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认错
之后的两天过的都相当的混乱, 像是被时间的潮水催促着,推着往前走,任由如何想挽救都无济于事。
这两天顾梨一直参与着, 从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到看着胡奶奶被暂时推进冰冷的停尸房。
其实她都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晚上, 闻屹扬下班回到家后,发现她不在, 打电话来问她在哪里时,她其实都没有那股真实感。
只近乎机械般的说,我在医院。
怎么了,你别哭,有我在。
闻屹扬一向沉稳的带着安抚般力量的声音传到耳边时,她才知道自己在哭。
两位老人没有子女, 那些繁杂的事情都是闻屹扬找人帮忙处理的。
顾梨这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离开, 是这样复杂的一件事。
复杂到, 让人没有时间去悲伤。
从墓园回来, 顾梨一言不发的回了卧室,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直到这时, 她才有股尘埃落地的真实感。但她也只是知道了“胡奶奶离开了”这件事, 却并没有和大脑、和情感完全的链接起来。
因为一切都太快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顾梨从来不知道, 一个人的离开, 从这个世间消失可以这样快。
明明,昨天还在给自己发着消息, 用着可爱的表情包,和才学会的新的网络用语给自己说彩虹屁的人,为什么,会只一夜过去,变会病情瞬间恶化?
快到,她甚至,都没能将照片全部修完发给她。
浓浓的自责终于感终于将她开始的自我保护机制而暂时屏蔽的情感感知打开,汹涌的悲伤瞬间将她席卷。
终于有感知的哭了出来。
闻屹扬上来时,便见到她轻颤的单薄的背。
他无声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他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当时,他便知道,这样紧密的联系,投入了那样多的感情和心血,当离别这天来临时,她会多难过。
但在看到她激动闪着光的眸子时,还是没阻止她。
她情绪敏感共情能力深的同时,也需要这些成就感,是很怕听到亲密的人的否定的。
顾梨感受到温暖的怀抱,哭的更加伤心了。
“我太磨叽了,都没能让奶奶看完她的照片。”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小声抽噎着,“我明明知道她病了,竟然还在不紧不慢……”
甚至,还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
“她明明那么相信我,”顾梨彻底崩溃了,“可我却连她生前最后的愿望都没能帮她实现。”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咸鱼和懒散。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闻屹扬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说着。
他知道她这段时间是多么努力,早睡早起放弃了自己爱刷的剧和手机,甚至连派对都不去。
甚至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对她,对他们抱有各种猜测,她都无动于衷。
“我没有……”顾梨哽咽着,要是她效率在高一点,要是她一直都保持着高效率,她一定可以做完的。
而且,就算是,她已经尽自己的努力了,可那又怎么样。
胡奶奶,就是没有看到全部的照片,结果就是……她没有能完成奶奶的愿望,让奶奶抱着遗憾离开了。
闻屹扬感受到怀里的人抽噎的身体,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越加给她找借口越发的安慰,她便会不停的自责,进入死胡同中。
他只将人紧紧的抱住,静静的陪着她。
顾梨感受着温暖的怀抱,有力温柔的大手,在纷杂的思维间,她又不由得想到了贺爷爷。
这两天,贺爷爷表现的都相当的平静,平静到,像是失去了灵魂,跟着胡奶奶一起离开了。
他仍旧可以正常得和人社交,甚至不会失了任何的礼数,得体到,像是长久的待人接物的习惯所行程得肌肉记忆,机械化的进行着。
“如果可以,走希望以后我先离开。”顾梨忽然说。
“因为我觉得,被留下来好痛苦。”她将头埋在闻屹扬的怀里,更加贴紧他,好像,那份还要几十年对于他们这个年纪来说,还是很遥远的分离,已经提前在脑海中预演。
她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只要一想她就是会崩溃掉。
而后她话音一顿,在开口时,是更浓烈的哭腔,“可我也不舍得你去面对那份痛苦。”
好像,她一直下意识得都在当逃兵,下意识得依赖,把所有复杂的难题都交给他。
可是,这样的痛苦,她真的不舍得再全副交于他。
她声音哑哑的,说出来的话都是颤抖的变了调。
闻屹扬的心便跟着一同的揪了起来,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要么这样,我去殉情。”
他声音很自然平静,像是真的在和她约定承诺着什么。
顾梨下意识的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料。
感受到她的恐惧,闻屹扬轻揉了揉她的头,又低声说:“其实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
顾梨摇头,觉得这就是自欺欺人,她哽咽着,“但是没有来就是没有了,摸不到分享不了,就是彻彻底底的离开我了。”
她没有办法去想象,仅剩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时,要有多可怕。
闻屹扬知道,她对于死亡,当年的父母离世,还是有着很深的执念在的。
当初他就不想让她去跟进太多那个婆婆的事,可看着她每天很热衷,又不舍得阻止她。
闻屹扬轻叹了口气,让步道:“你说的对。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先离开,不舍得我孤单,那我就去陪你。可如果我先离开,我希望你再多活下去,这样,你看到的一切,每天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到时候都可以跟我讲。”
他的声音很缓和,带着某种神奇的让人安稳下来的魔力,就好像,死亡所带来的分离也不在那么让人恐惧。
顾梨抬起头,眼睫还挂着泪珠,但却含着希冀的看着他,像是只要他说她便信,“会收到么?”
闻屹扬和这双眸子对视,认真的同她讲,“会的。”
顾梨眼底难得又亮了起来,“那我也要和妈妈讲。”
她知道,他只是在安慰她。
但她向来就是懂得被安慰,不会一味唱反调,让自己深陷矫情的人。
她闭着眼睛,和妈妈小声说,我真的找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哦。
这两天顾梨也并未怎么休息好,身心都跟着一起奔波着。
闭着眼睛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或许是睡前想的太多,晚上竟然真的梦到了妈妈。
一如记忆里那样,在温柔的在对着她笑,也一如既往的不留余力的夸赞着她,我家宝宝眼光真好。
顾梨在睡梦中不自觉的就笑了。
闻屹扬看着终于不再垂头丧气的人,心里松了口气,抱着她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顾梨醒来时,已经做好并且习惯于身边没人的状态。
她甚至,还没完全睁开眼睛,便习惯性得往闻屹扬躺的位置蹭了蹭。
没想到却蹭到了一道温软。
半消的困意也瞬间消退,唰的睁开了眼睛。
而后便见闻屹扬靠坐在床头,腿上放着笔电在办公。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轻垂了下眸。
窗帘被他拉开了一半,他坐在柔软的阳光下,将他整个人打上了一层暖光色的光,他在光下淡淡的垂眸,顾梨不由看的有些发呆。
“醒了?”他的表情还保持着工作时的专注,稍显严肃,可看向她的目光却已经柔和了下来。
“你怎么……没去公司啊?”她有些找不回自己的声音,甚至觉得自己还没醒。
闻屹扬眼中含着淡淡笑意的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她的头说:“陪陪你。”
没有任何的故意讨喜表现,只是真的觉得她现在很需要陪伴。
顾梨内心的一块又陷下了柔软,不自觉的抱住了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腿轻轻的蹭了蹭。
闻屹扬微僵,“如果你想这样陪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虽然这样说着,可周身的气场都很松弛,没有半分想要做什么的意思。
顾梨知道,他只是想逗逗她,让她能够开心一点。
她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的梦。
带着一股近乎不可思议的兴奋,看着他喃喃道:“原来,真的会听到。”
“什么?”闻屹扬一愣,一时间没太懂她在说什么。
“原来妈妈真的会听到我和她说的话。”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可嘴角却是扬起的。
闻屹扬下意识的抬手,帮她擦着眼泪,才触碰到她温热的滚烫泪珠,就听她激动又开心的说:“昨天我梦到妈妈了。”
“梦到了什么?”他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
“梦到她夸我。”她眼中带着几分得意。
“夸了什么?”闻屹扬尾调微扬,情绪也跟着她上扬着。
顾梨乌润的眸子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夸我眼光好。”
闻屹扬目光微怔,他以为会梦到夸她拍的照片好好,亦或者夸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乖宝宝或者随便别的什么妈妈对孩子的鼓励。
但他没想到,会梦到和他相关的……
应该,算是和他相关的吧?梦里,她应该……或者说,她的妈妈应该,分的清他们谁是谁吧?
“你怎么不说话?”顾梨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故意问,“你不这么认为么?”
闻屹扬从那些思绪中出来,有些大力的故意将她的头发揉乱,“我当然也这么认为。”
姑且,就当作,她是真的在说他。
早晨的阳光暖烘烘的,在秋季理显得格外舒服。耳边是他时不时有节奏敲打键盘的声音,顾梨不知不觉的又睡了过去。
闻屹扬也没叫她,等她再醒来时,已经下午三点了。
见她动了,闻屹扬才将她抱起来,她靠在他得怀里醒神儿。
“要不要吃饭?”他的声音,通过胸腔传到耳中。
“嗯。”
顾梨打了个哈欠,还是累,说不出的疲惫,又问,“怎么没叫我。”
“看你难得睡得舒服。”闻屹扬说,“没忍心。”
没有哭泣,没有噩梦,没有蹙眉,难得的安稳。
这大概是闻屹扬最没规矩的一天,为了陪她。
“你是不是从来没这个时间吃过东西?”吃到一半,顾梨随口问,多少有一点点愧疚。
他是个很有规矩的人,连办公桌上的东西都摆放的那么整洁。
谁知闻屹扬却说:“不会,之前经常三餐没什么规律,有时间想起来就吃。”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顿。劈头盖脸的凉意,让他脊背的汗毛几乎瞬间竖起。
他甚至忘记了呼吸,连抬起眸的勇气都没有,僵在了原地。
顾梨也在看着他,眼底闪过密密绵延的心疼。
她向他伸了下胳膊,发现碰不到,又站起身来,就隔着中岛台,抱住了他的脖子。
“老公你辛苦了。”
这句话落到闻屹扬的耳中,像是一道开关,让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各个机能也重新连接正常运转。
他这才有勇气抬起眸重新看向她,只见她眼中隐隐的担忧,再不见任何的异样。
闻屹扬这才松了口气,总结出,宋谨言并没有吃饭时给她拍照的习惯。
他忽然觉得,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并不像正常得情侣——或者说,十分亲密的情侣。
那为什么所有人,至少顾梨的好朋友觉得他们十分相爱,又或者说,是顾梨觉得他们很相爱?
宋谨言平时到底是怎么对她的?
在顾梨看不到的地方,闻屹扬眼中是沉沉的心疼。
吃过饭后,顾梨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将最后十张照片修好。
闻屹扬没有阻止她,只问她,你可以么?
在得到顾梨肯定的回答后,便让她去了。
顾梨看着屏幕里,那虽然充满褶皱,但眼睛清澈明亮让人可以忘记她年龄的,那张鲜活可爱脸,泪水又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笔擦划过她的脸,每一次,顾梨都小心翼翼,像是怕把她弄痛。
每一次,都像是再一次的和她道别。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修完,顾梨再一次的放声大哭,又像是重新失去了她一次。
一个小时后,她处理好心情,挑出一张在草原傍晚日落时给胡奶奶拍的照片,发到了自己那个,只发照片的微博小号上。
她看着那张照片半天,最后,也只在上面发了一个小月饼的表情——
从此永远好梦。
然后她便走了出去,她想,她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走进来,坐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