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絮絮目光便一路追着她,率先开口:“听说,淑妃昨日去寒香园,身先士卒,扫雪去了?”
  晁幼菱僵了僵,却还大方抬起眼,笑了笑:“娘娘也知道了?”絮絮心道,她还打算装作没这事不成?
  其实在场的哪个不晓得此事,皇后娘娘夺了淑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历练机会,可是狠狠打了太后的脸,听闻昨夜仁康宫摔了两只翠玉盏子。
  絮絮抿了口茶,扬了扬嘴角,道:“淑妃身份贵重,这等事下回还是不要亲自做了。难保哪一日被当成不长眼的奴婢,失了脸面。”
  晁幼菱脸色泛白,诺诺不言。
  眼见淑妃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失了乐子,场中再度陷入寂静,直到某个妃子头发上的簪子闪到絮絮的眼睛。她微微眯眼去看,正好看到了一身水绿缎裙的丽才人。
第9章 绿玉(三)
  她随口寒暄道:“丽才人今儿簪的簪子不错。”
  丽才人能得一个“丽”字,容貌在后宫佳丽里也是格外出挑的。
  这时听到絮絮夸赞,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的银簪,簪上一枚碧翠的绿玉看着是件难得的好物。搭配今日一身绿衣裙,更加衬出人如绿玉,丽色惊人。
  饶是不如皇后娘娘倾国倾城,却也担得起这个封号了。
  她垂下眼眸,略有娇羞,温声细语:“谢娘娘夸赞。”
  絮絮还不知她的娇羞打从何来,丽才人身旁坐着的楚美人便凉飕飕地笑着开口:“丽妹妹昨儿辛苦,得这样一支簪子,也是多劳多得——”
  絮絮不知究竟,瞧向楚美人:“昨儿?”
  楚美人掩帕一笑,丽才人“哎”了一声许是想拦下她,但楚美人已经眼波流转道:“丽妹妹去了中德殿送了点心,皇上便顺口留了丽妹妹在一旁红袖研墨……唉,像臣妾便做不出这等雅事来。”
  丽才人脸上薄薄一层粉红,垂下眼睛揪着绢帕,便已无声肯定了楚美人的话。
  楚美人却没有瞧她的反应,而是悄悄瞄向凤座之上,那位容色倾城远胜丽才人的容皇后。
  絮絮眼光一下子落到丽才人脸上。半晌,皮笑肉不笑地挤出来一丝赞赏:“哦?那是挺好。”
  众人见她神色变了几变,大抵不妙,纷纷开始找别的话题。
  素来活泼的管才人便笑着打岔:“娘娘,这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听说民间有斗灯会,哎,真想去瞧瞧热闹呢。”
  “斗灯会?”絮絮开始慵懒撑腮,闻言直了直身子,有些好奇地看她,“是什么?”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旋即响起,“是今年那些个市井人物新想出来的,无论高低贵贱,去斗灯会上拍卖花灯,价最高的便是此届灯王,赢了有个顶好的彩头。”
  絮絮循声望去,出声的女子从容踏进殿中,着了一袭芙蓉色广袖软烟罗宫装,下罩一条藕荷色绫花裙子,臂上挽了条烟蓝纱披帛,妆容精致,乌发堆云,一双狐狸眼睛又勾又媚,这时盈盈下拜,却让人感不到多少恭敬。
  竟是姗姗来迟的盈妃,林访烟。
  絮絮还未说什么,那边管才人已经又惊又喜笑起来:“对对对,正像盈姐姐说的——”
  絮絮暗里忍下想翻白眼的冲动,语气平平不咸不淡:“盈妃来得真早。”
  林访烟却是轻咳了两声,掩了掩嘴角,盈盈道:“娘娘恕罪,实是臣妾昨日身子不爽,耽搁了,原想向娘娘告假,只是又想着娘娘刚出禁,大抵喜欢热闹些,便还是来了。”
  絮絮心头窜出火苗烧得噼啪乱响,她是故意的吧,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当下也没有忍:“本宫出禁,盈妃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既带病容还来见我,是要本宫跟你一道病倒了不成?”
  堂下静了一静,管才人方才笑得乐呵呵的,一下也给僵住。絮絮瞥过眼去,有些懊悔,正打算说点什么挽回,偏偏听到这时候殿外高唱:“皇上驾到——”
  絮絮觉着眼前刮了阵极冷极冷的冬风,刮得她脑子里空白一片,无意间仿佛还瞥到林访烟狐狸眼向她投了得意一眼。
  敬陵帝今日一身银白团龙长袍,清隽如玉,步伐带风,从容踏进殿中,生生叫温暖如春的殿内结了层冰碴子,着实好本事。
  絮絮便觉他走到自己身旁的时候,似有一道眼风掠过她,落在近前的谁谁身上。
  因是当着旁人的面,絮絮心里虽很不情愿,还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阖宫的妃嫔多多少少都有些意外,大抵是在怀疑,一向不喜踏入后宫的敬陵帝今儿怎么破天荒地来参加她们这闲得无聊的请安会。
  尤其是低位的妃子,有许多尚未承恩,所以格外惊喜。
  “免礼罢。”清寒嗓音自上头响起,絮絮起得最快,心里还忖度如何能够顺理成章地同扶熙坐到一起,便见扶熙身侧的宋成和已很乖觉地指使小顺子搬来另一把椅子。
  她暗里很不满。
  落了座后,机灵如寒声立马上了茶,正是敬陵帝从前称赞过的明前龙井。
  絮絮正望着他侧颜发呆,寒声却趁上完茶的功夫绕到她的身旁,轻推了推:底下一众妃子可都眼巴巴望着她,指着她先开口问一声皇上此来做什么。
  絮絮心头自然已经有了一番猜想,那一定是昨日她同扶熙在寒香园里邂逅,令他略生眷恋,所以今早来看她。但既然其他人还指望她来问,那么,好吧,谁让她是这宫中最大的出头鸟——
  “皇上今儿怎么来了?”她眨了眨眼睛,因为揣了期待,所以问出话时,心也乱跳了一气。
  银袍青年修明如玉的手稳稳端起那只梅子青茶盏,浮了一浮,嗓音冷清:“左右无事,朕过来随意看看。在聊什么?”
  他竟还能主动发问,叫絮絮心头又猛跳了一下。她不知扶熙有没有听到她此前那句斥责盈妃的话,垂下眼睛思忖,感到一缕清凉的视线落在她近前,她慌张抬头恰与扶熙对视了一眼。
  他长眸凛冽一如往昔,这时却好像含有些她探不透的情绪。他手里那盏茶袅袅飘出雾气,挡在他们之间,她愣了一愣,他才错开目光,放下了茶盏。
  她压下思绪,说:“没聊什么,只是说了,唔,民间正月十五有斗灯会,很热闹。还有,丽才人新得的簪子不错什么的……。”
  她故意略去盈妃那个插曲不提,扶熙又注视她半晌,她一边寻思他的威压怎么这么大,一边觉得躲来躲去也躲不过,不如直接笑嘻嘻地回望他。
  见到絮絮笑了起来,反教他怔了一瞬——她倒是很好意思。
  絮絮甚至更加放开,眉眼弯弯,清凌凌道:“盈妃也说斗灯会有趣儿,臣妾在想,要不等十五夜宴,宫中也举办一回斗灯会?届时谁赢了,也能得一个顶好的彩头;皇上觉得呢?”
  他微垂目光,似在思索,淡淡抬眼,不成想却是看向了那边一直绷得很紧的丽才人。丽才人或许也感到目光,所以微微抬眼,又极快地垂下眼睫。但脸上又浮现出红晕来。
  絮絮把他的每道目光都收在眼底,包括这绵长刻意的一眼。
  那支绿玉簪忽然显得刺眼,絮絮刚刚兴高采烈策划着上元夜宴的心情滞了一滞,但为了打断这一眼,她又添补道:“既是阖宫同乐,那么这个彩头,不如皇上来出罢?这样,更显隆恩浩荡,泽披苍生?”
  末尾两句已略显刻意,有心人大抵都能听出絮絮话有弦外之音。她也一瞬不瞬地望着扶熙,扶熙闻言果真从丽才人那儿收回目光,转瞧了她一眼,神色依旧凛冽。
  他顿了顿,众人瞩目地偷望着他的情态,见他淡淡点了头:“上元佳节,与众同乐自是应当。此事,便交给皇后办罢。”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絮絮。
  这场请安会给了各人或惊喜或惊吓,于絮絮而言又惊又喜,但却很难不去揣摩,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
  众人告退以后,絮絮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靠近他,主动说:“皇上用过早膳了么?不如咱们一起用吧?”
  银袍青年冷清清道:“朕有话同你说。”
  絮絮单手摸了摸下巴,歪头思索无果,只好道:“皇上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说么……”
  他瞥她一眼,似在看她的反应,一手端起茶盏,但并未喝,絮絮觉得他可能有点冷,所以又贴近了他一点,靠着椅臂,拉起他的手替他暖暖。
  她心底“嘶”了一声,露出微妙的“果然如我所想”的神情——他的手,也确实不大热。
  扶熙放任了她这回的小动作,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两件事。”他顿了顿,“大将军在外征战辛苦,递呈的折子里提及将军很挂念皇后。皇后择日给大将军写封家书,问一问平安。”
  絮絮没有多想就答应了,的确该给父亲去信,上回写的假家书毕竟只是给扶熙看的;她追问道:“那,第二件呢?”
  扶熙又一次放下了茶盏,那只手抬到太阳穴处正要揉一揉,絮絮已松开他的手,先一步替他揉按。她手法学得还不够娴熟,揉太阳穴的时候尚显笨拙,但是她小心翼翼,生怕多用了力气。
  他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只好重将茶盏端回来。
  絮絮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乌墨如缎的长发,正龙黄金冠束着,尤显尊贵无匹。他的脸颊也晕凉晕凉的,——女人若是水做的,敬陵帝扶熙一定是冰做的。
  “梁王要进京,此次上元夜宴,梁王妃也会来。你好好准备一番。”
  絮絮诧异地重复道:“梁王,梁王妃?不是说先帝贬谪梁王到了凉州,不准他进京?”
  虽然诧异,但是她手上没有丝毫松懈,她算是知道了,为何扶熙近日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或许昨日去寒香园散心也正是为了此事。
第10章 绿玉(四)
  对于如何得到扶熙,絮絮曾给自己定下过十六字方针,叫做“勇往直前,神挡杀神,关怀备至,灵魂共鸣”。
  她一直贯彻此十六字方针,致力于做一个在外雷厉风行独当一面、在家温柔体贴与他心灵相通的女子。
  因此面对扶熙的烦心事,她自然而然地就当作了自己的事来烦心。
  扶熙没有立即回应,沉默了半晌,才道:“昨晚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前日戎狄偷袭,我军损失惨重。怎知梁王率凉州驻军击退了戎狄大军,驱除北境两百里,少说,也可保边境十几年的太平。”
  絮絮小嘴微张,显然还没有消化他的话。
  扶熙这时缓缓起身,杜衡香气从他袖中涌出,仿佛也拂到了她的面上,清寒冷香令她如梦初醒。
  “梁王他……”
  扶熙已与她隔着一张紫檀椅子站立对视,他眼中心绪沉重,令絮絮的心也跟着一沉。扶熙眉目清淡:“梁王进了折子,说不求功赏,但求朕,能准他回京一趟探视母妃。”
  梁王扶昀,先帝第六子,扶熙的六弟。扶熙口中梁王母妃萧贤妃曾经不知为何开罪了先帝,被幽禁在上阳殿,已十数年了。
  彼时太子尚未确立,扶昀在一众皇子中同样出类拔萃,年纪轻轻便进军营挣军功去了。
  先帝大抵也很属意他。
  然而前几年先帝身子陡然变坏,其间更发生了些变故,譬如萧贤妃被幽禁,再譬如,容大将军的嫡长女最终选择了三皇子扶熙,正也代表容家站了三皇子的队。
  换言之,倘使容絮絮当年看上了梁王,那么今日坐在龙椅之上的,怕就是梁王了。
  絮絮沉思着:“梁王今次击退了戎狄,这可是极大的功劳。”她去过塞上,知晓戎狄野蛮凶悍,能保得边境十几年太平,已足能把名字烙上青史令后人景仰。
  “是,所以他的要求,朕无法拒绝。但梁王妃……”他顿了顿,看向絮絮,“听说是他在凉州所娶的民女。梁王此次入京,未必单纯;这位梁王妃,须得小心招待。”
  他看向她时,长眸里流露出信任,令絮絮心头一热。
  她想,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是与他共患难的人,所以他信任她,所以他肯把心事同她说,肯把重要的事情交给她来做。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词来:“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秉着她的十六字方针,她先是表了表决心,凛声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不负皇上重望。任是什么梁王妃还是梁王本人,若他们有任何不臣之心,我定要他们——”
  她卡了一卡,望到扶熙神色不对,连忙打住表决心的豪言壮语,还是对他另外表一表关心为好。
  于是她绕到他的手边,握住他依然有些冰冷的手,放柔了声音:“臣妾知道,皇上近日都在忧心朝廷中事,这样下去,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皇上该宽心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的。——皇上手怎么这样凉,待会儿我煮点姜汤给皇上暖暖身子罢!”
  “……不必了。”他抽出手,作势转身要走,絮絮感到那抹冰寒从手里抽离,有些委屈地挽留道:“皇上多久没有和臣妾一起用膳了。”
  他踏出的步子并未停顿,淡薄嗓音亦毫无起伏:“国事繁忙,皇后,朕以为你明白的。”
  絮絮望着空落落的栖梧宫,残留的杜衡香气一点一点消散。窗边的玉瓶里的梅花枝静静立在那儿,似窈窕但哑巴美人。
  等了好一会儿,寒声才敢靠近自家娘娘,小心问道:“娘娘,还煮姜汤么?”
  絮絮声音失落:“再说吧,本宫也不爱喝那个。”
  扶熙登基初年戎狄人便来寻衅滋事,兼有他其他兄弟在虎视眈眈,这个皇位还未坐得稳当;加上他尚无子嗣,就更加惹人眼热。
  明白明白,她自然明白,可她不想明白的。
  子嗣子嗣,又是一大桩烦心事,絮絮使劲敲了敲额角,寒声见状忙地阻下她,心疼道:“娘娘别作践自己个儿。”
  絮絮哀叹一声,有些丧气:“寒声,你说本宫……前十几年分明享尽了人间荣华富贵,也觉得无比快活,为何,为何现下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快活了?”
  寒声听后,眼圈一红,眼看又要掉泪,絮絮又叹了声连忙摆手:“罢了罢了,这话你当没有听过。”话锋一转,“也不知梁王妃是何来历,皇上竟要本宫小心至此?”
  寒声道:“娘娘不如叫‘那边的人’打听打听?”
  絮絮沉思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距离夜宴不过十日了,事态紧急,让他们紧着点办。”
  宫中事务自她解除禁足便雪片似的飞上她的案头,连着几日没有顾得上出门去中德殿寻扶熙。
  转眼就是三日后正月初八,好不容易把斗灯会事宜一一筹划好了,絮絮在玉案前伸了个懒腰。
  宫中除了寿宁宫、仁康宫和中德殿,其余每宫、殿、司、局都各出一盏灯,夜宴当晚在虹明池畔竞价,所得银两悉数充给军饷。价最高者,还能得三位主子各一个彩头。
  絮絮往寿宁宫同太皇太后说起这桩新鲜事时,太皇太后虽在病中,却是很赞赏这项乐事,叫林姑姑取了一柄金镶玉如意来做寿宁宫出的彩头。
  絮絮还略有心疼:“皇祖母,这玉如意未免太贵重了,咱们就是取个乐儿,哪里用得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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