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折射着月光,盈盈波动,让闻人惊阙清晰地看见她的不甘心与委屈。
他叹了口气,松手退后,被在膝上狠狠踹了一脚。
“膝上踹不疼的,要踹往肩上、脸上踹。”
他边说边下榻,刚卷起撕裂的纱幔,听江颂月闷声道:“你抱着我。”
意外来得太快,太不寻常,闻人惊阙不解其意,但仍是俯身抱住了她。
身躯相贴的瞬间,阔别已久的温暖与碰触让两人心底一热,双双没了声音。
春夜寂静,闻人惊阙抱着怀中温软的身躯,手抚着她背后的浓密长发,莫名其妙的,想起入府时,在园子里看见的晚开腊梅与同时绽放的迎春花。
他觉得江颂月就是早春料峭寒风中摆动的迎春花,娇艳,坚韧。
江颂月愿意接纳他,闻人惊阙很高兴,他想亲吻,低头看了眼江颂月紧闭着的双目,决心还是不要得寸进尺了。
事情总是要一步步发展的。
看吧,前几日他还见不着人,今日就能相拥着躺在一处了。
若是江颂月就此熟睡就好了。
显然事情不能如愿,在庭院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夜鸟啼鸣时,江颂月睁开了眼,道:“放手,出去。”
闻人惊阙瞬间从美梦中醒来,啼笑皆非,“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放不放?”
放是要放的,但闻人惊阙想多争取点缠绵的时光,岔开话题,道:“带祖母去云州散散心吧?我保证,回来之后,所有烦心事都没了,你会开心的。”
“你想让我去,我偏偏不去。”江颂月先否决他,再问他,“我有什么烦心事?”
“我。”
“你才不配我烦心。”
深夜帐中的轻声挤兑,在前些日子冷清伤怀的反衬下,显得分外温馨祥和,就像夫妻俩夜间斗嘴一样。
这样的感受,闻人惊阙也很喜欢。
但正事也得说。
他换了个法子,道:“你原本就计划着开春后去云州一趟的,我不配让你烦心,那你为什么要因为我而改变决定?”
“你少用激将法对付我!”一句话惹怒了江颂月,她抓住闻人惊阙的手臂甩开,“滚。”
“好,我滚。”闻人惊阙放开她,身子抬起时,月光从两人之中漏下,落在江颂月下半张脸上,照得她的唇糜艳诱人。
闻人惊阙心神一恍惚,骤然俯身过去。
他压下,骤然靠近的气息使得江颂月心颤,不及多想,手伸到了枕下。
两人之中的缝隙再次被闻人惊阙遮挡,视野受限后,江颂月狠心闭眼,手从枕下抬了起来。
寒锋折射出一道银光,朝着闻人惊阙手臂划去。
“我想亲……”闻人惊阙停在江颂月上方两寸处,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眉头一皱,反手向后,夺下了江颂月手中匕首。
他气息不变,笑着接下去,“我想亲一亲。月萝,你想不想?”
还没碰到他,就丢了恐吓的武器,江颂月心中憋闷,转过脸闭口不语。
“不想就不想吧,等你想了,随时喊我。”闻人惊阙起身,下了榻,道,“你若是不去云州,我就当你是舍不得我,想我每晚都来幽会。”
江颂月犹若未闻,不予理会,过了会儿,眼前一亮,房中烛灯被重新点燃。
她躺在原处不动,听见脚步声远离、刻意发出的房门闭合声,片刻后,还听见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和不知哪处深巷传来犬吠声。
夜晚重新静下来。
许久,她偏头向外,看见烛灯幽幽,屋中已经没了闻人惊阙的影子。
她踩着绣鞋下榻,追到外间,入眼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走就走了,干嘛带走我的匕首?”江颂月自言自语,因匕首回忆起闻人惊阙突然靠近的那瞬间的感受,抿了抿唇,话音中带了些恼意,“怎么就没划伤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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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江颂月被吵醒,出门一看,见是祖母在询问夜间情况。
“五公子没来。”卫章说道。
“啊?”江老夫人惊诧,“不是说一定要见着丫头的吗?怎么会没来?”
上回没来是因为听了她的劝说,这回算什么?
孙女儿该失望了。
江老夫人对闻人惊阙起了怨言,转头看见江颂月,紧皱的眉松开,装出得意的语气,道:“就知道他不敢来,下回再见了他,就拿这事嘲笑他!”
“不想提他。”江颂月嫌弃地说了一声,过去扶住江老夫人,往厅中走了几步,忽然偏头问,“祖母,你想去云州吗?”
江老夫人觉得她有点古怪,仔细瞧了瞧她,注意到她眼下有一点乌青,像是没睡好。精神却很饱满,没有刚与闻人惊阙分开那几日的颓丧。
她猜想是夜间发生了什么,拆穿了恐怕会让江颂月恼羞成怒,踌躇了下,试探道:“有些想去。”
“那就去住几日吧。”
“不怕闻人五趁你不在京中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与我无关。”
“……”
外面祖孙说着话远离,寝屋中,收拾床铺的侍婢卷起褥子要换掉,另一侍婢奇怪,“不是才换过的吗,怎么又要换?”
“脏了。”侍婢翻过褥子,露出一点血迹,“约是县主昨日没注意蹭上的。记得提醒厨屋,这几日多熬些补气血的糖水。”
侍婢应答,两人没把那点血迹放在心上,各自忙碌去了。
第72章 桃花
这些日子以来, 因为闻人惊阙的事情,江府没少被人盯着,府中上下都拘束许多。
去散散心也好。
江颂月决定按原计划去云州。
既然做了决定, 就不再拖拉,江颂月麻利地将京城几个金铺安排妥当,叮嘱管家与青桃看好府邸,择日就带着祖母踏上行程。
钱双瑛出城相送,道:“你放心去吧。京城这边我帮你看着,闻人五有任何异动, 我都立刻让人快马加鞭给你传信。”
时值三月初春,京郊外暖阳直照, 放眼望去,山川复苏, 新叶与山花遍地点缀。
碧空晴日与生机盎然的春景让人心胸开阔。
江颂月深吸一口弥漫着淡淡花香的空气, 摇摇头, 大方道:“无妨,他真想做什么,我在与不在没什么区别。”
他要做的若是于自己不利的, 江颂月回头自会与他算账。
其余的……是她亲笔写下的休书断绝关系,她已经没资格插手闻人惊阙的事了, 也不会插手。
随他去吧,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招。
钱双瑛狐疑, “真这么看得开?”
“一个男人而已,哪里值得我消沉落魄。”
钱双瑛用眼神指责她前些日子的沉郁颓丧。
江颂月视若无睹。
她就如闻人惊阙的意愿离开京城一段时日,看看他要做什么, 权当是试试他那晚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云翘催促, 江颂月最后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见熟悉的人影,嘴角微垂着上了马车。
这趟出行路程较远,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江颂月带了许多家丁与侍婢。
随行车队排成一列,沿着官道前行,路上的百姓见此阵势,纷纷避让。
如此行了半里路,江颂月第五次掀帘往回看,江老夫人想假装没发现都不成。
“等谁来送呢?”
江颂月眸光低低转了转,道:“我想看看那个没脸没皮的人来了没。”
“不是不在意他?”
江颂月瞅了眼外面的侍婢,磨蹭了会儿,挪动到江老夫人身边,小声道:“我讨厌他,却也在意他。他来送我,我要给他甩脸子。可不来送我,我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过。”
江老夫人惊诧于她的坦荡,侧目望去,见日光透过轻薄纱帘扫在江颂月脸上,在她眼睛下方投射下一小簇睫毛的阴影,随着车厢轻轻飘荡。
她的表情有点难为情,不确定地问:“祖母,我这样是不是不好?”
“也不是。”
小夫妻打打闹闹嘛,年轻人都这样。
江老夫人的目光从她眼角错开,望见纱帘后一望无际的碧空与开阔的山野,觉得出来走走,的确有益于心境的改善。
大好春光啊……
她向外指了指,道:“去甩脸子吧。”
江颂月扭头,见车队侧前方不远的桃林处,闻人惊阙坐着饮茶,外面林立着众多侍卫。
看着像是要远行,但他没带行囊。
江颂月身子往外倾了倾,又退回来,假装没看见。
等到马车驶到近前停下,卫章过来禀报了,才状似懒散地掀开纱帘,轻飘飘扫了眼向着这边走来的闻人惊阙,松手放下纱帘。
虽然只有一个眼神,但不耐的情绪表达了个十成十。
这么多人看着,为了脸面,她也不能去见闻人惊阙,只打发了卫章过去,自己在车厢中悄悄偷看。
闻人惊阙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广袖儒衫,长发用绢带束着,身上没有佩戴什么多余的饰物,装束简约,挺拔立在冒出花苞的桃树前,淡淡一笑,就将身后桃花的春色压了下去。
“模样真是周正。”江老夫人靠近车窗,对着外面点评。
“那是自然。”江颂月也盯着外面与卫章说话的闻人惊阙,语气骄傲,“这是我选的人。”
江老夫人好一阵无言,“你选的人,也是你丢下不要的人。”
这让江颂月想起为什么与闻人惊阙生气,脸色一沉,不再看他了。
过了不久,卫章回来,道:“县主,五公子是过来送别的,路途偏远,他不放心,特意派些侍卫护送。”
江颂月冷淡道:“不需要。”
“五公子说,县主若是拒绝,那就罢了。只是他恰好有事要人去云州……”卫章回头,指了指那些侍卫,“兴许要与咱们一路了。”
官道宽阔,谁都能走。人家说是同路,江颂月难道能不许别人走这条路吗?
这又是在死缠烂打。
江颂月只能道:“不管他。”
这事说完,卫章再掏出一把匕首递来,“五公子归还给县主的。”
匕首刚递入车厢中,江老夫人就认出来了,正是她拿给江颂月的那把。
她“咦”了一声。
江颂月连忙将匕首接过藏起,催人快速启程,打断江老夫人的询问。
待马车启动,她扭头回望,目光穿过后方跟着的侍卫,看见闻人惊阙远远目送着她。
而江老夫人在看见匕首的瞬间就知道了,那天晚上闻人惊阙是有出现的,只是没让他们这些闲人知晓。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让江颂月心情转好,并答应去云州散心。
不过,夫妻俩都夜里相会了,还搞这些做什么?
她有点看不过去,“想和好就光明正大去和好。”
“不要,谁知道他是不是现在仍在欺骗我……”江颂月扒着窗口往后方看,等到闻人惊阙的身影彻底不见,转回头,道,“万一他又是在骗我呢?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喜欢。”
喜欢闻人惊阙说喜欢她,喜欢他明确表明不会变心,并且放下身段来讨好。
这让江颂月心情愉快,道:“我只是喜欢,并不相信。”
“随你,爱怎么闹怎么闹。”江老夫人没眼看,转向另一边车窗看风景去了。
江颂月等了会儿,见她一直没转回来,悄悄将那柄藏起的匕首掏出,若有所思地翻看几遍后,朝着外面的卫章招手。
卫章靠近,被她竖起手指噤声。
江颂月扭头确认祖母未察觉,将匕首塞到他手中,然后向着后方指了指,做口型,“给他。”
卫章点头,策马往后面去了。
因为女眷多,加之顾虑着江老夫人身体不好,马车走得很慢,没过多久,卫章就追上来了。
按理说把东西给了闻人惊阙就没事了,不知为何,他神情犹豫,看着欲言又止。
江颂月不明白送个东西能出什么事,忍了一路,晚些时候落脚时,刻意避开祖母找到卫章询问。
卫章瞒得辛苦,被江颂月一问,立刻将所见说出。
“属下回去正好撞见五公子要走,看见他勒马时,肩上有血水渗了出来。”
江颂月怔住。
近日京中尚算安宁,没听说他做了什么可能导致受伤的事啊……
江颂月回忆了下早些时候远远看见的闻人惊阙,从容淡然,松形鹤骨,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装的?
“五公子特意提醒,不让属下告知县主,说县主定会以为他是故意弄出的伤,是在用苦肉计……”
闻人惊阙倒是没猜错,这时候无故受伤,的确让江颂月生出怀疑。
她蜷了蜷手指,问:“伤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