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霓：“原来如此。”
她望着罗梅，突然意识到她能做什么。
罗梅注视着她，冷静地说：“那头病毒型异兽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东西，必须在它植入梅小姐的主机前，写好后门程序，在它入侵的一瞬间，用程序杀死它。”
“或许开发者在最初也有过这样的设计，但我们不能确定，无法明确后门是否存在的情况下，绝不能测试它是否存在，一旦它不存在，那就永远不存在了。”
“所以，我需要你带我回到过去，在屏蔽母巢感知的前提下，找到梅小姐的缔造者兰釉，务必让他在最初就已经写好这个程序。”
第98章 梅小姐
改变过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姜霓从没有轻易尝试。
时间线一旦变动，谁也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
罗梅和裴燚等制定计划的高层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但联盟走到今天, 又有哪一步不是火中取栗。
母巢步步紧逼, 他们没有犹豫不决的时间。
见众人已经考虑过可能发生的后果, 姜霓道：“把时间坐标给我。”
……
25年前, 星际历2228年10月12日。
太空长城刚开始建设，银河系内依然战火不断。
刚刚成年的兰釉正处于人生中最迷茫的阶段。
此时的他还不是5年后那个一鸣惊人，研发出全星系异兽预警系统，大大加快驱逐异兽进度的天才架构师。
他现在才刚进大学，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机甲驾驶员, 将所有入侵者逐出家园。
然而与梦想背道而驰的是, 他的精神力评定等级刚达到C，即使做随队技师也不够格，更别说对精神力要求极高的机甲师。
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尽管凭借优秀的高考成绩, 如愿进入联盟四大军校之一的木兰军校，却选不了心爱的机甲专业, 只能被调剂到异兽研究学。
时运不济的计算机天才还未发现他的天赋在哪，每次看到哪里又有异兽出现, 屠杀了多少平民，真恨不得开着机甲就上战场, 现实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按部就班地上课、解剖、看论文、写论文, 越发有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舍友见他每天上学如上坟，以为他也是被那一本本砖头厚的专业书搞得心力交瘁, 专门拉他出门放松。
“空天军博物馆新进一批退役机甲，听说会有现役机甲师不定期战斗表演, 你不是最喜欢机甲了吗？还不去看看？”
兰釉：“……”
他喜欢机甲是喜欢自己开，而不是看别人开。
虽然更痛苦了，但最后他还是跟着舍友去了博物馆，现役机甲师的实战演习难得，他们这些文科生难得有机会亲眼看到。
博物馆人头攒动，幸好舍友用钞能力抢到快速通行票，几人穿过人群，挤到机甲馆，果然见到退役机甲已经准备就绪。
兰釉站在特种玻璃前，向一台台机甲望去，他突然出现一种幻想，仿佛自己是其中的一员。
周围灯光突然熄灭，唯有露天表演场里仍然亮着光，全息投影打造出拟真战场环境，异兽出现，掀起战火。
故事的背景是臭名昭著的英仙座大屠杀，一头彭蠡级异兽借助超速移动能力，在英仙座众多星球流窜，制造大量骇人听闻的惨案。
彗星尘埃矿遇袭，现场15万作业人员全部遇难。
太阳风发电厂遇袭，4800多名驻场工程师为了守住联盟重要能源基地，英勇壮烈。
6197星首都居民转移过程中遭到攻击，39万人死亡，67万人失踪……
机甲战士疲于奔命，却总是落后一步，到达现场时异兽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地肆虐过的痕迹。
人群炸开锅。
“信息部门在做什么？”
“我们没有能力追踪异兽的轨迹吗？”
“它好像专门往驻防薄弱的地方钻，难道用什么手段获得了联盟的驻防图？”
当机甲队终于追上异兽，这头怪物已经打出了极其恐怖的伤亡比，以一己之力将几颗小行星变为无人之地。
机甲师实战经验丰富，火力全开，很快将它拿下。
战斗表演堪称精彩，蛇形机动、隐身作战、维恩步、力场展开等环节看得人眼花缭乱。
观众却并不满意。
联盟牺牲得太多，异兽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它了。
“我们的战士很英勇，可是战术是不是出了问题？”
“不是战术问题，是情报不对称。”
“要是能实时监控异兽在哪就好了。”
“至少能提前转移。”
“现在的雷达无法探测到敌人的动向。”
兰釉心中产生同样想法，他虽然还不知道他的天赋就在这个领域，心里却已经种下“虽然我做不了机甲师，但或许可以为机甲师做点什么”的萌芽。
他回忆专业课上讲过的异兽特征，虫洞的能量辐射，下意识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全新的预警系统模型。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
露天表演场的全息影像啪一下突然消失，空旷的场地中央孤零零立着几台退役机甲，披着黯淡天光。
特种玻璃后的观众席上灯依然没亮，昏暗中人群轻微躁动，不安悄然蔓延。
这是停电了吗？
有人拨打工作人员电话，无人接听。
咔哒。场馆大门电子锁自动关闭。
接着又是一声噼啪，露天表演场顶棚合拢，整个场馆骤然陷入黑暗。
聚光灯亮起，打在中央的机甲队上。
表演完的机甲师茫然四顾，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
人群窃窃私语，接下来要演什么？
兰釉心中一紧，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全息投影重新浮现在机甲队身后，打出几个字：
[终幕·最后的演出]
什么意思？
众人不解之时，场馆中本该在紧急状况下才打开的防御系统启动，摄像头齐齐望向退役机甲，几张高压电网突然落下，将所有机甲笼在其中。
滋啦！1000千伏特高压电瞬间击穿退役机甲修修补补的外壳，AI判定驾驶员遇到生命危险，机甲系统第一时间弹出驾驶舱。
焦黑的驾驶舱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几名现役机甲师灰头土脸爬出舱门，试图拯救昔日伙伴。
钢铁巨人在湛蓝色电火花中皮开肉绽，外壳破损，线路着火，头顶冒出黑烟。
观众一开始还以为这也是表演。
“什么玩意儿？？”
“我们买票不是来看你们虐待机甲的！”
“等着上军事法庭吧王八蛋。”
看到几名机甲师掏出手.枪，隔着玻璃门大力挥手，让观众快走，大家才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是系统故障吗？”
“异兽入侵？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
“门都锁死了，出不去。”
众人开始四处寻找离开的办法，兰釉找出终端，试着解开电子锁。
这时的他对编程还只是业余爱好，没有经过专业学习，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博物馆的防盗密码。
表演场地中，却已经出现新的变化。
在几台退役机甲彻底报废后，电网消失，烟雾报警器响起，灭火系统自动运转，洒水器开始喷水。
仿佛突降暴雨，场地积水迅速上涨，很快漫过机甲师脚踝、小腿……
有人抄起书包、椅子，试图砸开玻璃门，坚固无比的特种玻璃却纹丝不动，连道划痕都没有。
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机甲师淹没在水中，挣扎、窒息、沉没。
兰釉的手僵在终端上，生命的最后一刻，机甲师已经意识到不可能逃得出去，用最后的力气游到退役机甲旁，抱着它的手臂闭上眼睛。
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楚击中他的心脏，他在绝望中扔出终端：“啊——”
梦境碎裂。
兰釉大汗淋漓地睁开眼，入目所见是蓝天白云，周围人投来疑惑目光。
他腾地坐起身，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坐在学校草地上，旁边丢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机甲实操手册》。
那只是个梦？
他捂住仍在扑通乱跳的心口，记忆渐渐回笼，快期末考试了，他却不想看《异兽研究学》，带了本机甲专业书读，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噩梦让他出了一身汗，他捡起书，正要回宿舍洗个澡，旁边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这是你的吗？”
一只钢笔出现在他视野里，他一愣，摸了摸身上，忙道：“谢谢，是我的。”
一边伸手接过，一边抬头，看向女孩。
她有一双不符合年龄的眼睛，平静却又深沉，像海面下藏着无数暗流。
兰釉再次愣住。
女孩晃了晃手，把他拉回神：“没事吧？看你好像做噩梦了。”
“没事。”兰釉抿了抿唇，“抱歉，打扰到你了。”
女孩摇头：“能说说你梦到什么了吗？我听到你喊了声异兽，大家都有些在意。”
兰釉看了看四周，确实有不少同学时不时看他，眼中隐含担忧。
他简单地讲了一下梦中发生的事，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怎么会有这种异兽呢？看不见，也摸不着，就像幽灵一样。”
女孩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笑了笑，看向他怀里的书，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是机甲系新生吗？”
“不，”兰釉脸一红，手忙脚乱地藏书，“我只是对机甲感兴趣，我精神力太弱，开不了机甲。”
“那你想不想试试？”
“什么？”
“我是机甲系的，要不要坐一下我的机甲感受一下？”
兰釉眼睛发亮：“真的可以吗？”
“嗯。”
女孩给了他一个时间，让他晚上没人的时候到宿舍天台等她。
当晚，天气晴朗，夜空中星星闪烁，兰釉熬到半夜两点，摸黑爬上天台。
一台深蓝色机甲如约而至，背生双翼，从夜空降临。
机甲伸出大手，将兰釉托起，送入额外加载的副驾驶舱。
女孩承担了绝大部分精神力需求，他只需要负责一小部分，即便如此，依然因为第一次驾驶机甲不熟练，跌跌撞撞险些翻车。
所幸女孩一直在驾驶舱中托底，即便几次倒栽葱差点掉进沟里，也能旱地拔葱重新把机甲回正。
这一晚，兰釉生平第一次体验到驾驶机甲的快乐，也是这短暂一生中，唯一一次驾驶机甲。
他在夜空中翻滚，掠过云层与雾霭，在朝阳升起时接住灿烂霞光，身边围绕着借力飞行的雁鸥。
人机一体，畅快至极。
开过机甲后，他意识到他真的喜欢这种感觉，但确实天赋不足，根本不可能成为机甲师。
他转换心态，接受这个事实，在确定自己确实对异兽研究学不感兴趣后，以全A绩点转入计算机学院，转而攻读电子对抗与指挥专业。
在这里，他的天分逐渐被挖掘，在联盟信息技术与系统架构大赛中获得金奖，被选入新一代跨星系预警工程，成为该项目最年轻的研究员。
不到两年，他就从基层研究员升任系统总设计师，全权负责整个预警系统的架构。
有时会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把这个新系统命名为梅小姐？”
他的思绪总会回到这个清晨。
机甲收拢双翼，平稳落地，他从副驾驶舱中出来，激动地向女孩道谢。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真的能亲手开机甲。”兰釉来回鞠躬，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他的谢意。
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机甲中。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分别后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吗？”他追上去，依稀记得没有在机甲学院中见过她。
女孩似乎没有听到，机甲拔地而起，飞向被霞光染红的天空。
他失魂落魄地望着机甲变成一个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一年后，已经转专业成功的兰釉在新生报到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拖着行李箱，在签到系统输入姓名。
[罗梅，木兰军校机甲系2229级新生]
她比他小一级，按理说以前也没有开过机甲，至少不会那么熟练，他怔怔地想。
面对女孩投来的陌生目光，兰釉没有上前，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却把所有疑问压在心底。
随着项目推进，他的地位越来越高，能够接触到以前接触不到的机密文件，他心中逐渐产生一个惊人的猜测。
“新的预警系统融入易学思想，梅小姐的梅是梅花易数的梅。”
这是兰釉对外的官方解释。
没有人知道，梅小姐的梅也是罗梅的梅。
他忘不了那个驾驶机甲在云端穿梭的夜晚，那是他梦想破灭的一晚，却又是让他得偿所愿此生无憾的一晚。
他在设计梅小姐时，不断想起当初那个可怕的梦，在设计需要预警的异兽类型时进行了更大胆的假设，提前设计了许多年后才用上的程序。
在梅小姐上线的那段日子，他跑遍整个银河系，测试预警系统的告警能力。
由于过度操劳，刚满28岁就猝然离开人世。
他的学生说，在他离开前的一个月，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去见一位故人，得知她毕业之后并没有去前线，而是留在了大后方，连说了三个“不可能”。
“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机甲师，应该已经成为万众瞩目的领袖，怎么可能放弃机甲？”
兰釉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出那个名字，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