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撺掇:“县主,问问姑爷呗。”
“别。”江颂月制止,“他双目受伤后就只剩下虚职,大理寺都没去过几趟了,别提他的伤心事。”
“哦。”青桃讪讪应下。
贺笳生的婚事没成,就没有掏心掏肺待他的岳父了。
只要他不得势,江颂月就开心,与青桃又说了几句闲话,继续核对清单了。
点了没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事,再问:“云翘今早来了?”
江颂月不放心祖母,想着闻人惊阙这边不缺下人,就将卫章、云翘都留在了府上,心腹丫头只带了青桃一人。
今晨她光顾着凝光院里的琐事,不知道云翘来了。
“来了,念着县主你成亲时日短,她没往院里进,就说了贺笳生的事。”青桃不用想就知道她要问什么,解释后,抢先答道,“老夫人好的很,迎亲的人走了之后,就开始让人备起食材,等着明日县主带姑爷回门呢。”
江颂月也盼着明日呢,明日过后,她就不用闷在府里忙后宅琐事,可以去处理那批鲛鱼锦了。
这事因她的腿伤与婚事拖了许久,也该处理了。
想到这儿,她随口一问:“缘宝阁和金铺的生意还安好吧?”
青桃眼神一慌,低下头去,道:“好的,都好,能出什么事啊……”
江颂月对她不设防,想也没想就信了,将心思继续放在清点礼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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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清晨,天空被乌云染成灰黑色,低压压地垂着,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看得江颂月的心也与它一样沉重。
怕是要落雨。
今日该新姑爷登女方府门的,闻人惊阙眼盲,出门不便,万一府中长辈以天寒雨冷为由,不让二人回去就难办了。
要江颂月说,早膳都不必用了,趁着雨水还没落下,及早回去才是。
可国公府门第高、规矩重,回门前她得先与闻人惊阙一道去给公公请安,听些亲家之间的客套话,才能动身。
这会儿长辈还没下朝归来,急也没用。
江颂月的心思直接体现在动作上,舀一勺粥,看一眼外面。
两人正在凝光院里用早膳,闻人惊阙就得了一碗粥,半天没等来江颂月一个眼神。
他静静等了片刻,还是没见江颂月往他身上看,指尖一滑,汤匙贴着碗壁掉在桌上。
“当啷——”
清脆的响声把江颂月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他身上。
“可有烫着?”江颂月忙拉过他的手检查。
“没有。”闻人惊阙先让她放心,再疑惑问,“今日的早膳只有粥吗?”
江颂月看着桌上一动未动的水晶虾饺、汤饼等吃食,一时哑然。
两人成亲前,闻人惊阙的衣食住行都由木犀等小厮照顾。
成亲后,内院里多了女主人,小厮就不能像从前那样靠近主卧了。
闻人惊阙不喜侍婢近身,江颂月也高兴他这样,就按成亲前说的,亲自来照顾他。
江颂月愿意照顾他,看他吃饭喝水觉得赏心悦目。
有了前面两日的经验,本来已有些习惯了的,今日她心里有事,注意力不集中,就把闻人惊阙给忘了。
太不应该了。
江颂月有些惭愧。
就在这时,侍婢递来干净的汤匙,江颂月忙趁机道:“有别的,有的,这不就送来了。”
边说边与侍婢使眼色,让人噤声。
凝光院伺候的侍婢早先不怎么得用,在江颂月来了之后才能频繁近身伺候,两日下来,都知道闻人惊阙事事顺着江颂月。
这会儿见江颂月堂而皇之地欺骗闻人惊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事揭露。
她们犹疑,江家的侍婢正相反,无条件地配合江颂月,道:“今日厨娘起晚了,动作慢了点儿,县主恕罪。”
江颂月装模作样,“这次就罢了,下回不许了。”
给闻人惊阙夹了些吃的,瞅见侍婢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再道:“好了,都下去吧。”
侍婢全部退出。
脚步声消失后,闻人惊阙笑了。
这无缘无故的笑让江颂月心里没底,她掩唇低咳了下,道:“……有什么可笑的……”
“我笑有人明目张胆地编谎。”
心口一颤,那种奇怪的感受再次爬上江颂月的心头。
她注视着闻人惊阙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好半天,悬着口气问:“你说谁、谁编谎了?”
“方才谁答话了,就是谁。”闻人惊阙不急不缓道,“咱们小厨屋的厨娘为人谨慎,从不犯这种错误……当是有人偷懒,把罪名推到了厨娘头上。”
江颂月:“……”
这夫君看不见,但感知敏锐、分析事情有条理,不好骗啊。
把她弄得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再来几次,她怕是要被闻人惊阙折腾死。
闻人惊阙再说:“昨日你还说没人趁我眼瞎怠慢我,今日不就来了?当着我的面说谎,胆子可真大。”
没有一句提了江颂月的名字,但每一个字都是在说她。
“大胆”的江颂月也没想到,与闻人惊阙成亲后,遇见的第一个仗着他眼盲欺辱他的,竟会是自己。
偏闻人惊阙还问她:“月萝,你说那人是不是仗着我看不见,肆意欺瞒我?可恨不?”
“……可、可恨……”江颂月支支吾吾附和,“待会儿我就处罚她……”
怕闻人惊阙继续追责,说完这句,江颂月疾手夹起一个水晶虾饺送到他嘴边,“快用早膳,咱们得早去早回,免得午后落雨不好回来!来,张嘴,我喂你……”
闻人惊阙配合地咬了一口。
细嚼慢咽地吃完一个,嘴巴得了空闲,又张开了,“不急……”
江颂月以为他又要提那事,急忙再次夹东西喂他,这回动作慢了,让他将话说出了口。
“……午后若是雨大,就在你娘家住下。”
“啪”的一声,江颂月筷子里夹着的春饼掉进盘子里。
“你说、你说晚上可以住我家里?”她恍恍惚惚发问,有些不可置信。
她是抱有把闻人惊阙拐进家门的想法,可这才成亲三日,没听说谁家小夫妻回门当日,直接留宿女方家中的。
“左右我如今不必去大理寺,留在府中也是无用,去哪儿没差别……还是说你不愿意,或是祖母不欢迎我?”闻人惊阙问得一本正经,连眉头都配合地蹙起。
江颂月:“没有!”
她巴不得与闻人惊阙留在府中陪祖母!
江颂月这会儿是一点也不急了,只盼着去的再晚些,届时天降暴雨,越大越好。
不过她还记得这是在国公府,二人成亲没几日,小心思还是藏一藏的好。
“咳,午后再看吧……先用膳。”
因这事,江颂月眉眼弯弯,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连带对闻人惊阙越发喜爱。
她满心都扑在了闻人惊阙身上,喂他之前,还会细心地吹一吹。
闻人惊阙也满意了,朝她侧身,以方便她的动作,同时脚尖挪动,小腿隔着衣裳贴在了江颂月腿上。
桌面下突来的细微碰触让江颂月脊背一麻,没忍住打了个激灵,手中汤匙差点掉落。
青天白日的,怎么好这样……
她瞧着闻人惊阙一无所知进食的模样,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到。
要躲避吗?
会不会他原本没察觉,自己一躲,他反而意识到了?那多伤人啊……
江颂月想了又想,最终在因欺骗他而产生的惭愧,和他愿意与他自己回家住的欣喜,的双重作用下,忍着那丝似有若无的温热与酥麻感,任他贴着了。
第28章 俊俏
用过早膳, 侍婢前来通传,闻人礼回来了。
闻人礼是国公府的二老爷,闻人惊阙的生父, 上了年纪,蓄着美髯须,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秀。
江颂月嫁过来三日,只与这位公爹见过三面,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十句。
这日同样,听他说了些场面上的嘱咐后, 两人退出,准备去江府。
江颂月近距离接触过的父子, 只有姑丈一家,那对父子, 做爹的贪心, 做儿子的懦弱, 但关系紧密,与闻人惊阙这对父子全然相反。
扶着闻人惊阙穿过月门,她没忍住心中的好奇, 问:“你娘在世时,你们父子关系也是这样冷淡吗?”
闻人惊阙道:“母亲素来不管事。”
就是说他娘没什么存在感, 在与不在,没有什么区别。
江颂月没法理解这样的血亲关系。倘使她父母在世, 她是绝不会与父母这样疏离的。
“你也这样觉得吗?”
说话时有阵风吹来,掀起江颂月鬓边的碎发,让她暂时停下脚步, 松开了闻人惊阙。
将碎发抚至耳后,她再踮起脚将闻人惊阙颊边被吹乱的发抚了抚。
闻人惊阙的手顺势抬起, 扶住她的胳膊肘,被她的宽袖遮住。
“没印象了。”他说道,“我对她的记忆只有十五岁之前屈指可数的几面,太久远了,记不清了。”
江颂月有点为未曾谋面的婆母难过,叹了声气,手放下时顺便把闻人惊阙的袖口抻了两下。
她想要爹娘,可惜爹娘死的早。
闻人惊阙有爹娘,可惜有与没有一个样。
遗憾时,听不远处有人笑道:“今日不是要去江府?你们倒是不急。”
江颂月回头,瞧见被风吹得簌簌摇曳的景观竹附近,有一个眉眼温柔的年轻妇人,身着云绣雾蓝织锦裙,外罩银色的牡丹薄绒披风,宽松的衣物遮不住她腹部的隆起。
是袁书屏,身边跟着面色不虞的闻人雨棠。
“三嫂。”江颂月牵着闻人惊阙转身,与她行礼。
袁书屏由侍女扶着走来,目光向两人袖下牵着的手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道:“今日怕是要落雨,快些去吧,以免归来不便。”
已与长辈请示过,随时可以启程,江颂月打着晚去不回的主意呢,巴不得快些落雨,根本不急。
但这话不能说。
她瞟向闻人惊阙。
“这就去。”闻人惊阙笑着说道,“今日天寒风大,三嫂身子重,当心着凉。”
与袁书屏寒暄后,江颂月看向闻人雨棠。
放在以往,闻人雨棠早该出声找茬了,如今江颂月成了她的五嫂,身份比她高,她才没吭声,就是面色很是难看。
江颂月不想闹笑话,冲她微微颔首,把长嫂的姿态摆出来,应付过去就得了。
两人关系素来不好,袁书屏是知晓的,见状不好说什么,但面前还有个闻人惊阙,做妹妹的见到眼盲的兄长,一句话不吭假装不存在,那就是闻人雨棠的不是了。
她这亲嫂嫂没看住妹妹,也有些责任。
袁书屏沉下脸看向闻人雨棠。
闻人雨棠这才不情愿地福身,“五哥。”
闻人惊阙恍悟,“六妹也在?你不出声,五哥还真不知道呢。”
这句说完,袁书屏眉头一皱,再次无声向闻人雨棠施压。
闻人雨棠这一个多月来屡次受罚,是学乖了点儿,但心中委屈不减,她憋屈地找了个理由,闷闷道:“我在看五嫂呢,没来得及与五哥说话。”
“是吗?”闻人惊阙闻言笑起,仿若对两个姑娘的不合全然不知,问,“看了这么久,是觉得你五嫂貌美吗?”
“……嗯……”
相识三载,江颂月头一次听见闻人雨棠说她的好话。
这简单一个“嗯”字,能让她心梗上三个月,午夜梦回,估摸着想重回今日,扇自己几巴掌。
江颂月心里舒爽,但见好就收,挽着闻人惊阙的手微微用力。
后者察觉她的意思,道:“你五嫂与我今日有正事要做,你想找她说话,改日提早约吧。”
闻人雨棠咬牙切齿地应下,与他二人道别。
等二人走远了,她才怒气冲冲道:“我想与江颂月说话?也不想想她什么出身,她配与我说话吗!”
袁书屏遥望着远处,没有理她。
庭院被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秋风肆虐,吹得枯叶飘零,在这一片晦暗颜色中,只有两道鲜艳色彩。
新婚夫妻今日第一次回娘家,都是盛装打扮过的,两人挽手并行,衣袂在风中翻飞,远看着,好比风中比翼双飞的彩蝶,好不亲昵自在。
“我真想不明白五哥为什么要娶她?祖父也是,怎么能答应……”
闻人雨棠说了半天,一句赞同也没得到,发现袁书屏盯着前方发呆,也看了过去。
看清后,她脸一皱,鄙夷道:“大庭广众之下就如此拉拉扯扯,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真不知羞耻!”
“你五哥看不见,不让人扶着,如何走路?”
“那也不至于让江颂月来扶,前日我就想说了,那么多族亲长辈都在呢,江颂月竟一点不避嫌地与五哥牵手,开席的时候,我瞧着她都恨不得上手去喂我五哥了……怎么会有这么寡廉鲜耻的人!”
袁书屏想起来了,那日江颂月全程小声与闻人惊阙说话,问他想吃什么,不断地给他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