了身素净的月白裙子,腰上挂了一只酒壶,不一会儿就晃去中德殿附近。酒是十五年的玉酿春,微甜入喉稍转便是一等一的辛烈。
  许是夜深,侍卫也倦怠了,适逢换班,他们没能注意到乌黑夜色里的人影,絮絮便自顾自站了一会儿,望着西侧殿里一星未熄的灯火,联想到此时他们该是玉软香浓的好时刻,心尖骤然刺痛。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晃到这里来,看了一眼又飞速逃走。她放不下,也求不得,做不到太宽心,也做不到太狭隘——她好像陷入一个死循环里。
  一路遁逃,以至于不知东西南北,撞进一把骤起的夜风中,拂面一阵杏花吹雪,她才站定,仰起头,望见面前骨立一树苍瘦杏花,于晚风稍吹里翩跹飘零。
  杏花雪软,擦过肌肤,留下稍纵即逝的微凉。好像,到了露落园?怎么会到这里?
  那一弦月就挂在杏花梢头,银辉从花枝间错落罩下来,落了她满身的参差花影。
  虹明池泛起微波,水声潺潺澹澹。
  宫里繁花竞开,前天桃花饱绽,今夜里杏花枝也一夜盛放,清夜良宵,宜酒宜睡。
  她干脆拾掇拾掇,盘腿坐在了杏花树下,解下腰间酒壶,拔开葫芦塞子,随便一抛,正要把壶嘴对准自己的嘴里,清静的夜里忽然发出踏过枯枝的微响。
  下一刻,清雅疏离的嗓音响在寂寞的清夜,宛若一缕明月的光,但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便不使人觉得冷了:“竟然被人发现了,还是个小姑娘?”
  絮絮茫然转头四顾,却并不见人影,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是喝醉了?这么快么?她分明一口还没有喝。
  “谁?谁装神弄鬼?”她凛然道。
  回答她的仅是澹澹水声萧萧风声。
  想来宫中戒备森严,哪里来的外人,定是自己确实醉了,比如刚刚何时偷喝了几口但已忘掉,所以产生幻觉。
  思及此处,她松懈了些,仰起脖颈咕嘟咕嘟直喝了好几口冷酒,咂咂嘴,仰头便往后躺去。
  身子后仰的过程中,她眼眸微眯,正觉着是沾衣欲湿杏花雨的良辰好景,猛然间看到这参差的杏花树上,垂落下一段素白的衣角。她一下就瞪大的眼睛。
  这株杏花年代久远,枝干粗遒,素白混杂在蓬蓬饱满的雪白杏花里确不显眼,她从地上跳起来,话都说不连贯:“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怎怎怎怎么在这里——”
  她仰头看着斜倚在枝头的白衣人影。
  月色铺开清辉万里,他坐在最高枝上,曲起一条腿搭着枝干,另一条腿悬在半空,白衣白靴,衣袍宽大飘摇,颇具几分道骨仙风。
  仅知那是个青年男子,却难以辨认他的容貌。只这时映着天穹一弯上弦月,他的身影尤显孤绝。
  他手里还抛着什么东西,抛到半空,接住再抛,注意到她的发问以及她的目光,轻轻笑了一声:“这里是我家,我自然在此。倒是姑娘你,夜深露重来此喝闷酒也就罢了,怎么还乱扔垃圾,砸了在下冷月杏花的美梦。”
  絮絮一口气吊在胸口不上不下,最终鼓了鼓腮帮子:“你把垃圾还我。”
  她摊开左手的掌心,下一刻稳稳接到一样物什,仔细一看才晓得,原来对方手里抛来抛去的,是刚刚她从酒葫芦上拔出的塞子。
  她尴尬了一下,没成想乱抛个塞子也能砸到人。
  大概是酒劲上来,她脑海里昏沉一片,还能记得刚刚卡住的话已很难得:“你说是你家,你是谁?你半夜三更在这里,才不正常罢?”
  对方未语,忽然叹息一声,半晌后又笑了笑:“你说得对。不过,你这样凶,莫非这里也是你家?”
  絮絮“啊”了一声,思索着皇宫到底算不算她家。
  说是家,各自勾心斗角丝毫没有将军府的温暖;说是一处房产,这处房产也并不是牢牢握在她手里的。最后她慢吞吞得出一个结论:“是我打工的地方。”
  做这么个劳什子的皇后,可不就是打工吗,老板还有一二三四五的小情人,以及未来可能有的一二三四五个继承人。
  对方了然道:“你是女官。”
  “比女官职位高一点。”
  “你是位高权重的女官。”
  “……”她沉默。
  絮絮觉得这个人八成在逗她玩,刚刚那些话,肯定也当不得真。话本里常有情节写着皇宫历来肃杀,死去的人魂魄结成一些怨灵,每逢夜晚到处飘荡,她现下就很怀疑这个男子是这样的存在。
  还是赶紧跑吧,她是不怎么怕人的,但鬼怪之类,她需要敬畏一二。说着,提起层层叠叠的裙子,预备开溜,那道清雅疏离的嗓音含着笑意:“姑娘你身后有蛇。”
  絮絮脑海已经愈来愈混乱,玉酿春上头的时间总是叫她拿捏不住,有时很久,有时又十分突然,就像现下。
  “怎么可能,我不信你的话,阁下所言没有一句真话。”她嘟了嘟嘴,想着,皇宫不可能是他家,除非太/祖皇帝复生到他的身上;她身后也不可能有蛇。
  她刚一站起来,忽然脚腕一痛,猛地一个踉跄,紧接着眼前一黑,直愣愣往前扑去。
  本以为要和泥地亲密接触一番,腰间忽然缠上一股力道,把她软倒的身子拽直。暗夜里,游过枯枝还顺便咬了个人的小蛇仿佛什么都没有做一样,继续飒飒地游开。
  树上有似有似无的叹息:“小姑娘,我一句假话也没有说。”
  那是絮絮意识沉沦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着幽冽气息袭入鼻腔,她的面前,仿佛铺开了一片寂寞的白梅花林,月光寒疏映照——是那样清幽的冷香。
  不知为何,她模模糊糊想到了一张脸。锋利俊俏,苍白瘦削。
  待她幽幽醒来时,天上月色西沉,水声依旧澹澹,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了。她醉意尚余五分,幸好晓得回去的路,跌跌撞撞又爬了回墙,总算一把躺回自己的乌木鎏金床上,接着便是昏沉睡去。
  这场冷月杏花的梦忽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梦境碎片四散飘飞,絮絮感觉火光愈来愈逼近,火的灼热感也近在身前,几乎炙烤着她的肌肤,她从梦魇里猛地醒过来。
  入眼是一只被她抱紧的暖炉。
  银纱凤凰帐顶有凤凰起舞,熟悉的微弱檀香气,人在栖梧宫,太医正给她施针。
  她呆了呆:“我怎么了?”嗓音有些沙哑,说完以后,她自顾自地皱起眉。
  看到那根银针,她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犹若飘萍乱絮,在她的脑海里漂泊流浪,一个浪头便消失得没有痕迹,却又会在下个浪头里崭露一星半点,着实教她记不住。
  老太医道:“娘娘梦魇了,加之身子虚寒,微臣给娘娘施针。”
  梦魇?昨夜,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都是梦魇?
  哦,大抵是吧,不然她怎么可能半夜三更跑去中德殿找不快活,又怎么可能在一颗老杏花树下喝酒,还碰到个神秘男子。
  以及,怎么可能被蛇咬了一口。
  但喝了酒或许是真,否则嗓子眼怎么这样干。此时她睡意昏沉,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能打发这个老太医,胡乱点头,又胡乱谢了他两句。
  寒声给她端来杯水,施针过后仔细喂她喝了,絮絮心感不妙,她最怕寒声露出这样哀怨的表情,尤其怕她坐到她床沿,果然听她埋怨道:“娘娘真是,做什么喝成那样。直接趴在床上,也不晓得盖一床被子,这先不提,怎样也不喊奴婢或者温弦进来服侍?”
  她有些讪讪,隐约记得自己没喝那么大,也可能喝大了所以连喊人都忘记了。
  “娘娘这个月还是不要沾酒了,太医说娘娘受了风寒,奴婢,奴婢就怕……”她说着说着,眼里包了一包汪汪眼泪,看得絮絮立马讨饶:“好了好了,寒声姑娘,怕了你了,我注意点就是。”
  寒声幽怨看她:“注意点,是不是还要喝一点?”
  絮絮缴械投降。
  寒声把她按在床上休息,宫中琐事一应不让她来处理,按寒声的话说,娘娘每个月份例就那么多,做三十件事儿跟做五十件事儿也没有区别,平日娘娘也不会生病,终于有了带薪休假的好理由,做什么不利用一番。
  絮絮自认歪理是论不过寒声姑娘的。
  但她独自躺着时,难免怀疑,到底那真的是梦么?为什么会那么清晰?包括一瞬间的剧痛,和……一片幽冽的冷梅香。
  她曲起腿去看脚腕,怔忪了一下。
  脚腕处包扎着一条细白的带子。已不用拆开就能知晓,包扎的必然是蛇咬出的齿印——昨夜,不是梦。
  得出认知的她心头猛地跳起来,快要跳出她的胸口一样——昨夜冷月杏花下,她确实遇到了一个人。嗓音清雅,依稀犹在她的耳边回荡:“竟然被人发现了,还是个小姑娘?”
  所以对方是谁?难不成真是太/祖皇帝复生了在皇宫里到处游荡,查看他的孝子贤孙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祖宗的事?罪过罪过。
  她决定把与对方的邂逅以及她昨夜一些丢人的行径烂在肚子里。
  皇后娘娘饮酒着了风寒的事,再度以极快的速度被六宫知晓。
  栖梧宫的人充分诠释了坏事传千里的作用原理。
  絮絮深觉若是没有他们的传播,可能扶熙不会给她送来一堆大补的好东西,皇祖母不会叫林姑姑特意耳提面命她不准再这么喝酒;可能淑妃就不会过来哀哀怜怜在她跟前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废话,吵得她耳朵疼。
  大意是,娘娘身份贵重,雅御女她虽然得宠,但始终比不上您,您何必因为她得宠而过不去,伤害自己,这六宫琐事还得仰仗娘娘……
  絮絮好容易把她熬走,翻了两个大白眼:“外面现在到底怎么在传啊——把本宫传成了天天喝醋的人了吗?”
  淑妃的话有点道理,但不多。她不想听。
  不过淑妃能来看她,这点不错,虽然她心里清楚是给自己树立贤惠形象,但也不能不微微感动。
  然而过了一会儿就又迎来几个妃子,都在她这里很贴心地嘘寒问暖,就使她不得不怀疑她们有什么阴谋。
  日暮时分,本来是用膳的时候了,门口又来了一位,絮絮今天被她们扰得没能睡个好觉,已经烦到透顶,这时正想说不见不见,寒声提醒她:“娘娘,是雅御女,还是见一下罢。”
  絮絮一愣,这个点,作为一名合格的宠妃,不应该巴着敬陵帝伺候他用晚膳,跑栖梧宫做什么?
  但有了丽美人前车之鉴,她觉得不能像上回那样拒之门外,以免她们敏感多思,又不知胡思乱想什么,最后还得她受害。于是摆了摆手,让寒声把人请进来。
  倒很意外,宋青蕊来了以后,便文文静静地帮衬着沏茶递水,还提出给她按摩按摩穴位。
  絮絮只好应允她按摩,支起身子。本以为宋青蕊也就是客气话,谁知道她按摩手法熟练,果真让她感到舒畅了许多,按压太阳穴时,更能感觉疲累消除了些,不免赞叹:“雅御女好手艺,本宫的确舒服不少。”
  宋青蕊一愣,垂下眼睛,声音细弱:“能伺候娘娘,是臣妾福分。娘娘喜欢,娘娘可准许臣妾往后常来栖梧宫替娘娘按压么?……”
  她问得小心翼翼,令人联想起朝露濡湿的杏花细蕊。
  絮絮轻轻笑了笑:“这倒不必,你替本宫按摩,本宫欣赏你的手艺,也很感激;但把你当奴仆使唤,却是万万不妥的。”
  停在她太阳穴上的手指一顿,“娘娘,臣妾是真心的……”
  絮絮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计较,想来她是想要谋求个庇护,毕竟谁都知道近来她得宠,加上她身份卑微,若有眼红的,轻易就能害了她。
  她也没有点破,只轻轻道:“你安分守己便足够立身,不必曲意逢迎;本宫也不喜欢曲意逢迎的人。”
  她似懂非懂,却是低声说:“臣妾明白了。”
  絮絮不知这一茬接一茬的妃子为什么纷纷来栖梧宫,哪怕她说了她要静养——直到次日,善于探听宫中各种八卦的楚美人终于告诉她原因:“娘娘不知道么?是皇上命臣妾们给娘娘侍疾。”
  她清了清嗓子,说:“皇上原话说的,‘皇后中夜饮酒得了风寒,似皇后这般康健的身骨尚不能熬住,你等切记不可效仿,引以为戒。这两日你们都去栖梧宫侍疾,……’”
  絮絮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是把她当作反面教材了吗!?
  她心里有苦说不出,侍你个大头鬼啊,她们再来,迟早把她送走。
  她为此愤愤了半晌,直到晚间,分明还干坐在床上听寒声一一禀报许多杂项,神游天外的同时,忽然听到内监唱喊:“皇上驾到。”
  她疲惫地想到白日楚美人的话,咬了咬牙:“就说我睡下了——”
  寒声为难:“那娘娘倒是快些缩进被子里哇。”
  絮絮如一只缩头乌龟一样缩了进去,眼睛紧闭,一副睡得深沉的模样。
  似能感到轻微脚步声停在床前,接着被褥陷下去些,面前晃眼的烛光被影子遮去泰半。
  杜衡香气缠了过来,钻进鼻腔,无法忽视。
  半晌,她听到面前人的低低叹息。
  “梓童,你在生朕的气?”
  她装作听不见。
  “朕偏偏这两日事忙,未能顾上看你,只好命她们代为看望。但别人眼见终究不如自己眼见为实,所以,朕还是来了,只得半刻,你还要装睡么?”
  她蹭的一下支棱起来,眼眸晶亮:“啊,就半刻吗?”
第24章
  絮絮话刚说完, 才后知后觉暴露了自己,闪过一丝尴尬,咳了咳, 柔弱道:“其实, 其实臣妾……”她本想说她着实因为病得厉害,所以一直睡着, 直到感受到了他深情呼唤,方才如梦初醒。
  但她稍抬眼睫, 目光倏地与他漆黑的长眼睛相对,那番话硬生生梗在了喉咙间,再出口时,语气已经完全变为担忧:“皇上, 怎么憔悴了呀。”
  她完全忘记自己还在病中,是个阖宫皆晓的病人,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抚到他的蹙着的长眉上,看到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容色泛着苍白, 这两日过得兴许不算很好。
  莫非真的太忙了?她暗自想。
  絮絮的心彻底软下来了, 忽然闻他轻轻一笑道:“还有心思管朕。”
  她吸吸鼻子,缩回手,赌气说:“那我不管了, 皇上不是说很忙么,不——”
  “送”字未出口, 她唇上抵上一处温凉的触感, 话悉数被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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