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行政官坚决道，“只要能够留存文明的薪火，做狗又怎么样？生存的优先级，永远在尊严之上，历史将由胜利者书写，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明白我们的付出……”
他一边说，一边看到包括姜霓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即便他坚信自己选的路是正确的那一条，看到这些坚定的战士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动摇，心里也不禁有些迷惑。
很快，他在陈思镜冰冷的浅灰色瞳仁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颊爬上了猩红的、近乎乌黑的花纹，仿佛一种蔓延的诅咒，转眼把他全身吞没。
行政官在剧烈的痛楚中尖叫起来，身体一点点融化成无形状的血肉。
他不停地喊着“为什么”，“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俨然与刚才冠冕堂皇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触犯了禁忌。”陈思镜捂住猩红的左眼，不知是不是在脑海中与计数器交流，“他不该透露人类高层与母巢勾结的事实，他们这些为母巢做事的行政官都被植入了触发式基因炸.弹，一旦透露关键词就会自发启动……”
行政官残存的听力听到了她的话，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流入蜕皮的血肉：“他们承诺过……”他嗓音喑哑难辨，“……承诺过我们将会是新银河系联盟的管理者……”
陈思镜低头看着他：“你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反对做狗吗？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必须做个人。放弃斗争求生存，不光会失去尊严，生存同样求而不得。我希望你至少能清醒地死！”
行政官已然化成一滩血肉，融化在本该圣洁的白大褂里，血肉模糊间，一颗人类的心脏缓慢地跳动，越跳越慢。
姜霓盯着这滩血肉，突然感觉到什么，将陈思镜拉到身后，精神力呼啸涌出，手起刀落，正中突然强劲跳动了一下的心脏。
正撑着身体，释放精神力遮掩此地的沐向晚第一时间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外来之力狠狠地撞在了她的精神图景上。
她眼前一黑，低头吐了口血，瞬间昏死过去。
翟康手心一沉，险些被她拽得一同摔倒。
但也多亏了她这片刻的遮挡，那股磅礴的外力被她阻了须臾，正要继续前进，扫描整个房间，姜霓的精神力已经接上。
她的身后出现了那条虚幻的量子尾巴，陈思镜、宋浩然、贯佩星……所有人都感到眼花缭乱，现实与虚无的界限被模糊，重叠的幻影在空中飘过。
基因炸.弹的触发引来了母巢的注意，它在寻找触发者！
或许是这种超远程扫描对母巢来说也很困难，发现无法穿透姜霓的精神力，很快那股磅礴的力量就褪去了，但紧接着整个海底研究所都响起尖锐的警报声，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人与异兽的呼喊声，迅速围靠过来。
“快走！”
姜霓一脚踹飞审讯室大门，宋浩然从翟康手里接过沐向晚，陈思镜从他另一只手上接过谢凌，几人背着伤员，向大门飞奔。
持枪的人类、畸形的变异人、拖着粗壮的触手怪物，从各个方向追了过来。
研究所的地基开始摇晃，一根根仿佛深海支柱的漆黑触腕顺着透明的外墙，蜿蜒攀爬了上来。
深海巢穴中最可怕的怪物苏醒了。
它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邪恶阴冷的赤瞳落在了姜霓的面孔上，庞大的蜂巢研究所在它的触腕中像幼童的玩具。
它抬起触腕，朝着姜霓重重挥落。
它能感觉到姜霓过于强大的精神力，想要率先将她击杀。
姜霓让队友先走，自己负责断后，她回头望向怪物，轻声道：“猎人。”
哗啦——
鎏金花纹突兀亮起微光，照亮万年无光的漆黑海域，一只钢铁大手死死钳住巨兽的触腕，角力间掀起巨浪翻涌。
众人愕然地望着这一幕，不知什么时候，姜霓竟已突破屏蔽，召唤来猎人，耐心的猎手在黑暗中默默蹲守，终于等到了它的猎物。
第48章 集体性失忆
陈思镜踹开一间又一间实验室大门, 放出一个又一个人类实验体，还有神智的就让他们跟上，分不清敌我的一枪带走。
13年研究成果眼看就要付之一炬, 计数器却并不在意, 顶着一颗眼珠子围观触腕与机甲的战斗, 在她脑中快乐地说：“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曾祖母出手。”
陈思镜一言不发, 带队疾行到大门口，刷开门的同时整副身体异兽化，无数根触手张开，将贯佩星、翟康、宋浩然、沐向晚、谢凌以及所有还保有神智的人类实验体裹住。
计数器惊讶：“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你不留下帮帮人家吗？”
陈思镜没有搭理它，甚至头都没回, 全速游向水面。
巨兽与机甲的战斗搅得整片海域翻滚沸腾, 礁石与建筑碎块到处坠落。
无法联系上机甲的他们留在这里，除了拖后腿没有任何用处。
把所有人带走，就是对姜霓最大的帮助。
姜霓同样没有回头。
但她外放的精神力“看”到了陈思镜离去的背影。
贯佩星挣扎着想要从陈思镜的触手里出来, 被触手死死包裹住身体。
姜霓用精神力抚了一下她的头。
她怔了怔，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努力, 遥望着姜霓的方向，随着陈思镜的触手远去。
姜霓收回精神力。
她仍站在透明的壁墙前, 眼瞳中倒映着漆黑粗壮触腕与猎人缠斗的景象。
幽暗的海水中，只能看到缭乱的阴影群蛇般游动, 一只又一只眼睛时而睁开，时而又闭上, 时而出现在机甲左侧，时而出现在机甲后方。
怪物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猎人体表的鎏金花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也是人类最后的抵抗力量。
异兽是高等智慧生物, 很快察觉到猎人并非自主行动的个体，它的目光扫过支离破碎的研究所，看到立在原地不动的姜霓，庞大的精神力线从人类身上链接到钢铁巨人，只要杀了这个人类，机甲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
它知道人类能够远程控制机械造物，却没见过这么愚蠢的驾驶员，离开驾驶舱的他们无比脆弱，最弱小的异兽都能轻而易举将他们抹杀。
老练的“曾祖母”一边应付着猎人，一边将几根触手绕到人类身后，从阴影中猝然发起攻击。
轰地一声巨响，远离了战场的陈思镜等人都听到了海底传来的动静。
计数器在陈思镜脑中“哇噢”一声：“虽然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就这么丢下战友真的好吗？以你们人类的价值观，不应该要并肩作战至最后一人吗？难道你们已经从历史中吸取了教训，上一次不可为而为之，葬送了太空舰队大部分主力……”
隐隐有破空声从海面上传来，计数器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你竟然也链接上了机甲？”
“姜霓已经把屏蔽破开了口子，我还要无所作为吗？”
冰蓝色的机甲像一只轻捷的神鸟从天而降，一头扎入了海中，陈思镜身上包裹着贯佩星等人的数根触手脱落，继续将他们送往海面，自己则干脆利落地翻身进了龙雀主动打开的驾驶舱。
计数器在她耳边抗议：“就算我的肢体能再生，也没有你这么一次性使用的，咱们还缺这点时间吗？早去晚去都改变不了结局了……”
陈思镜低头望着恢复平静的海底，龙雀的红外热像仪也无法穿透数千米的黑暗，死寂笼罩的深海似乎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但她毫无放弃的想法，心念一动，精神力发送指令，龙雀脚底矢量推进器启动，向着她离开的方向全速前进。
计数器没人搭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嘟哝了一句：“还以为你们真的长记性了……没想到还是这么愚蠢……”
海底，能承受1000个大气压的水下研究所在“曾祖母”粗壮触腕的全力攻击下轰然倒塌。
“曾祖母”睁开了一只又一只眼睛，在淤泥翻滚的浑浊海水中寻找人类的尸体。
废墟中并无生机，人类脆弱的身体绝不可能幸存，在4399星经营了整整13年的触手怪物想，如果这家伙真的是屠龙者，在此杀了她怎么向母巢交代。
母巢寻找的是活人，而不是一具死尸。
它正颇感为难之时，倒伏在废墟旁，似乎已经失去动力的黑色机甲动了动手指。
正在淤泥中翻找尸体的触腕突然一顿。
一颗又一颗眼珠转向同一个方向。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但所有眼珠仍然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那台本该失去驾驶员，再也无法行动的钢铁巨人竟然失去了踪迹。
猩红的眼珠里泛出焦躁的情绪，触腕试探着向记忆中的机甲位置摸索，或许只是被淤泥掩埋了，人类没理由从刚才的攻击中逃脱，更不可能在它眼皮子底下钻入驾驶舱。
它庞大的身躯蠕动，伸出的触腕上突然出现了一缕微光，勾勒出一道繁复的花纹。
它疑惑地抬起七八只眼睛，先是一阵恍惚，紧接着视野就被流星般的光芒占满了。
那光芒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它完全来不及反应。
一阵天旋地转后，它感到所有触腕都传来断肢剧痛，所有眼睛都骤然失去视物能力。
它哀嚎着，却睁不开眼，抬不起触腕，引以为豪的强大肉.体被一瞬间击垮了。
“如果死后还有灵魂，”低沉的异兽语在它耳边响起，“麻烦带话给母巢，我会去找它。”
陈思镜驾驶龙雀重回战场时，看到的便是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猎人踩着臃肿庞大的触腕虬结的怪物，漫不经心地挥开飘荡的触腕残肢，右掌抵在怪物仅剩的残躯上，残暴的粒子.炮撕开了它的硅酸盐皮肤，亮蓝色的光束贯穿了古老的沉积岩，在星球的骨架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
龙雀悬停在五六十米外，陈思镜甚至能感到钢铁之心的机甲都在战栗。
计数器讷讷地问道：“你们人类的武器又更新换代了啊？这威力能和我一比了。”
猎人抓起“曾祖母”的眼珠子，转身投来一瞥。
计数器迅速往陈思镜体内缩：“不不不，比我强多了，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陈思镜默默回望过去，她知道猎人的规格只是一台普通的军校生机甲，没有经过太多改装，此刻的威力80%都来源于驾驶员。
凡人之身，比肩神明吗？
姜霓……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姜霓正在驾驶舱中调整机甲姿态，检查精神链接，在电磁干扰环境中坚持这么久，她担心猎人的反射神经矩阵出问题。
她的精神力在矩阵中流转，感觉整台机甲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全息显示屏上的同步率在100%闪烁了两下，才退回看似正常的89.74%。
似乎她潜意识里想要隐藏这不合理的数字，于是机甲操作系统就隐藏了。
一番简单的检查，没有发现问题，姜霓向对面的龙雀打了个信号。
龙雀指了指堆积在海底的七零八落的庞大尸块。
姜霓控制猎人，会意地点了下头。
两台机甲配合，迅速组装出一台简易的回收容器，她们把异兽尸块装进容器中，一起游向海面。
此时还不到6点。
清晨的大海上笼罩着一层薄雾，海天连接处朝霞如火，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恒星的光芒驱散了湿稠的雾气，把温暖带回尘世。
正在岸边焦急等待的贯佩星等人看到了猎人和龙雀，几个黑点般的人在阳光下蹦跳起来，招着手，大喊着姜霓和陈思镜的名字。
姜霓和陈思镜对视一眼，拨开泛着金色鳞光的海水，快速靠近了海岸。
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消散了，随着海底研究所的彻底垮塌，屏蔽器的效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霓走下驾驶舱，看到精神图景中再次出现了弹幕。
【度假也起这么早吗？】
【是不是来看日出，好美的朝阳】
【截图干嘛，愣着啊】
【已经当壁纸了，霓姐美如画】
【怎么把猎人和龙雀也带过来了，机甲也要度假吗哈哈哈哈】
弹幕消失果然是屏蔽器的作用。
可什么样的屏蔽器，才能连跨次元的弹幕都能屏蔽？
姜霓心中凝重了几分。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弹幕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机甲旁可正放着“曾祖母”的遗体呢。
他们居然只以为机甲也是来度假的。
这么想着，姜霓转头看了眼收容异兽的容器。
看到空荡荡的沙滩，她愣了一下。
她霍然转身，死死盯着本该放着异兽容器的位置。
不见了。
盛放着异兽血肉的收容装置不见了。
陈思镜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姜霓缓缓道：“我们从海底带回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陈思镜的语气里只有疑问，没有玩笑，“我们什么时候去的海底？”
姜霓扭头看向陈思镜，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
“你……不记得了？”
陈思镜皱了皱眉：“我该……记得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贯佩星跑过来，满脸好奇，她身上的伤竟然也像那薄薄的雾气一样，在阳光下蒸发了。
姜霓退了一步，环视四周，宋浩然挠着头，翟康神色关切，沐向晚欲言又止，谢凌手忙脚乱地藏着刚捡的爱心形状贝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