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文霁,”阿枝想了想,“她肯定不会开心的吧。”
“那是自然,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本身没嫁给你家郎君,就已经够她生气的了。如今九皇子被封平阳郡王,她如何甘心。”
“其实……”阿枝仔细思索,“她若是愿意沉下心,好好做一个郡王妃,起码荣华富贵不会少了她的。日子总不会太差吧?”
付菡点头,“是这个理,可她定是要闹上一闹的。且看她日后罢。”
“不说他们了,没得让人心烦,”付菡转了话题,“上回咱们讲到哪儿了?”
茯苓起身,将阿枝的书册找出来。
阿枝扬了笑,指着大秦与北凉的地图,“上回交兵是在这处,我记得,这回呢?”
付菡仔细看了看,“上回给你讲完,可放心了?”
她知道阿枝忧心百姓,只怕北凉无辜性命受到牵连,亲自描了地图带来,给阿枝讲解如今已有的几场战事。
有燕珝这个主帅,付彻知这个良将,战事无往不利的同时极少伤到百姓,付菡为了让她安心,一点点将边境传来的消息逐字逐句给她解释。
“……此处易守难攻,百姓无有存粮,段、”付菡突然住了声,“段将军孤军潜入,单枪匹马掳了此城主帅,挟持他开了城门。”
阿枝听得会神,“那这段将军听着真是厉害得很呢!这人我知晓,我阿兄手下的良将,极为能打,段将军能将他挟持住,定然武功高强。”
“他很能打么?”付菡抿唇,“段将军,确实武功高强,也不知是否受伤……”
“听付姐姐语气,认识这位段将军?”
阿枝放下图册,“此前怎从未听付姐姐提起过?”
“无干人士,提他做甚。”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枝总觉得,段将军在付菡处,绝不是她方才所说的“无干人士”。
好声好气哄了会儿,付菡才垂着头道:“安平侯世子,段小将军。也不算什么人物,莫要提他了。”
“好、好,”阿枝好像明白了什么,了悟道:“我不提,不提了。”
“你怎的……”付菡平日里永远白净的脸上难得泛起了一点羞色,“从何处学坏了,竟也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也?”
阿枝笑起来,“还有谁呀?殿下?还是付小将军?”
“……不同你讲话了。”
室内气氛安宁,茯苓煮完茶,起身出门,将用完了的笔墨拿出去洗净。
小顺子躲在屋外,一见她出来,便招招手,“茯苓,茯苓姐姐!”
茯苓往屋内看了眼,见娘娘与付娘子欢笑着,快步走了过去。
“何事?”
即使众人都知道,北凉被攻下是迟早的事,但战争结束得如此之快,还是让所有人都有些震惊。
京中传遍了战争大获全胜的消息,各类歌颂赞誉纷至沓来,好在阿枝毕竟是北凉公主,没人会没眼色地上门祝贺。
但以付家为首的几家府上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付菡好几日都没法儿脱身,日日在家中迎来送往,好不疲惫。
阿枝对战事结果还算满意。
说实在的,她对父兄没什么印象,甚至没见过那个父亲几次。得知父亲被长兄一剑穿心后降了大秦,也未起什么波澜。
他们让她知道,野蛮与懦弱,也是可以共存的。
长兄降了,北凉战事结束得极其迅速,阿枝的伤疤都还未好全,她看着誊抄来的战报,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好消息是,北凉百姓信服大秦,少有民怨,甚至欢迎大秦士兵的到来。
燕珝也不日凯旋。
想到燕珝,阿枝忽然脸色一红。
茯苓正为她梳洗,瞧见她面色变红,不明所以道:“娘娘,怎么了?”
“……没什么,”阿枝不知该如何解释,眼神带着些莫名的慌乱,“水有些烫。”
“烫吗?”
茯苓疑惑。
阿枝将帕子盖在脸上,闷闷道:“就是烫,你别问啦。”
心跳忽然加快,想到燕珝即将归来,就又忍不住脸上发热。
她觉得,她还是喜欢燕珝的。
虽然心里对他有怨,可她觉得燕珝对她多少有些情,只要有这么些,她就愿意……愿意……
但也不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
阿枝翻了个身,抚上了平坦的小腹。
阿枝知道自己不是有骨气的人,锦衣玉食,有人日日伺候照顾着,燕珝纵使在外也常有家书,一点一点,她能感受到自己也在变化。
从前认为,在燕珝眼中,她是一个玩物,多么不幸。
可如今,她不得不承认,燕珝确实将她养得精心,内心的坚冰一点点软化,她也恼自己意志并不坚定,可她本就……本就是喜欢他的。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爱。
阿枝默默念了一句。
这是爱……吧。
五月,陛下设宴欢迎将士归来。
属于燕珝的凯旋宴。
阿枝算是盛装打扮,但因为自己的尴尬身份,宴席之时主动换了末席,在人群之后,看着后宫妃嫔,百官女眷们争奇斗艳。
阿枝与付菡站在一处吃茶,季三娘子急匆匆跑来,与付菡对话几句,又慌乱跑走,想去前面最先迎接到回朝的付彻知。
阿枝吃吃地笑,看着付菡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故意提起:“也不知道安平侯世子会不会回京……”
“阿枝!”付菡低声叫她,二人亲近,早就互通了名讳,不拘泥于虚礼。
阿枝面上笑嘻嘻地,心里却也多少有些寥落。
北凉知晓她在大秦过得不错,且不知怎的,还知道了她在燕珝处为北凉百姓求过情,便将燕珝不伤百姓的美誉安在了她的头上。
她无意担这么大的担子,更不愿看见……长兄以为燕珝喜欢,又送了不少北凉女子来。
其中就有她曾经的姐妹。
阿枝不愿见到她们,站在人群后方,生怕要在这种时候,和当年的姐妹打上照面。
听人来报,燕珝等人已然入宫,正在前殿拜见陛下。
后宫人数众多,阿枝被吵得有些头晕,与付菡寻了一静僻处赏花。
方坐下不久,便瞧见茯苓一面叫着娘娘,一面奔来。
面上带了急色,好像将要哭出来一般。
玉珠一直跟在阿枝身边,见状询问道:“这是怎的了?”
“在宫中可不比在府里,你可要当心些,莫冲撞了贵人。”
阿枝摆手让她住嘴,柔声道:“先别急,你说。”
茯苓“扑通”一声跪下,抹了把眼泪。
“娘娘,求娘娘,救救小顺子,救救他,是他不懂事……不、不,是奴婢的错……”
阿枝瞧着她那模样,手脚发凉,颤声道:“到底何事,你先别慌张。”
付菡抓住她的手,“你镇静些。”
她能感受到阿枝的手在不住细颤,皱着眉头。
“别吓你家娘娘,快些讲明!”
茯苓哀声摇头,“奴婢,奴婢也讲不清……”
关键时刻,还是玉珠沉稳些。
“娘娘,发生了何事她若讲不清,娘娘去一看便知。”
阿枝点点头,站起身子,堪堪稳住身形。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今日,在宫中。
付菡知晓她状况不好,拉紧了她的手。
几人还未从慌乱中缓过神来,便听一道骄矜的女声从茯苓方才来的方向传来,叱骂着。
“——李芸,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自己受宠,对本宫妄加诅咒,还设计她人,多么歹毒的心肠!”
第35章 客去波平槛(2)
阿枝头脑一阵发白,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燕倚彤的声音不小,御花园中,不少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大家也都知道,李芸,正是如今在场,身份最最尴尬的那一位。
北凉公主——不,如今北凉国破,算不上是公主了。毫无家世徒有样貌,此前还粗俗无礼擅闯围场,若不是晋王殿下将她保下,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此前瞧着失宠了阵子,听说禁足几月,殿下一次都没见过她。谁知年前,不知又怎的,二人又情好了许多,朝中如此多事,后妃官眷们都跟人精似的,都看得分明。
前阵子那些大动作,有多少是必要,有多少是晋王殿下为了给她出气,大致都知晓。
祭旗一事的不了了之,从让这个侧妃死到只是为将士祈福,如此大的差别,这下,再无人敢质疑晋王对这个侧妃的看重。
就连出征后,战事不停,在众人都揣测她这个北凉人是否会因母国失宠时,便多次听闻晋王送回书信。
多少人眼馋着晋王正妃的空缺,如今战事大获全胜,晋王殿下在朝中威名更甚,只怕不日便要恢复太子之位了。此等时节,听着燕倚彤这个跋扈的公主公然叫着侧妃的名姓,还如此指控——
大半的人都投来了目光。
阿枝脸色有些白,还未出声,手上被付菡拍了拍,见付菡先她一步,对燕倚彤行了礼。
“公主金安。”
燕倚彤的叫嚣被中途止住,硬生生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来。若是旁人她还能不理,可付菡这等身份的贵女,她多少也得留些脸面。
只好冷着脸,免了她的礼。
“今日宫宴,公主何以发怒?”
付菡将阿枝半挡在身后,拦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也将目光都转移到了燕倚彤身上。
燕倚彤正在气头上,怒道:“与付娘子无干,莫要多管闲事。”
阿枝轻轻碰了碰付菡,站了出来。
她不可能在付菡身后缩一辈子,看着燕倚彤有些狼狈的模样,心底倏然有了些猜测。
“公主这是何意,我若有什么不好,公主自可直说。”
阿枝近日好容易好些的脸色又渐渐沉下,显得有些慌张。
强打出来的镇定不算镇定,起码付菡在她身边,明显能感觉到她的不适。
阿枝讨厌这种,被所有人盯着的感觉。
就像回到了那次围场后,自己一身血污淤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抬回帐子一样。
“你怎好意思问我,”燕倚彤看了她身边的茯苓一眼,冷笑道:“好好问问你身边的太监侍女吧,你是如何吩咐他们做事的。”
“公主是什么意思?”
阿枝明显看出茯苓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下不妙,不知道茯苓和小顺子究竟做了什么,让燕倚彤这般恼火。
燕倚彤正要开口,付菡便道:“公主,此处日头正大,久站花了妆只怕不美,为着公主仪容,咱们还是进殿再议罢。”
“是呢,”季三姑娘开口,看了阿枝一样,接着道:“瞧着公主衣裙有些脏了,妹妹今日新得了几匹料子,一会儿给公主送去,公主瞧瞧喜不喜欢?”
燕倚彤被这样几句架到了高台之上,好像再当场发火就成了她无理取闹才对,冷哼一声,转身,“如此也好,反正做了坏事的恶人总是逃不脱的。”
阿枝掌心出了冷汗,眼神无声催促着茯苓赶紧将事情禀明。
付菡怕她支撑不住,带着她进了偏殿,先等茯苓将事情讲清。
又让玉珠去瞧瞧小顺子究竟在何处,发生何事,玉珠沉稳许多,应当能先行处理。
得了付菡的安排,阿枝心里定了许多,听着茯苓说话。
“奴婢,奴婢和小顺子也没想到能被发现……”
小顺子那日得知韩文霁即将同九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平阳郡王前去封地后,告知了茯苓。茯苓在房中听着付菡与阿枝讲话,二人正好应证了此言非虚。心下苦恼只怕再也无法给娘娘报仇。
茯苓这急性子当即道:“若真能像你册子里所说,好好整整她们才好呢!”
小顺子苦着脸,没敢说自己的册子丢了一部分,只是附和道:“就是,咱们没本事,也不需要多厉害,就放几只虫子吓吓她们,这种程度也够解气了。”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茯苓也是个稍显急躁的性子,径直道:“别异想天开了,咱们哪儿有机会放虫子吓贵女,当心被发现,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小顺子当时沉默了,闷不做声想了很久。
第二日找到茯苓说,他在宫中还是有几个关系好的小太监,这么点事情,就算韩文霁从饭食中看到了虫子,也找不到他们头上来。
茯苓没当回事,“你少给娘娘找麻烦,想想变成了。”
她以为小顺子只是嘴上说,他向来胆小,遇到事都躲在他们身后,像是个可怜的小跟屁虫。
可却不知,小顺子竟然真的做了。
小顺子捉了几只丑陋的黑色臭虫,先一步放在了韩文霁席位的坐垫里,又稍稍撒了些糖水,等着开席之时蚂蚁顺着爬上来,定能让她大惊失色。况且本就在御花园中设宴,虫蚁多些也正常。
这是小顺子的想法。
谁知,四公主带着她的几个姐妹,先行落座去席位上休憩的时候,放在韩文霁坐垫里的臭虫变成了条一臂长的灰褐色的花纹蛇,方一接近,便瞧见蛇吐着信子朝几个贵女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