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闻人惊阙不一样,他摸到了喜帕不立刻掀开,而是轻抚着边角处的宝相花纹,慢吞吞把两只手都伸了过来。
两只手分别捏着喜帕的一角,摸够了花纹,细长指骨将边角处轻轻一折,再缓缓向上提起。
烛火的光亮随着渐开的喜帕照在江颂月身上,她的目光便缓缓追逐着烛光上移,先看见闻人惊阙缀着比翼双飞鸟环佩的腰腹,再看见他的胸膛、裸/露的紧致脖颈……
掀喜帕的动作也太慢了。
江颂月在心底嘀咕。
然而待喜帕彻底掀开,迎上那双凝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眸时,江颂月眼波一颤,差点羞臊地转开脸。
她紧随着提醒自己,闻人惊阙看不见。
于是厚着脸皮继续看他。
江颂月往日总见闻人惊阙穿浅色衣裳,此刻乍见他身披飞霞重红的衣裳,乌发金冠,服饰奢华,浑身漾着金贵逼人、不可高攀气质的世家公子扮相,一下子觉得疏远。
可再看他玉面含笑,流转着烛光的点漆黑眸,与其中几乎溢出的温柔,江颂月又止不住疯狂心动。
这都是她的。
“好看吗?”闻人惊阙笑语盈盈问道。
江颂月面上飞红,小声道:“好看的。”
闻人惊阙轻笑出声,嗓音低沉悦耳。
笑罢,他微微偏头,眼神从江颂月脸上错开,落到床头的鸳鸯枕上。
他再问:“新娘子好看吗?”
江颂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第一句“好看吗?”,不是在与自己说话,而是在问下人,她好看不。
她羞涩地给出的肯定回复,在闻人惊阙耳中,不是自夸,就是夸他。
难怪他笑。
江颂月面红耳赤,没脸去看侍婢们的反应。
而侍婢们与她一样,反应了下才争先回答:“好看,天上的仙女儿一样……”
江颂月容貌本就不差,今日乌云宝髻,红粉娇靥,华贵凤冠与金玉朱钗、宝石璎珞被喜烛一照,金灿灿的,不仅未压下她的美貌,反给她添上一层柔光。
此时女儿家的羞怯与暗藏的真情从眉眼中流露出来,灿比星华,端的是蛾眉带秀,灵动无双。
原本对商户女子颇有鄙夷的嬷嬷也忍不住惊叹,“比戏文里说的洛水神女还要美呢!”
“是吗?那我要仔细看瞧瞧。”
闻人惊阙说完,重新面朝江颂月,脸凑近了,真就双眸直对着江颂月,认真看了起来。
掀开喜帕后,他两手未收回,仍旧捏着搭在江颂月头上的喜帕,就悬空放在江颂月耳后位置。
这样俯首细看,在旁人眼中就如同捧着江颂月的脸一般。
被困在他双臂中的江颂月更是有这种感觉。
大抵是因为看不见,他凑得很近,江颂月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她追着闻人惊阙的眸光,看着它落在自己发顶,滑到额头,再撞入自己眼中,对视时,两人的眼神勾缠着似的,让江颂月心底臊的慌。
她想闭眼,但闻人惊阙已经看不见了,她再闭眼,万一不小心碰撞到、或是亲到了呢?
还有人看着呢……
江颂月心思团成蜘蛛网,黏在一起,就像她与闻人惊阙纠缠着的视线。
在人前这样亲近不好,可闻人惊阙是个瞎子。
消息早就传得人尽皆知,闻人家仙姿玉质的五公子看不见了,连一丝光亮都无法感知。
新婚之夜,凑近些努力看看娇美绝伦的新婚妻子怎么了?
所有人都对这个瞎子心怀同情,没人上前打断。
被这样直勾勾看了好半晌,见他还有继续的意思,江颂月实在遭不住了,赤红着脸细声问:“看见了吗?”
闻人惊阙顿了下,答非所问道:“能想象的到。”
……
好心酸!
江颂月最见不得他这模样,想再说些什么,喜房外有急促脚步靠近,有人道:“五公子,前面在催了。”
饮过交杯酒后,新郎要去前面敬酒,耽误久了,要被笑话的。
“先出去吧。”江颂月心疼他不是在这一时,拉下他的手,吩咐嬷嬷,“把酒水端过来。”
新婚夫妻交颈饮完酒,才算礼成,这是婚仪的最后一步。
嬷嬷侍婢一股脑全去了桌案旁。
趁着没人注意的片刻功夫,江颂月仰着脖子凑到闻人惊阙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飞快道:“衣裳首饰都留着呢,等以后你的眼睛好了,我再穿给你看。”
带着细腻馨香的气息打在闻人惊阙耳垂与侧脸,再簌簌落到他脖颈里,浸入到肌肤之下,在骨子里撩起一阵瘙痒。
他呼吸一滞,目光陡转,望着江颂月因仰头而显露在他眼前的纤细脖颈,喉结突兀地滚动起来。
江颂月未察觉,说完后立即退回去,脸颊红扑扑地端坐着。
侍女嬷嬷在这时转过身。
等酒盏送到面前,闻人惊阙才反应迟钝地点头,声音滞涩道:“……好。”
第23章 夜风
交杯酒喝的简单, 等嬷嬷说完吉祥话,两人双臂一绕,饮下就结束了。
嬷嬷目睹礼成, 任务完成,不想留下讨嫌,与两位新人再次道喜,先一步退出去了。
而江颂月还有点懵,看见闻人惊阙唇上的酒渍,才想起递帕子。
望着他轻拭去唇上酒渍, 她学着稳重的妇人腔调,嘱咐道:“你风寒刚痊愈, 不要饮太多的酒水。”
闻人惊阙应了,向着她的方向弯腰, 贴近了, 轻声道:“前面人多, 我回来不早。这里是咱们寝屋,不会有人打扰你,你有事就吩咐人去做, 不必拘束,若是累了, 尽管先歇下。”
江颂月瞟了眼铺着果仁石榴的床榻,轻一咬唇, 没有应声。
新妇不好见外人,她留在屋中,而闻人惊阙被人牵着去前面应酬。
烛光摇晃的喜房中, 只剩下江颂月主仆几人,以及凝光院原有的侍婢。
主事的侍婢年纪稍长, 名唤长琴,领着下面的人送来瓜果吃食。
来之前江颂月被祖母押着吃了不少东西,她不饿,就是疲累的慌。
自今日凌晨被唤醒,迷迷糊糊换上喜服后,为了保持仪态,她就没放松过。这会儿堂也拜了,合卺酒也喝完了,心里一放松,疲惫感就涌上来了,她想躺着歇息。
青桃同样,若非凝光院的侍女恭敬立着不动,她早寻椅子坐下了。
端着架子真难受。
“沐浴用水备好了,县主可要先去洗漱?”
这正合江颂月的意。
洗漱间就在隔壁,江颂月与这边的侍女不熟悉,更衣时寻了借口将人支开,只留了青桃等自己带来的几个。
没了外人,主仆几个全部放松下来。
青桃双臂撑在浴桶上,两手拨弄着水中花瓣,道:“县主你瞧出来了吧,长琴那几人对这凝光院还不如我熟悉呢,我才来过几回啊……”
青桃只在江颂月成亲前几日过来安置嫁妆时,稍微了解了下将来的居住环境,认了认人。
“我都打听过了,咱们姑爷不爱被别人近身,平日里就一个木犀跟的近点儿,身边基本没有其他人,亲近的侍女更是没有。”
说到这里,青桃高兴,江颂月也弯起了嘴角。
他说的都是真的,既无通房,也无妾室。
没人就近照应,才会受伤着凉。
青桃又说:“这独门独院的,厨屋下人都有,姑爷又好说话,我觉得跟在咱们府上差不了多少。”
那还是有差的,院门外面一大堆叔伯婆婶,还有几个兄长弟妹,明日可有的与人行礼了。
江颂月怕她放松过头,提醒道:“还是得当心着点儿,尤其是那个六姑娘。”
人家毕竟是公府千金,整治几个侍女下人,这权利还是有的。
青桃记起总找茬生事的闻人雨棠,脸一耷拉,道:“知道了,待会儿我就提醒咱们的人,尽量避开她。”
“嗯。”江颂月往脸上掬了把水,水珠顺着脖颈一路滚下,折射起晶莹烛光。
她被晃了眼,低头一看,望见黏着花瓣的白嫩肌肤,脸一红,捂着胸口藏去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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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闻人惊阙脉诊过的圣手名医少说有二十余人,全部束手无策。
不出意外,他双目再无复明的可能。
只待时日再长些,乌飞兔走,届时圣宠不再,闻人惊阙将会慢慢被人遗忘。
国公府惊艳绝伦的公子,便只剩下闻人慕松了。
再有人提及五公子,得到的,怕是只有一声遗憾的唏嘘。
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家不在少数,心中如何评价暂且不论,至少眼下闻人惊阙出事没多久,仍是皇帝的宠臣、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与闻人家卓越的五公子。
国公府两个及冠公子的婚事都定下了,但还有两位姑娘与几个幼子的尚未说定,想与之结亲的数不胜数。
婚仪是最适合攀扯关系的场合,何况是传承百年的大氏族。
前来国公府贺喜的除却京中权宦,还有从各地赶来的旁支远亲,以及与闻人氏有过姻亲的各大望门氏族。
国公府外车马骈阗,内里推杯换盏,庆贺的话更唱迭和,久未停息。
酒水敬罢几个来回,夜色加重,风声转急,才逐渐有人散去。
闻人惊阙被扶到通向后院的连廊,从小厮手中接过了常用的竹杖。
三公子负手立在一侧,看着他用竹杖试探方位的动作,道:“你总是这样。”
“怎样?”闻人惊阙偏头询问。
“从不轻易依附任何人。”
闻人惊阙微笑,“没有,只是倘若在府中我都无法独行,以后如何外出?我可不想后半辈子被当做废人困在宅院中。”
闻人慕松眉头聚成山峦,跟着“笃笃”竹杖声同行数步,突兀问道:“你是真心想娶江颂月的?”
二人都继承了闻人家的好相貌,只是三公子外在冷淡,平日寡言,偶与人闲聊,不论是何种话题,听着都像在训斥,所以名声不如闻人惊阙的好。
这会儿谈及私事,他仍是这样。
闻人惊阙神情未有丝毫更改,依旧温和从容,“那三哥当年是真心迎娶三嫂的吗?”
闻人慕松停了步子。
闻人惊阙恍若不查,仍拄着竹杖慢吞吞往前走。
到了前方,竹杖探到台阶,他神情微敛,步子落得更加谨慎。
远看着他极其迟缓地下了两道石阶,闻人慕松止住想上前搀扶的小厮,让人回避后,隔着一段距离道:“祖父觉得你娶江颂月之事另有内幕,多半是因为夜鸦山匪。”
闻人惊阙手中竹杖一顿,转过脸,肃然道:“不要胡说,我可不想成亲当日就感情破裂。”
连廊下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下面缀着朱红的长穗,随着晚秋萧瑟的风来回摇晃。
灯笼的红光将闻人惊阙身上未褪下的喜服照成金红色,也照亮他挺立的鼻梁与眉骨,明明是温暖的色调,却让他的脸显露出几分淡漠与冷然。
闻人慕松与他隔了四岁,两人同在辅国公膝下抚养,早知他性情远没有外在表现的那么温和。
见状,他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虽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闻人家的鳏夫,哪怕是二婚,也能娶得王孙贵女。”
说白了,就是在告诉他,用不着江颂月的时候,随时可以换。
闻人惊阙那双常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对着闻人慕松,又像透过他看他身后的人。
半晌,他道:“那我也提醒三哥一句,西凉袁家的女儿便是寡妇,也不乏青年才俊求娶。三哥还是多当心自己,以免三嫂带着腹遗子改嫁吧。”
言毕,他迈下第三道石阶,朝着凝光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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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颂月身子疲惫,但毕竟新婚,听着晚间转急的风声,心中无法平静。
她无事可做,碍于长琴等外人在,也没法与青桃闲聊。
问了侍女几个寻常问题,她打量起这间陌生的寝屋,将画屏、博古架、烛台以及摆件都看了遍,有人敲响房门。
江颂月以为是闻人惊阙回来了,屏息静听,片刻后,进来的只有长琴。
“公子身上带了酒气,怕熏着县主,先去隔间洗漱了,让木犀来给他取干净寝衣。”
因为有了夫人,木犀不能再入屋中,只能在门口请侍女传话。
长琴翻找到寝衣,正要递去,江颂月想了想,叮咛道:“让他快些洗漱,早点回房。”
屋中的长琴、青桃等侍女,一瞬间全部面如红霞。
江颂月迷糊了下,看着长琴仓促离去的背影,迟钝地懊悔起来。
她是记起闻人惊阙上回沐浴太久着凉了,怕他重蹈覆辙才会催促,可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根本就是做新娘子的等急了,催着夫君安寝呢。
江颂月想解释,又觉此地无银,咬了咬唇,自暴自弃地掀开寝被躺了进去。
躺了一会儿,她感觉这样好像看着更主动,又拥着寝被坐起,然后看见了寝被上的交颈鸳鸯。
她想起曾听过的污言秽语与春宫图册上交缠的肢体。
江颂月连男人的手都只牵过几次,拥抱总共就那一回,真算起来,她与闻人惊阙相识有两三年了,但真正有来往,也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竟然就要与他做那么羞耻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