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那时候,他是何其温柔。可是现下……
  世上没有什么爱恨是无缘无故的,她对扶熙这一世的爱,缘起于那个叫人遗憾的梦。但这份爱,在扶熙眼中始终发生得莫名其妙,她能理解,却时常怅然。
  毕竟,她不能说出那个秘密。
  她抿了抿唇角,收敛了些溢出的神情,依旧端坐,做她的母仪天下的皇后。
  堂下梁王妃却比梁王还要镇定,率先拉着她夫君谢了恩典,退回位上,絮絮本以为,以这梁王妃的镇定自若,该是宠辱不惊,不料眼风扫过去时,发现她仅露的眉眼里,洋溢出来一抹惊喜。
  莫非自己又想多了,其实梁王妃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城府莫测?
  宴上觥筹交错,歌舞曼妙。絮絮替扶熙温好一壶酒后,却见他一杯都没有喝,不由有些失落,索性自己全都喝了。
  酒过三巡,正是酒酣耳热之际,絮絮望着众人忽然笑着拍了拍手,众人还不知始末,忽然,自虹明池水上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戛然而止,晓月宫环水的三面帷幔尽皆升起,将宫殿里的灯火淌进外头如墨的夜色里。
  灿烂灯火照映池水,粼粼波光间,虹明池对岸陡然升腾起一朵硕大的烟花。
  烟花在半空中炸裂,点点碎星飞往天地之间,紧接着一朵接着一朵,都在对岸绽放,在虹明池水上印下万万千千流光溢彩。
  隔水看花,烟花的影子,水的波光,晃晃荡荡。
  此夜飘雪,纷纷扬扬。
  絮絮在玉案底下轻轻拉了拉扶熙的袖子,靠近他,“烟花,你看烟花——是,是烟都的,烟都的名匠做的烟花……”
  她大约也有些微醺薄醉,说话都不甚克制了,还有点结结巴巴。
  酒气伴着她发上淡淡香气,一股脑地袭来。那股淡香似花非花,是露非露,不知是什么香料,虽然淡,却很清爽好闻。
  扶熙心头猛然跳了一下,见她还有向自己身上靠过来的趋势,眉头微蹙,正想要把她推开些,哪知她已经自己坐直了,他伸的手只好收回。
  酒添人媚,那双眼眸愈加勾人,只是这时忽然显出一些淡淡失落,端起杯中残酒喝了干净。
  他并不知絮絮这时想起来除夕那日的事,所以心头忽起郁郁不快,他只当她终于记得了自己的皇后身份,断然不该太过轻挑。
  他想,这样才对。
  这样……才是对的。
  ——
  除了宫妃,其他宗亲或多或少都听闻了夜宴会有一场斗灯会。
  由于皇帝自己年纪不大,所以比皇帝还要小的各位王爷,以及比各位王爷还要小的王妃,大多都很爱玩。
  其余宗亲,包括皇帝的几位皇叔长辈,也都对这斗灯会很期待。
  泛泛原因主要是大家在假期比较闲;具体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被迫要来参加宫宴,所以今夜无缘参加民间那场斗灯会,只好寄希望于宫中的乐子,能真的乐一乐。
  大衡朝民风开放,后妃一同出席宴会亦不必太过避讳。
  于是,当此酒酣之时,便闻胆大活泼的管才人率先说道:“娘娘,这斗灯会何时开始呀,臣妾都已等不及了,听闻——”
  她顿了顿,倒是看向身旁丽美人,弯眼笑了笑:“听闻丽姐姐宫中花灯做得极美,又有趣儿,真想赶紧瞧瞧!”
  众人目光便纷纷落到丽美人跟前。早已听闻这丽美人是敬陵帝放到心头的新宠,打量过去,但见那个美人身若蒲柳,面如桃花,今日一袭水绿银纹的裙子,鹅黄披帛,发髻乌黑,簪着的绿玉银簪在灯下闪烁流光,彰显帝王宠爱。
  她闻言抬起眼睛,似乎有些惊慌失措,迅速低眉,脸颊薄红,温声细语:“哪里,……只是,只是寻常的玩意儿……”
第15章 上元(四)
  絮絮闻声看向今日盛装的丽美人,心想,的确听说丽美人她心灵手巧,但——但那又怎么样,心灵手巧的多了去了,还差她一个人么?
  于是端起面前最后一杯酒饮了干净,辛辣味刺进喉头,才觉舒爽。
  她其实又醉了些,这时撑着腮看着扶熙,懒洋洋地笑说:“既然她们这样说了,灯会已在露落园设好,皇上去吗?”
  扶熙眉目被身后孔雀羽长扇投的影子半遮,她辨不得他有否在望她,自顾自又笑得更明艳了些:“皇上?”
  他撇过眼睛,淡声道:“摆驾露落园。”
  露落园名取自庾信《小园赋》中“桐间露落,柳下风来”,园中清幽雅致,栽满梧桐垂柳,西临虹明池水,愈显清寒寂静。
  此夜径道两侧遍植花灯,一路明光灼灼。
  不知是夜风太寒,还是方才晓月宫中饮得多了,絮絮意识都不大清明了,仿佛行走也轻飘飘的,只希冀能有什么倩扶一二。
  她略显踉跄,索性直接扶住扶熙的胳膊。他似乎冷笑了一声:“明知道酒量不好,却非要喝。”
  她忽然顿了一顿,半晌,歪了歪头:“笑了。”冷笑,那也勉强算是笑嘛。
  飘飞的雪絮缠在风中,扶熙转头看她,但已抿平了嘴角。
  沿着这小径走了一截路后,面前豁然开朗,华灯照夜,光明如昼,竟然毫不逊色于民间灯会的繁华风光。
  自怡然亭开始的一条六人宽的青砖路上所布满的灯,便是此次斗灯会的各家花灯了。
  公平起见,每一盏灯下并不留名,仅留了个号牌,等揭晓名次的时候,再核对是谁。
  这一路灯火辉映里,花灯式样繁多,四方、六方、八角、圆珠、花篮、方胜、双鱼、葫芦等等应接不暇,叫人看花了眼睛。
  进了园后,众人便都分散开,各自寻找自己喜欢的灯去竞价了。
  絮絮遥遥望着自己那盏鱼龙灯,鱼头上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是她描摹了一整夜的成果。但她也不敢望太久,免得暴露,目光在四处游走,落在扎眼的那道水绿色身影上。
  不知谁拉着丽美人在说话,絮絮忖度,莫非是灯火太亮的缘故,怎么瞧着丽美人她今日面色格外白皙些。
  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转开目光时,仿佛瞥见她瞧过来一眼,甚是惊慌。丽美人在她的面前惊慌惯了,她也没有当一回事。
  絮絮自己是爱玩的个性,原本只想跟着扶熙,看看他到底喜欢哪个灯,奈何行走在各色花灯间就渐渐走散,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算了,随便他去哪里转转。她知晓他的性格,并不是会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人,在很多方面,秉持能节俭就节俭的理念,倒是与淑妃不谋而合。
  因此,她也不觉得今夜最高价会是扶熙出的。
  絮絮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一掷千金买个乐子;但旋即又想到万一自己给旁人的灯竞价太高,反而失了头名,可就大大不划算了,遂决定,只小小地掷一点钱。
  她一路打量过去,忽然见到一只颇得趣的鲤鱼灯,这灯红纱绿彩,描金鳞片熠熠泛光。
  絮絮一见就很喜欢,正要低头细看有无人出价,另一双手已同时握住了那张号牌。
  “娘娘?”对方嗓音清澈,有些惊讶,絮絮侧眼看去,看到一副红面纱,笑道:“哦,是王妃。王妃也喜欢这盏?那么本宫就不夺人所好了。”
  慕容音却弯眼笑了笑:“娘娘哪里话,既然是竞价,何来夺人所好一说?”
  絮絮觉得此言有理,说:“那,王妃打算出多少呢?”
  慕容音低眸淡笑:“还没想好。……话说回来,娘娘宫中也出了一盏花灯罢?娘娘瞧着就像是心灵手巧的,宫中灯盏,必也灵气非常。”
  絮絮心底尴尬,自己实在当不起“心灵手巧”四字,叹息一声笑道:“王妃却夸错了,本宫手拙,的确不擅长这些。勉强参会不过凑个乐子。”
  两人说了会儿话,慕容音眼眸微扬,嗓音含笑:“妾还打算再转一转。”她颔首方要离去,絮絮忽道:“王妃是第一次来韶京吧?”
  慕容音一顿,微微垂下目光:“……是,娘娘,怎么了?”
  絮絮笑了笑:“韶京城繁华似水,王妃须多留几日才好。正好梁王殿下立了大功,月后大军班师回朝,还另有庆功宴要贺,这段时日,本宫想邀王妃在宫中小住几日,王妃意下如何?”
  灯火流淌在面前女子盈盈眼眸之中,一时叫慕容音看失了神,天底下果真有这样容色倾城的女子,何谓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当如是也。
  只是她却也听闻,敬陵帝对这位容色倾城的皇后娘娘,并不算得上亲近。而她观席上那位传闻里得宠的丽美人,美则美矣,放到容皇后身边一对比,却失了颜色,成了庸脂俗粉。
  慕容音回过神时,忙地笑说:“娘娘盛情却之不恭。”
  这时候慕容音后头忽然被谁轻拍了一下,当即回头,絮絮也见是一袭黑袍从夜色里走来,星眸带笑,原是梁王扶昀,听他稍带嗔怪说道:“阿音你叫我好找——”
  絮絮闻言笑出声来,扶昀才看到她,面色有些慌忙:“皇嫂也在……”
  絮絮眸光流转,含笑道:“殿下新婚,大抵是要黏人些,王妃可别离开太久了。”说着微微颔首,走向别处看看。
  她偶然回头,就见那盏通红鲤鱼灯下,梁王夫妇彼此握住双手喁喁私语的模样,当真叫人艳羡。
  等梁王夫妇仿佛在那盏灯下出了个价以后,她又折了回去,看到他们出了个三百两,于是大笔一挥出了六百两,潇潇然走开了。
  她有意要去瞧瞧自己的灯下有没有人出价,不期然又撞上个人,只见盈妃眉目笑意深浓,狐狸眼望着她一笑,说:“娘娘,皇上往西边去了。”
  絮絮一听正要迈步去寻,堪堪停顿住,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哦,那盈妃怎么不往西去。”
  盈妃虚虚笑了一声:“方才似见丽妹妹也在那边,想必……”
  絮絮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要往西边去。今日佳节,又正逢十五,按照规矩,扶熙今夜是无论如何也要来栖梧宫歇息的。
  而她也已打定主意,那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到她的榻上。她主动一点也是可以的。
  露落园西面临着虹明池,修出曲曲折折一条两人宽的青砖幽径,径旁梧桐在冬日里枝桠已是光秃秃的,垂柳枝条上还没有发出新芽,孤寂地飘曳着。
  絮絮渐往里走,人便愈少。寒声和温弦等侍从都在招待宾客,但她自小跟随父亲哥哥历练,自保绰绰有余,也并不必她们一步不离地紧跟。
  再走过一道小拱桥,她在桥上忽然驻足,隔着参差树木,不远处的临水滩涂上,隐隐约约传来一点微弱火光。再细看时,能辨认出个黑乎乎的人影。
  她以为正是扶熙,抬脚就继续往那里走,待又走了几步,形貌愈加清晰,她认出他今夜的正龙金冠与玄服宽袍,确实是扶熙,他蹲在石滩边,手中似端着一盏河灯。
  韶京过上元节,并没有放河灯许愿的习俗;倒是江南一带,每逢佳节,大到江河小到池塘,都飘满莲花河灯。
  而在絮絮的梦境里,他也曾和她一起放过很多回。
  最后一回是在允州的冬至,他们在洵水上放了一盏灯。
  那夜疏雨连绵,异常寒冷,而他已病得入骨。隔着浩广的洵水,就能望见衡军扎营的点点火光。
  他起初只是说想要走走,走到洵水的一处平静滩涂,从怀里掏出来一只莲花灯来,叫她惊喜了好一阵。
  河灯逐水漂流,雨打在伞面上淅淅沥沥,他们注视着它渐飘渐远,那点微弱火光却始终没有熄灭。
  直至它飘到水中央了,水面上雨点打得密密匝匝,笼起的浓雾使光色迷离模糊,她才拉着他袖子问他:“现在总能说,你在纸条里写了什么罢?”
  他单手替她拢了拢衣裳领口,眉目如画,嗓音压低了些,揶揄道:“我所思所想,你都能猜得到,却还要问我,莫非是想我亲口再说一遍——‘我愿与絮絮情定三生’?”
  梦里那句暧昧揶揄犹在耳边,而眉目神情也历历在目。絮絮一下子愣住,心头小鹿乱撞,连走近他的脚步都缓了下来。
  她心乱如麻,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诉说;她距离他拢共不过十来步远,隔着一丛蓬蓬的白山茶花。
  也正是这时,她脚步急急站定,只见在那个玄衣男子的左手侧,还有个女子。
  光明绰约,女子身影难辨,只是与身畔男子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是清晰可见。
  青年男子含笑的嗓音依稀流进风里,吹到絮絮耳边:“……俗?情定三生俗气,百生百世也俗气,朕倒不知你心里想的什么了。”
  絮絮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
  她似一棵树一样定在了原地。
  这夜里飘着霏霏细雪,水天如墨,仅远处晓月宫的灯火映在波光之间,还留有一些光亮,除此便是滩涂上递出的一盏河灯。
  河灯被他们两人齐手推进了水中,飘飘荡荡。两人才站了起来,这黯淡的天色里,只能勉强辩识出,那是一道犹如弱柳扶风的影子。
  絮絮心头一涩,大抵正是丽美人吧——他竟然愿意,愿意同她许下百生百世的心愿?……
第16章 上元(五)
  夜中的冷风倏地吹来,几乎把她方才的微醺都吹醒了,也将她心头的灼热吹得冰冷一片。
  她不敢相信那句话会出于扶熙,她更不愿意相信,扶熙会对另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絮絮捏紧了指节,僵在原地,不知要不要上前,——但,即便她上前去,又能够怎么样?
  难道她要说,“扶熙,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样呢,他只是很宠爱他的妃子,这放在谁的眼里都不算过错。
  天子的权威,是众人眼里天经地义而已。
  水边河灯微弱的光,这时候骤然显得刺眼极了,她怔怔地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衣裙擦过了白山茶花丛,发出沙沙响声,叫近前的两个人察觉到,黑夜里传来青年男子的低喝:“谁?”
  絮絮正准备快速逃开,不想这丛山茶里一截枯枝把她的裙角勾住,情急之下没能扯动。
  扶熙已转过身子要往这边走来,她慌乱用力扯断枯枝,才逃之夭夭,还不忘学了声猫叫。
  依稀听到扶熙对那个女子说:“是猫,别怕。”
  絮絮一边逃跑一边心想,幸亏她是“猫”,不是刺客,否则凭着扶熙的武功,怕是要叫她当场毙命。
  直逃进几十步开外的扶疏花木间,才算是暂时安全了。
  她扶着一株玉兰,雪在她眼前飘落。
  她怕待会儿扶熙从水边回到怡然亭,四下一问就问出来刚刚去了西面水边的是她,也是她狼狈从西面逃回来,从而找她算账,所以刻意从露落园的北面兜了一个大圈子,才绕回了灯会上。
  这一路没有灯火,夜色垂暗,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鹅毛大雪,冷意刺骨。
  她也不知兜兜转转走了多久。
  寒声见到她时,连忙迎了过来,焦急道:“娘娘怎么去了这样久,皇上都在叫人找。”她肩膀上已落了一层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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