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惊慌失措地逃跑，一层又一层地逃着，一个接一个人类被利爪抓住，终于，异兽对你追我赶的游戏失去了兴趣，它收回爪子，用力拍打着整栋楼的楼体，将办公楼撞击得摇摇晃晃，地基歪斜。
正在走廊上的人们没法再站稳，顺着倾斜的地板往较低的一边滑了过去，异兽像倒零食袋一样，把人类都倒到了一个角落。
随后它抱着大楼，张开巨口，准备把所有人一次性倒进嘴里。
它的口中布满利齿，齿缝间沾满人类的血，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人们绝望地趴在地板上，抓着承重柱，扒着窗户边沿，求取最后的生机。
姜霓的指甲抠进地板连接的缝隙里，指甲劈裂流出了鲜血，她仍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这周围真的一台机甲都没有吗？
生死关头，她毫无保留地释放精神力，无形的精神力一圈又一圈荡开，竭尽所能地搜寻着有可能链接的精神力线。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异兽抱着大楼来回抖了抖，又有几个人从大开的窗户口滑进了它的巨口中，姜霓眼疾手快拉住了一个小女孩，她的妈妈却掉在异兽嘴巴的边缘。
“救她，求求你，救——”妈妈的话戛然而止，异兽阖上了嘴巴，人类的半截身子从它嘴边掉落，噗通摔在地上，血迹缓缓蔓延开。
异兽伸出另一只爪子，剔了剔牙缝，吐出这具浪费了的尸体。
母亲的下半.身在半空划过，半截身体哗啦啦地流着血。
小女孩回头望着这一幕，怔怔地没有哭。
异兽再次张嘴，朝她咬了下去。
她甚至没有做任何躲闪的动作。
姜霓猛地用力，奋力把小女孩向上提起，脑中出现了姜堰的身影，妈妈我想救她，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求求您。
妈妈转过身，面孔如神佛般透着慈悲。
轰地一声，被异兽踩烂的地基骤然被一股巨力掀翻，一道红色身影冲破地面，钢铁大掌扼住异兽脖颈，另一只手变形成枪.炮抵着异兽腹部嘭嘭嘭连开数枪。
异兽仰头哀鸣，绿色的血浆在空中飞溅。
姜霓心跳漏了一拍。
女巫。
母亲的机甲“女巫”！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母亲牺牲之时，女巫也被异兽炸毁了，是谁修复了它？是谁在驾驶它？
挣扎着的人类露出狂喜的神情，是机甲战士，机甲战士来救他们了！归墟舰队仍在战斗！
姜霓紧紧盯着红色机甲，她感受到了熟悉的精神力线，女巫一脚踹开异兽，扶正倾斜的大楼，看向了姜霓。
姜霓试探着发出了精神链接，仿佛在外飘荡的风筝随风飘回了主人手里，她和女巫的精神链接成功了，女巫在她的精神力操控下伸出大手，接住她和怀里的小女孩。
被踹飞到远处的异兽怒吼一声爬起，向女巫扑了过来，红色机甲自动打开驾驶舱，姜霓拖着小女孩跳了进去。
驾驶舱中空无一人。
女巫竟然没有驾驶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场梦中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异兽扑到了刚刚关闭驾驶舱的女巫身上，红色机甲被撞倒在地，姜霓甚至来不及固定脊柱平衡轴，她一边让小女孩爬到副驾驶位扣好安全带，一边毫不犹豫操控女巫对准异兽的伤口来了一拳。
异兽本来就挨了几炮，这一拳头下去正好砸进伤口，它疼痛难忍地嚎叫起来，姜霓乘胜追击，把另只手上的枪.炮插.进它大张的嘴里，嘭嘭嘭嘭连开数枪。
异兽的内腔被打得稀烂，弹丸从内而外撕开了它的身体，一滩滩绿色液体从它身下流出，腐蚀了地面，冒出滚滚白烟。
姜霓把异兽的尸体甩飞出去，庞大的身躯嘭嘭哐哐在地上翻滚，砸出一串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痕迹。
女巫撑着地面站起身，姜霓不可思议地挥了挥手，办公楼上残损的玻璃映出的红色机甲也挥了挥手。
她没有想到，她能如此得心应手地驾驶母亲的机甲。
姜霓问道：“女巫，你怎么会在这？”
女巫一言不发，全息投屏上显示着参数：
[同步率：92.53%]
[反应延迟：0.3ms]
她们的同步率果然很高。
仔细想想，小时候妈妈经常开着女巫带她玩耍，她和女巫的同步率高也在情理之中。
姜霓又问了一遍，女巫依然没有反应。
是语音系统坏了，还是AI本身出了问题？如果技师在，说不定有办法。
姜霓刚试着点开[系统自检]，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她抬头望去，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漆黑狰狞的身影。
成千上万异兽大军来袭，人类末日已至。
女巫身后正在庆幸死里逃生的人们呆住。
姜霓回头望了他们一眼，转身向着异兽群冲了过去，红色机甲没入兽群，爆发出最后的耀眼辉光，照亮了漆黑的长夜。
……
姜霓冷汗涟涟地坐起身，眼前仿佛仍能看到铺天盖地的异兽大军，她急促地呼吸着，手边的通讯器嗡嗡震动。
智能管家提示：“您的心率过快，是否需要医疗援助？”
“不需要。”
姜霓拿起通讯器，点开发现是沈文心。
“爸。”
沈文心正要说什么，看到她满脸的汗脸色苍白：“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我现在就去接你。”
“没事，做了个噩梦。”姜霓道，“不用过来。”
沈文心仔细看了看她身后的背景：“出院之后不需要再复查了吗？现在住回学校了？”
姜霓点头。
沈文心沉默了一会儿，父女俩近年来相处总是显得有些生疏，隔着屏幕这份生疏感更放大了，沈文心压下那些会让姜霓不痛快的话，譬如让她转去更轻松、更安全的专业：“最高法接了妈妈的案子，听说是统帅亲自发函，要严查近20年所有存疑案件，霓霓，我们还有希望。”
近20年所有存疑案件？姜霓心中一动，这是为了掩护她吗，免得让外界的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姜霓想到一个问题：“你和妈妈不会和统帅有什么私交吧？”她故意说，“不然她为什么要亲自发函。”
沈文心失笑：“要是我们能认识统帅，怎么还会败诉274次？人家是在彻查近20年的冤假错案，不是专门为了我们。”
姜霓注意着沈文心的神情，他表情自然，确实是完全不认识裴燚的样子，姜霓心中的疑惑扩张到了极点，如果说13年前她还小，不记得母亲和裴燚的事，还算正常，沈文心可是个成年人，他怎么可能对妻子的好友毫无印象？
姜霓不禁问道：“真的不认识吗？会不会是你忘了？统帅跟你们年纪差不多，以前会不会跟妈妈共同战斗过？”
“军队的事情你妈妈都严格遵守保密条例，平时生活中确实从来没提到过统帅的名字。”沈文心感觉到不太对劲，“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姜霓道：“没有。”
沈文心脸色微变：“霓霓，你站起来给爸爸看看。”
姜霓起身转了两圈，意识到老爸误会了：“我旁边没人，也没被任何人威胁。”
沈文心松了口气：“妈妈的案子你不要插手，我最近越来越觉得这里面水很深，爸爸已经有了新的方向，你放心，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姜霓心中迟疑，同样的话其实也是她想对沈文心说的，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万一真的查到什么，比如说追踪到黎源身上，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已经成年了，在军校消息渠道也多，我觉得……”
“你太年轻了，”沈文心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人心会有多黑暗，爸爸一直很担心你，上次阻击播种者，再上次见义勇为，一次又一次受伤，你太有正义感，太刚强，别人只会把你当救命稻草，谁又在乎你也遍体鳞伤？看你大病一场，都瘦了，机器人护工的看护日志我每天都看，你在医院才吃两碗饭，以前哪天不是三碗四碗打底……”
姜霓：“……”她怎么觉得她爸对她的滤镜有点重？只吃两碗饭是因为不训练只吃得下两碗，她可一点没委屈啊。
虽然心知肚明自己根本不是老爸口中那个善良坚强可以用上所有美好形容词的正义少女，不但不白甚至还有点黑，姜霓依然忍着尴尬耐心地听沈文心唠叨了半天。
但沈文心说着说着，还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买了两张去太阳系的船票，等到尘埃落定，跟爸爸去太阳系定居吧，那里是联盟首府，是全星系最安全的地方。”
只有这一点，姜霓不能松口，在见过那个人类文明毁灭的未来后，又怎么可能安心缩回大后方。
她沉声道：“我要用母巢的血，纪念亿万死不瞑目的将士，当我回太阳系时，也该带回异兽全军覆灭的好消息。”
第28章 第三重宇宙
父女俩又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姜霓翻身下床, 走到桌边抽了本笔记本，她要梳理一下现在的线索与人物关系。
姜霓拧开钢笔，在翻开的笔记本上写下三个名字, 呈三角形排列：柳冕、黎源、裴燚。
柳冕告诉姜霓, 黎源是原狮鹫队成员, 原名黎青, 这件事网上查不到，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为什么要告诉姜霓？
黎源目前的身份是灵宪军事指挥学院院长、联盟高级军事顾问，可谓身居要职，位高权重。
数日前他参观太空长城，离开后四天太空长城出现漏洞, 异兽进入银河系, 二者是否有联系？
裴燚与姜堰并称联盟双子星，她本人也承认与姜堰私交匪浅，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
为什么她的前后行为如此矛盾, 13年间从未替姜堰追查真相，如今却又同意发函最高法要求公开黑匣子录像？
姜霓用钢笔抵着下巴, 困惑地看着笔记本，三人的名字指向最中央的人, 她一笔一画写下母亲的名字[姜堰]。
姜堰将三个人联系了起来，但姜霓、沈文心这两个姜堰最亲的人, 却对这三人知之甚少。
所有的信息像被猫咪抓散的毛球，东一根, 西一根，完全连不起来。
就好像各自孤立, 压根不在一个世界一样。
……压根不在一个世界。
压根不在一个世界。
姜霓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名词：第三重宇宙。
裴燚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正在读的那本书叫《第三重宇宙》。
当时她对这个题目产生了好奇，但很快就被裴燚转移了注意力, 此刻再次想起，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
什么是第三重宇宙？
宇宙就是宇宙，还分第一重、第二重、第三重吗？
……
确实分。
姜霓望着终端上显示的搜索结果，她找到了《第三重宇宙》这本书，作者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世界一共分为四重宇宙。”
“第一重宇宙：尽管不可观测，但只是目前的科技水平无法观测，以后一定能观测到的空间集合，也就是我们广泛意义上认可的物质世界。”
“在这个宇宙里，基本物理定律、有效物理定律始终不变。”
“第二重宇宙：永远不能被人类观测到的遥远区域，遵守着相同的基本物理定律，但有效物理定律可能与我们不同。”
“这个宇宙的生命和我们一样生活在不同星系组成的无限空间中，但有可能光速不是30万千米每秒，暗物质才是正常物质，氢原子有两个质子。”
“第三重宇宙：希尔伯特空间中的量子叠加态。”
“希尔伯特空间拥有无限多的维数，每个人都处于多重宇宙的叠加态，就好像一个买彩票的人，她同时处于中奖与没有中奖的状态。”
“万事万物有着无限多种可能，总有一个宇宙没有被异兽入侵，银河系依然是人类安居的乐园。”
“第四重宇宙：拥有无限多元素的数学编码。”
“每个人、每个物都能用不同的编码与地址指代，所有事物都是一种完全数学意义上的宇宙结构，就像一台计算机由不同变量构成。”
姜霓囫囵吞枣地翻阅着《第三重宇宙》，非物理专业的她读得很吃力，努力消化着作者抛出的概念与定义。
简单来说，第一重宇宙就是我们目前所处的物质世界，第二重宇宙物理定律会发生变化，第三重宇宙所有人处于量子叠加态，第四重宇宙可以用一串编码表示。
那么，是否能够这样理解——
宇宙的本质是一台计算机，人类只是计算机中存储的一种数学结构，亿万生命构成庞杂的数据洪流。
这样一来，姜霓在精神图景中看到的弹幕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本就只是一串数据，那么更高维度的观众自然能够观看这些数据描绘的画面。
姜霓太阳穴突突跳，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裴燚在看这本书，是不是说明她已经了解了宇宙的本质？
姜霓精神图景中出现弹幕，会不会在裴燚的预料之中？
面对母巢的超时空投送，弹幕所带来的关键情报，俨然已成为人类战胜异兽的最大筹码。
裴燚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姜堰呢？柳冕和黎源呢？
姜霓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想喝口水冷静一下发热的大脑，然而手刚伸出去，她就愣住了。
刚刚还在阅读的书籍，这一刻突然在眼前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