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这老板为难说:“姑娘这身富贵打扮,可别戏弄小老儿了。这支大师开了光的平安符,寻常要五十文钱,我都是小本生意,姑娘还是去别家看看罢。”
  絮絮懊悔不已,这时,面前忽然伸来一支折扇。絮絮循着折扇看去,轻佻男声先传进了耳朵:“小娘子好生美貌,若肯跟哥哥喝顿酒,别说一支区区平安符,便是这整个小摊儿也能给你包下来。”
  絮絮转头,瞧见一个穿着团纹黑缎子的男子,大约二十来岁,容貌属于塞进人群便找不到的,唯这一身昂贵丝绸使他有异于寻常人的特征来。他正朝她露出一丝邪笑,看得絮絮狠狠皱了皱眉。
  本着不惹事的原则,她想着离这种人远些就好,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人大抵正是附近的乡绅富户类,还是少沾为妙。
  那男人却穷追不舍,她都已走开两步,他却还是跟了上来,絮絮回头,还注意到他身后几个看着粗壮的护院家丁。
  她冷冷道:“你再敢跟着姑奶奶,姑奶奶要你竖着过来,爬着回去。”
  这时候天上起了阵夏风,吹得她蒙面的绢帕摇曳,容颜此时似隐似现。那个男人猥琐一笑,不依不饶地向她走过来:“欸,小娘子,瞧你,这么凶做什么——等你到了哥哥怀里,哥——”
  声音急转为一道惨叫:“啊啊啊——”
  絮絮一脚把他踢倒趴在了地上,那几个护院见状忙地拔刀,她已踩上这男人的后颈,用力碾了碾,听得对方惨叫连连,冷笑道:“什么东西,敢调戏你姑奶奶?”
  那男人已连话都说不全,那群护院拔刀后又只好怂包地插了回去,担忧地看着自家主人,有个胆大心细的,认出这一身衣裳不凡,恐是宫中的侍女,便恐吓道:“姑娘,你是宫中的人罢,我们老爷是这十里八乡的豪绅,要是姑娘的名声坏了,只怕宫中也容不下姑娘了!”
  絮絮很是惊奇地看他:“我不知宫中能否容下我,但我知道你们再这样,你们家主人可就要残废了哦。”
  那几人还在犹豫,自家少爷的惨叫声同树上蝉鸣此起彼伏,最后他们没有办法,连连跪地磕头表示再也不敢调戏良家妇女了,求求姑娘放了少爷。
  絮絮再一脚把他踢开:“晦气玩意儿。最好别再犯。”她心里想的是,八成以前也作恶多端,回去以后关照一下地方官,好好查查这里头的东西。
  没能买到想要的平安符,更耽误了回行宫的马车,絮絮只好倚仗自己双脚走完这三十里漫长路,一边走一边觉得今儿倒霉。
  眼看着太阳逐渐西斜,日暮西山,大抵很快扶熙就要结束下午的公事,例行用晚膳,近来一向是唤她作陪的。
  她如此一想又懊悔起来自己没带钱,乃是个要终生铭记的失误。
  她走着走着,愈感觉疲惫,亦不知路程还有几许,想到可能被扶熙发觉偷偷出宫的事,然而会挨一顿骂,可能又得罚抄宫规,诸如此类一连串事情,她一把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这时摘下来蒙面的绢帕,仔细擦了擦面颊上的汗水。
  这片稀疏林木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她走了一路,汗流浃背,立马跑到溪边,捧起水洗了一把脸。溪水清凉,潺潺汩汩流淌,蓦然,头顶响起一道嘶哑叫声:“滋儿哇——”
  她神思一凛,还没来得及擦拭脸上布满的水珠就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但树上并没有人。
  刚刚是幻听了?她分明听到那道滋儿哇乱叫的声音,而且很耳熟,同下午镇上小摊山羊胡子老头儿卖的那只机关小鸟叫得一模一样。
  她只好宽慰自己,大抵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产生了幻听,就好像此时,她如果继续回想,就仍旧能听到那只机关小鸟的叫声——
  “滋儿哇!滋儿哇!”
  喏,果然叫了吧。
  她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一面回身,一面抽绢帕来擦拭水珠,不想背后这颗上了年头的老垂柳树干上,闲闲倚着一个人。
  那人并未看她,手里却托着一只机关小鸟,他拨弄机关,那鸟儿再次叫了起来:“滋儿哇——”
  絮絮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看着这人。
  这人一身淡漠清贵的飘曳白衣,乌发随意地拿一根月白丝带挽着,发丝凌乱拂过他面上的银质面具,严丝合缝到连个嘴唇都看不到,只能勉强窥视他的漆黑双眼。
  “呃……又是你?”
  “这句话,或许应该我来问?”对方拨弄完那只机关小鸟,向着她微微一笑:“不过既然姑娘质疑,我想,是缘分罢。”
  絮絮心里并没有什么同他有缘的想法,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不想背后就是溪水,一步踏空,可想而知必然要浸湿鞋袜。
  对方手法极快,在她没有看清的时候,从他的袖中便闪出一枚银镖,银镖尾同银丝相连,轻易卷上她腰身,如此轻轻一拉,絮絮被拉得往前倾了倾,好险站稳了。
  银镖如一尾灵巧银蛇,眨眼间又缩回了他的衣袖。
  他若有若无叹息:“第二回了,姑娘要小心。”
  絮絮仍然怀有警惕,说:“你到底是谁,你来这儿,真是巧合么?”
  对方直起身,倚着柳树时固然一副纨绔子模样,站直以后,姿仪优雅笔挺,犹如玉树芝兰,毫不逊色于絮絮见惯的生长于贵族门庭里的公子。
  他嗓音温和雅致,缓缓道来,似一曲平仄和宜的长短句。“我是谁不重要,来此是寻一位故人。方才在市镇上认出你,彼时你正教训纨绔……”他话音一顿,尾音似染了笑意,“在下不忍打扰,没有近前寒暄。问了摊主才知道你为买一枚平安符而来——”他从袖中取出来,红丝线勾着桃木刻的符,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我——”她就要上前,堪堪顿在原地,眼珠子转了转,“这位公子难道是想做好事,把那个送给我?”说着她像在做一个极艰难的决定,慢慢道:“那我先赊着,依照公子你的本事,飞檐走壁不在话下,那么等个契机你到行宫来寻我,哦,可以去龙榆山南的游山行廊,那里人少,届时我把钱给你,还会多给你一点,作为酬劳,好不好?”
  他不置可否,却是问:“姑娘是为什么求的符?做噩梦?”
  她忙摆手:“不是,是……”她顿了顿,话转了个弯儿,“是很重要的人,他做噩梦。我就想着能不能用平安符辟个邪。”
  谁料下一刻他却把比在她面前的平安符扔了出去,声线仍然含笑,不过难以辨别情绪:“是吗。这符大抵没用,还是扔了吧。”
  她恼了恼:“你,你怎么这样,逗我,好玩儿吗!”说着就要绕过他继续赶路。
  无聊的神秘人。
  他在背后又拨弄起那只机关小鸟,只这次叫得不同了:“申时二刻!申时二刻!”
  絮絮内心一阵狂躁,居然已经申时二刻了,想在申时六刻前回去已是根本不可能了——只怕回去时天都要黑透,也不晓得他们发觉少了皇后娘娘,会闹出什么乱子,会不会大街小巷到处大肆找她——想也不敢想,她简直要拔腿就跑。
  背后青年低低一笑:“看你右边。”
  右边临溪的一颗柳树上拴着一匹乌黑油亮的马儿,这时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响鼻,低头吃草。
  她一愣,下一瞬间就被一道劲风卷带着落入个怀抱,没有反应过来,这匹马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狂奔起来,马蹄扬起簌簌尘埃,她脑子里只浮现出四个字:“一骑绝尘”。
  “为什么你要帮我?”
  他嗓音极轻,间杂风声:“世上所有问题,并非都有答案。你非要问我,我只能随便糊弄你说,因为我古道热肠,或者因为我怀有和那个纨绔一样的心思。如果你继续追问,我可能要回答你,因为我们三次相见,我甚觉你我有缘,加上看到你惩治恶霸,很欣赏你,所以有诸多所为。但这似乎都并不是正确的答案。”
  她觉得这个话题隐隐有走向哲学的趋势,连忙换了个话题:“你那只机关小鸟还要吗?不要的话,你扔在哪儿,告诉我一声?”
  她仿佛听到对方压抑着笑声,却没有回应。
第27章
  这匹马的脚程堪称风驰电掣, 耳边风声呜呜,日暮黄昏的斜晖照出他们两人一骑的剪影。
  共乘一骑时,黄昏落日丛丛树枝剪影飞掠过去, 幽冽梅花香气则若隐若现地涌出, 兀地令她有似曾相识之感。但在她的记忆中,似从未与这样的人物打过交道。
  她尚在遐思, 在世上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能够偶遇三回, 且不论能否担个“偶然”一词,相逢既是有缘分,不如同他结交一番,日后探一探他的底细。
  岂料神游时, 这马儿陡然急刹,一个猛倾,她下意识要抓个什么东西,随手一抓——
  她定了一定,一眼看到他被她不小心抓破的手背上,一条血痕清晰蜿蜒在玉白色上, 两相映衬, 尤显伤艳,她急忙解释:“对不起!我没注意,不是故意要抓破你的……”
  她慌慌张张回头, 面具背后却是闷笑了声:“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倒是刚刚,没吓着你罢?”
  她摇摇头, 马儿急停, 原是到了行宫墙外。
  “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愣神的时候在想什么, 忽而纠结,忽而……”他顿了顿,嗓音染着薄薄一层笑意,“又笑得很开心。”
  她毫不含糊也便说了:“我在想,人说,相逢何必曾相识,……”咬了咬唇,飞快瞄他一眼,奈何银面具挡得严实,不曾能瞧见丝毫神色,“那么,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这话他没答,她等待回应的片刻时间里,蓦地身子一空,她一时不察,轻叫了声“啊”,竟是被他带着腾空直上。
  他轻功极好,稍借力便扶摇直上,如一只轻盈的白鹤,轻而易举掠上重重高墙。
  她还从未体会过在半空中闪转腾挪飞来飞去,紧张得心砰砰乱跳,耳边传来他平缓的声音:“你没有腰牌,大抵进不去,你说的游山行廊在哪里,我送你去那儿,以免被人察觉。”
  再然后,极快地就落到这处临崖高台,斜阳晚照,凭栏处山风甚凉,吹得衣袍皆翩然猎猎。他就要走,她着急道:“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
  那人轻笑了声,声音仿佛飘逝在风里:“……人生何处不相逢呢。”说着纵身一跃,飘然无踪。
  絮絮心里第一反应是,有这样绝世的轻功,那么就算哪一日被逼跳崖,也完全威胁不到生命,可见乃是一门用来死遁的好功夫,若有机缘,她很想一学。
  第二反应才是,他来得突兀,走得匆匆,在她这五光十色的生命中,却已经划下一道淡淡光痕,如同那一夜,他长剑所泛的泠泠雪光。
  直到絮絮目送那一袭白衣犹如惊鸿掠影般消失,左右踩了几步,才终于感到一丝落地的真实。
  原来飞来飞去是那样自由的感觉,好像成了天穹一只鸟,举头可以触到漂浮的流云。
  她在高台上怔了会儿,想着那个神秘人许是一个性子难以捉摸的江湖高手,喜好云来雾去,毕竟自古以来,江湖高手都很有古怪,有的喜欢在杀人前讲一段长长的情史,有的专门在夜晚盗墓好去拿人的骷髅练功……相较之下,他也不算很古怪了。
  她事后仔细揣摩着他的话,什么叫做没有答案,难道做一件事,都没有动机的么?譬如她想替扶熙缓解夜中做噩梦的痛苦,才有今日偷出行宫的一出;但他却并不肯说,他帮她是为了什么。
  思至此处,她骤然记得时辰已经不早,自己竟然还在此处发呆,着急下了行廊,险险在申时六刻以前赶回了烟澜载水。
  一回来,替她把望的寒声就着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方才小顺子来告说请娘娘过会儿用膳去,奴婢搪塞说娘娘出去独自走走,现下娘娘快收拾梳妆……”
  絮絮摸了摸估计已经不能看的妆,说:“先沐浴罢,今儿着实……”她略有疲惫地叹息一声,“发生了许多事。”
  沐浴以后,她换上一身薄轻的梅子青软烟罗裙,腰上束好一副湖水碧的腰带,发髻松松一挽,簪戴简素清爽,去往十万琼英。
  用膳本无什么稀奇,两人仅是静默地坐在一起,絮絮原想找点话头,本来若是买到平安符,此时就能趁机说出来,但是没有。她还瞧出来,扶熙有一些心不在焉。
  这分心不在焉具体体现在他夹面前的茭白蚱快被他一个人吃完了,他还丝毫未觉。
  絮絮有些担心他的精神头,不由关切问他:“三郎这是怎么了?”
  他如梦初醒似的抬眼,目光轻轻一瞥,又垂下眼睫,淡声道:“无碍,也许是夏日闷热,精神不济。”
  他既然这么说,她不好再当着众人的面细问缘故,只是总觉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夏日的夜降临得漫长许多。
  用完了晚膳,讨人厌的宋成和忽然凑上来,对着扶熙一阵耳语,絮絮不想偷听他们的私语,先出了十万琼英的殿门,最后一眼余光还瞥到扶熙那双好看的眉蹙得甚紧,容颜在殿内烛光映着下,忽然间显得很苍白。
  她寻思大抵有什么政务上的紧急要事,自己还是别去触什么霉头的好,省得她这连着几日费心费力建立的温柔贤惠形象崩塌掉。
  行宫景色还未尽览,虽然她已每日游玩,依然未尽。隔了四五日后,用完晚膳,扶熙照例还有要事处理,她便决定四处走走消消食,抚了抚吃得有些撑的肚子,也着实怪行宫里的厨子做菜很会做,那道五味焙鸡美味非常,白炸春鹅也风味诱人……
  一面回味,一面沿着碧凉溪往白玉湖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将晚未晚,朦朦胧胧的水汽笼罩着偌大湖面,一平如镜的水上偶尔点过两只白鹭,倒映着亭台楼阁与葱茏草木,月出于东山之上,但泰半被云遮去,她疑心今夜或者明日将有大雨。
  不远处即是岸芷观鱼,她往那边走去,在亭中小歇了一下,寒声说:“娘娘要不弄些鱼食来喂?”
  絮絮道:“好啊。”
  留絮絮一个坐在亭中时。这时候,沿着横斜青石小路,行来一个青衣侍女,见到她在亭子里,立即改道步上亭子,向她行了一礼。
  原本没有什么,路过的人多了,哪怕不知道是哪位主子,请安总没有错。
  但絮絮望着她眼皮子一跳,因为这一身衣裳她可太熟悉了,不就是那一日下午采买的那些宫女么。她实在怕她们认出她来。
  那个宫女认得她的容貌,颇是惊喜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真是不想竟然在这里遇到娘娘……”
  絮絮倒很意外,问:“你怎么知道本宫是……”
  宫女道:“奴婢听说太皇太后亲赐娘娘一支凤皇钗,举世无双,想必正是娘娘所簪的这一支。”
  絮絮抚了抚发髻上的钗,微微笑了笑,“你倒机灵。”
  “奴婢正要寻娘娘。”
  “嗯?”絮絮心里打鼓,难道是她们那日发觉少了个人,要找她来做主?表面不动声色,道:“什么事情?”
  出乎预料的是,那宫女近前一步,捧出一只匣子,呈给她看,说:“这是娘娘要的东西。”
  絮絮愣了愣,她要了什么东西?她很疑惑,接过匣子,并未立即打开,说:“这里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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