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忱江恍惚看着火折子,身上似是起了火,陌生又灼热的火势从颈侧,蔓延至全身,令他瞬间凌厉起肌肉,却毫无抵抗之力任火烧了个彻底,炸出点点火星。
傅绫罗刚把竹罐安好,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见竹罐莫名直直落下,掉到水里。
她小声惊呼,下意识跟着看向水中。
‘哗啦’一声水响,纪忱江身手抓过旁边的外衣仍在傅绫罗头上。
他声音紧绷,几乎以咬碎了后槽牙的力气忍住吸气,“你回去休息,我这里不需伺候了。”
傅绫罗敏锐察觉到,这个时候不能多问。
即便带着淡淡松柏香气的外衣罩住脑袋,她看多了房中术和《大乐赋》,已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
下意识想想某个可能,傅绫罗就尴尬得想挖个洞钻进去,她抖着嗓子应下,疾步往外走。
因为走得太快,还撞到了门框上,她捂住脱口而出的呜咽,迅速消失在门口。
可就是这声含混不清的呜咽,就让隔着绸裤也非要戏水的地方又精神起来。
纪忱江苦笑不已,捂着脸好半天,低低骂出声。
他以为纪家有点贱骨头在身也就罢了,没成想还生了没出息的激昂,这可真特娘出人意料。
过了好一会儿,纪忱江冷静下来,面色平静用凉水冲了冲,换好衣裳出来净房。
同样收拾干净,没了脂粉香气的纪云熙,已经跪坐在棋盘前,等他。
见纪忱江面沉如水,纪云熙忍不住勾起笑,“给你现成的机会你都不把握,既然你已经好了,何不直接收了人在房里,省得折腾这么多事情。”
“你老实些,不用听乔安瞎说。”纪忱江面无表情坐在她对面。
傅绫罗是个意外,也唯一的例外,为他一眼看到头的生命增添了几分惊喜,他并非急性子。
毫不意外,他身上又开始刺痛,倒是把某些旖旎心思压下去了,他惫懒斜靠在扶手上,声音带着在傅绫罗面前没有的冷清。
“我这是要家养的狐狸,既还不能让她认主,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纪云熙明白什么意思。
定江王一脉对皇庭起过誓,娶妻定娶公主,继位必为嫡子,除非大睿立刻就完,傅绫罗不能为妻,只能成为夫人。
以纪忱江的性子,既然将人圈自己地盘,连乔安都能惯出个憨样儿,更别说捧在手心的娇娇儿。
她们这些属下挂个小妇名头行,傅绫罗来,就是受委屈。
听话音,谁给的委屈都不行,包括他自己。
还认主?做梦呢,怕不是给自己认个祖宗。
纪云熙在心里嗤笑,凉凉提醒,“女娘花期可就那么几年,误了人家花期,少不得影响子嗣。”
纪忱江面色不变,“有无子嗣有什么要紧,我这身血脉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纪云熙挑眉,“谁说就一定是你的血脉了?你不下手,人家说不准看上别人了呢。”
“你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纪忱江气笑了,拿棋子点点她,显然在气她跟傅绫罗乱说话。
他眸底闪过笃定,“你不懂,狐狸是最聪明的,精细养到毛光水滑,吃惯了美味佳肴,自当知道是做个胭脂虎好,还是跑出去连狐假虎威都不能的强。”
纪云熙微微挑眉,听起来,这说得不像心上人,像说驯宠。
她并不意外,若纪忱江是个好人,活不到今日,偏偏她有种直觉,她这什么都爱掌控在手心却不懂感情的堂弟,且有摔跤的时候。
她意味深长笑看纪忱江,起身轻声道:“我建议你别小瞧了女娘,否则在大睿倒塌之前,你怕是得夜里偷偷哭!”
纪忱江对堂姊的阴阳怪气并不放在心上,起身去碧纱橱凑合一宿。
偷偷哭?他六岁就不干这事儿了,想看他笑话,那是白日做梦。
令纪忱江始料不及的是,狠话就狠了一个太阳起落的功夫,夜里他是不会哭,可一到早上,自有地方哭得令他上火。
看到傅绫罗跪坐在软榻上,面色平静处理墨麟阁事务,头都不回跟他软声说话时,某个地方甚至不管白天黑夜,都叫嚣着想哭。
这份激昂和难以自控,令他多少有点头疼。
“昨日有三个仆从没有三人一伍就出了内院,一个说柴火不够了,一个说身体不适,请了假回东外院休息。”
傅绫罗感觉这两人都有问题,“最后一个是厨房上的师傅,王上夜间没用膳,他正常回去歇息。”
说完后,傅绫罗没听到纪忱江的声音,抬起头侧脸看过去。
纪忱江已垂了眸子,手里摩挲着扳指,好半天淡淡嗯了声,“按着规矩打板子就是,其他的卫喆会处理,你只管着内院的规矩便可。”
傅绫罗柔婉应下,本来这些事儿就不该她管,只是外门上将消息送到她这里,总该回禀一声。
墨麟阁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勤政轩那边刘管事还是跟卫明禀报,她不多问。
算着时候差不多,她起身笑道:“王上该用晚膳了,乔阿兄还没回来,我……”
“不必。”纪忱江确实不喜旁人在一边,“你回去用膳,晚上不需你伺候。”
傅绫罗听他声音冷淡,一时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两人没呛呛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她好不容易顺顺当当乖顺一回,也就没发现,纪忱江换了跷二郎腿的动作,面上全是无奈。
尤其想到那把子细腰和柔软的触感,傅绫罗什么都没做,就能让他起了游龙心思。
大概是欲望压制太久,火苗子一起就很难熄灭。
他自来习惯掌控一切,在报完仇之前,他绝不许例外变成遗憾和意外,如此,即便喜欢她在身畔呆着,纪忱江还是习惯压着自己的性子。
回到偏房里时,阿彩已准备好了晚膳,都是清爽易消化的膳食。
这会子刚掌灯,白日里晒出的热气还没散,屋里放着已化掉大半的冰鉴,依然挡不住从地底蒸腾而起的暑气。
傅绫罗没什么胃口,浅浅挑了几筷子凉面,吃了点凉拌鸡丝,就叫阿彩将膳食撤下去。
宁音端着井水镇过的瓜果进来,看见膳食没怎么动,毫不意外,“娘子不想吃饭,吃点水果吧,杨媪叫人送过来的,都新鲜着呢,选了最甜的送来。”
这时节,寒瓜和荔枝都是最甜的时候,切成块摆在琉璃碗里,看着倒是让人有点食欲。
傅绫罗拿竹签挑了,确实有了点胃口,还不忘问:“王上那里送去了吗?虽王上说不用伺候,还是叫武婢在外头候着,亲卫没那么细心。”
宁音点头,“送是送过去了,刚才我去井边,正好撞见亲卫去提水,说是王上要沐浴。”
阿彩在一旁跟着搭话,“刚才阿雨还禀报呢,说乔大伴回来了,只是没回自己屋里,就没给乔大伴送。”
“那他去哪儿了?”宁音坐在一旁,被傅绫罗投喂了一块寒瓜,随口问道。
阿彩笑了笑,“阿雨只说,乔大伴站在寝院门口,不叫人靠近,笑得跟个傻……咳咳笑得特别灿烂,活似王上不是在里头洗澡,是在临幸夫人呢。”
傅绫罗和宁音吃瓜果的动作都顿了下,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吭声。
等阿彩退下去以后,过了好一会儿,宁音觎着傅绫罗脸色问,“娘子,你觉不觉得王上他……”
“不觉得。”傅绫罗立刻打断了宁音的话,只是面色也略有些发白。
像是说服自己,也像是劝说宁音,她声音冷静,“王上天潢贵胄,一心记挂百姓,后院里那么多国色天香的夫人王上都可有可无,咱怎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妄自议论王上。”
“以后,这话不可再提。”
宁音赶紧起身应诺,却止不住担忧,“算婢子我以下犯上生了作死的念头,为了娘子我死上一死也不算甚,假如,万一呢?”
娘子刚回来,王上就去洗澡了,这怎么都不正常。
她从小伺候娘子到大,很清楚娘子的性子,娘子万不可能做小。
但定江王是南地的天,他若真起了心思,连祝阿孃都拦不住,与其等那时候不得不随波逐流,不如早些想好后路。
见傅绫罗不吭声,宁音紧着追问:“阿孃可曾说过,多会儿允许咱们离府?”
傅绫罗紧紧攥着手指,缓声道:“王妃入府后。”
“那若是王上一直等不到赐婚呢?”宁音更小声了点,甚至走到窗边仔细打量了下外头。
见没人,她才转回身急促道:“我们都知道,王上所图甚大,也许不会有赐婚的那一日,您总得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傅绫罗怔忪片刻,轻叹了口气,再不能自欺欺人,王上盯着她看的眼神,连宁音都看出来不对,她当然不是毫无察觉。
“你说得对。”傅绫罗捏了捏眉心,眸底依然冷静,“若真乱起来,为了安生过日子,我们得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起坐宅院避世。”
她仔细想了想,“不管有没有赐婚,到那一日至少得几年功夫。”
“回头,等王上不在府里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看看,选个地方交给杨媪她们来办。”
宁音这才松了口气,立刻点头,“也别等了,杨媪半个月就令人送一次东西来王府,到时候我让人传话请她过来一趟,先挑着点地方。”
说起离开,傅绫罗还没忘记最要紧的事情,“菁夫人和廖夫人那边如何了?”
“还没什么动静,我去找卫首领问问看。”宁音道。
傅绫罗思忖片刻,“不急,她们没动静,那就逼她们有动静。”
两人不知,她们说话的功夫,说过的话就都送到了用膳的纪忱江面前。
‘沐浴’过一次,纪忱江面色慵懒,看起来心情不错。
乔安听到暗卫禀报,立马就有点着急,“王上?要不派人暗中护着傅长御?”
当然了,名为护着,实则得把人看住,不能叫人跑了。
“不必。”纪忱江笑了,这例外越来越让他惊喜,“令人私下里安排,助她一臂之力。”
乔安:“……”助一臂之力,放狐狸归野?您是傻了吗?
顿了下,纪忱江想起自己想隐姓埋名的几个地方,“临南郡山涧处那块地不错,别叫她发现,把地送她手里。”
越想纪忱江眸底笑意越浓,“估摸着她还想养几个小子身畔伺候着,我好说也能以一抵十,往后也算有个去处。”
乔安:“……”
他面无表情腹诽,是他傻,才会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撑得想吐。
第27章
纪忱江也没想到, 都二十二了,一朝能靠近女子,他竟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兴奋, 尤其对上傅绫罗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时,总控制不住激动。
好在他自控能力良好, 尤其在解决欲望这档子事儿上头。
初初因着新奇, 府医也说总憋着不好, 纪忱江纵了自己两日。
一天都没多,身为掌控两郡政务繁忙的定江王, 他很快压下浮躁心思, 又恢复了往常惫懒模样。
傅绫罗和宁音夜里聊过以后,伺候的时候不免就带了几分小心和疏远, 纪忱江也不说什么, 由着她。
见王上云淡风轻,一如往常, 宁音只当自己猜错了,心里踏实许多。
可傅绫罗是个心思细腻的,祝阿孃都说再没见过比阿棠更细心的女娘。
她最后悔的事情, 是阿爹死的那一日, 她只顾伤心难过, 忽略了阿娘的异样,第二日就得了阿娘自杀的消息。
王上偶尔灼热的眼神她还是能感觉到, 只假装不知道。
天儿一热,估计外头百姓们扑腾着下水的不少,府里采买最近多了不少河鲜。
这日, 纪忱江有事出了府。
傅绫罗不爱在他不在的时候往书房去,又要候着, 就叫人在树下放了张石桌纳凉。
临近端午,各家要进出的礼不少,傅绫罗在石桌上摆了笔墨和礼单忙活。
“巴掌大的河蟹来了不少,可惜这会子没有蟹膏。”宁音靠在银杏树上陪着,跟傅绫罗禀报。
“我看还有外院的老媪想求些漏地上的虾米回去,晾干了给家中孩儿解馋。”
南疆多水,临南郡和汝南郡是多水之乡,偏夹在中间的定江郡和边南郡多山,易守难攻,却没有大江大河。
南地人大都不缺河里的吃食,独定江郡和边南郡稍微稀罕点。
傅绫罗也听起了馋意,“河蟹可以拿花雕醉上几日,端午时配了雄黄酒,也是美味。”
“河虾咱也要上一筐,晒干了磨成粉,煲汤极鲜美。”
宁音有心说娘子不必操心,大厨房伺候墨麟阁上心着呢,两个多月足够那些师傅摸准娘子的喜好了。
只话没出口,就叫顶着满头汗进门的乔安给打断了。
乔安听见了她们说话,笑着上前招呼,“傅娘子喜欢河鲜?这东西山里倒是不少,临南郡更多。”
傅绫罗抬起头,阳光透过树叶映在她白皙的面上,点点细碎光芒,遮住了她眸底的惊疑。
谁吃河鲜跑山里去?
她不动声色扬起笑,“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见王上喜爱河鲜,厨房做了几次,味道还不错,回头醉蟹做好了送去给乔阿兄,你和乔婶也尝尝看。”
乔安愣了下,都忘了道谢,“王上喜河鲜?”他咋不知道?
傅绫罗和宁音都微笑不语,乔安不知道的事儿,是真不少。
乔安见她俩不说话,下意识明白对方咽回去的礼貌,倒也浑不在意。
想开以后,乔安性子挺好,只笑道:“有你们伺候着也用不上我,我去书房取东西,给王上送过去。”
转身往书房去的时候,乔安才嘴里嘀咕着怪不得。
王上放着自己更熟悉的封地不选,要选临南郡的地方隐居。
他们几个近身伺候的原本都摸不着头脑,感情是为了口吃的啊。
傅绫罗余光看着乔安的背影,手中捏着的笔莫名有些落不下去,心底那根弦渐渐紧绷。
宁音问:“雄黄酒今年还从咱铺子里出吧?王府一直没叫人接管铺子,都还是咱们的人管。”
傅绫罗不动声色嗯了声,面上没露出异样,笑着吩咐:“不只是雄黄酒,我记得最近汝南送过来些新布匹?明阿兄也好久没去看看祝阿孃了,将布匹送到明阿兄那里提醒他一下。”
宁音:“那卫长史和卫手里要送吗?”
傅绫罗摇头,“叫祝阿孃安排吧,贴身的东西,我及笄后再准备,不大合适。”
宁音想着也是,但想起自己藏笸箩下头的荷包,她脸蛋子微微发红低头,没注意到自家娘子攥紧的手指。
端午前一日,卫明才匆匆自边南郡回来,听卫喆提起去给祝阿孃送布匹的事情,目光闪了闪。
他知道,阿棠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他到西院时,傅绫罗正在陪祝阿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