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太子该知晓,她并非站在江元良那边的吧。
江桃里将香囊叠好后,本来是想要一道塞进盒子的,临了想了想,还是放在了书架中用书掩盖着。
确定了不会被人找出来后,她这才看着那处弯眼笑了。
暮色缓至,将天晕染赤红色。
最近几日夜间太子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寻太子妃。
惊斐进屋后见江桃里睡得正香,思来想去也没有打扰她,出门禀给了太子。
闻岐策握汤勺的手一顿,然后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他进去之后,看见那已经睡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正盯着书架某一处发呆。
乌发散落在雪白的寝衣上,瞳盈盈如清水,透彻干净,似丝毫没有听见他进来的声音。
“今日为何不去前厅用膳了,可是身子何处不适?”他声色浅浅地问道,伸手欲要去探她的额。
江桃里颤着睫毛,下意识地偏头躲过,那如玉节的手便停在了空中。
闻岐策正色地看着她的脸,或许是刚醒,双颊上还浮着绯色,隐有坚韧之骨。
“生病了吗?”他坐在床边,盯照着她的脸一寸不移。
江桃里听着他清冷的声音,眼前又浮现了那被她打捞起来的香囊,心中忽有委屈。
为何不能真心一点待她。
“殿下,之前送你的香囊,为何不见你戴?”江桃里压下心中的委屈,目光落在他的腰上。
汉白玉佩汵汵相撞,却从未有过雾蓝色的香囊。
闻岐策顺着往下落在玉佩上面,只当她是委屈此事,安抚她道:“桃桃赠得舍不得用。”
一瞬间那话似生疮的利剑插在了心口。
江桃里眨了眨眼中的雾气,想要扯出一个笑来却无法做到,只好沉默着。
今日的她很奇怪,异常地安静。
前不久还会浅笑晏晏地唤阿策哥哥,现在又变成了生疏不已的殿下。
他眸光沉着,没有讲话,两人就此安静了下来。
“殿下,之前的话可作数。”江桃里垂着首,忽然开口问道。
闻岐策捏着手腕上那串珠子,指尖微顿,目光如往常般清冷。
屋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华灯初上,只有夜虫鸣叫和珠子滚动碰撞的声音。
江桃里害怕这样的安静,捏紧了被衾,咬着下唇鼓起了勇气欲要开口。
他的目光一直都停在她的脸上,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见她微启的唇,倏伸手将人推至榻上。
江桃里被推倒在榻上,还来不及慌张抬眸,那清雅的香瞬间萦绕在她的周围。
秋棠般的唇珠被人含在口中,她怔愣住了。
四目相对间,闻岐策先别了眸,颤着眼睫,为防止她挣扎而紧抓住她的手,撬开唇齿加深了这个吻。
屋中气温似节节攀升,两人皆被热得喘息出声,身下的被衾被揉皱成一团。
即将意乱情迷间,江桃里迷糊地半睁开了雾眸,视线不经意掠过那摆放整齐的书架。
那个隐蔽角落,藏着只被叠好的香囊。
清明闪过,理智一同回笼,江桃里的身体比脑袋要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推开了身上吻得入迷的人。
晶莹的丝线断开,她红着脸喘息,强撑着软着的身,抱紧着被衾往后退。
眼前的人眼眶早已经泛红,失去了往日沉着。
此刻他眼中浮着一层潋滟华光,带着迷离的茫然,似不能理解江桃里会将他推开。
太子都已经牺牲此番境界了,自然会不解。
江桃里压着不平的喘息声,继续将那未讲完的话说完:“殿下,你说过的一年之后就会放我离开的,我一刻也不敢忘记,还请、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般引人误会的动作了。”
一句话她断断续续讲了甚久,掌中的被褥被捏了又捏才终于讲完了,却没有勇气抬眸看他。
“你想走?”简单的一句话,他品了半响才品出来话中的意思。
“要。”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应。
屋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不是寒冬腊月却冷之更甚,她将头垂得更低了。
他冷着面站起身,觑着她的发顶,唇上似乎还有清甜的柔软。
“好。”
寒意顺着关门的声音撤离开了,江桃里这才卸了紧绷得僵硬的肩膀。
她不想当玩物,自然也不想当被卷入阴谋纷争成为谁的棋子,她所求不过是安稳的生活。
一年以后她定要离开。
……
自那日后两人闹了龃龉后,江桃里有意避开了太子,一直等到乌和边关的消息传来。
乌和边关进犯的蛮夷,在得知是长平少将军点兵,齐齐退了回去,不战举白帜,欲要归还所抢之物。
长平少将军并未接受,仅用了几日便将其屠杀殆尽,那嗜血煞神之名愈渐广传,无人再敢犯乌和后这才折返回了盛京。
战功累累更添一笔,圣人大喜御赐千亩良田,加官至从一品,少将军齐妟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皇后再次召了江桃里入宫,果不其然是为了少将军之事。
此事推脱不掉,她只好举办了一场春日宴。
往年的春日宴都是由怀玉公主举办,如今江桃里被委以了重任,怀玉公主便将此事交由给了她。
江桃里认命般地开始为这位少将军,借着春日宴的由头筹备着。
今年的春日宴与往常的不同,往常都是留府举办。
但江桃里觉得依照少将军的脾性,在府中举办太拘着他的,指不定又会如同之前那样。
宴尽,他的名声也尽了。
这才她择了适合骑射好场地,盛京中多的是世家贵公子,有野性的男儿却少之又少。
京中不乏也有喜好英勇之人,只要那少将军在场上比试一番,哪儿还愁被人思慕。
虽已初春却还是带着无尽的寒意。
今日所来的人,是京中尚未出阁的小姐,以及还有不少未曾分配的世家公子。
江桃里一向畏寒,所以出门时将自己裹成了雪球。
她提前赶去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让那些人进来。
春日宴便是当朝默认,贵女们可以自由议亲的宴会,所以来的人还不少。
江桃里挑眼望去,人头攒动,女郎们皆是如花似玉的好年岁。
忽地她还在人群中瞧见了程双双。
自嫁给太子,她分外忙碌,也未来得及与她来往,这会儿瞧见她面上有委屈,遂派了身边的秋寒将人接过来。
程双双过来后,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就不客气地依偎她坐着,方才的可怜一扫而空,只剩下了泛光的眼。
“桃桃,没有想到我竟会有太子妃的闺友。”程双双心思单纯,根本就未曾细想,为何江桃里会成为太子妃。
在她的记忆中,江桃里还是那个连出门都会被监视的人,所以现在为着她由衷地欢喜。
江桃里笑了笑,没有应答此话,扯了旁的话,两人亲密交谈了起来。
场上很快就热闹了起来,特别是骑射场上,不少围绕在那处不断发出声音,这般的热闹也吸引了程双双。
她将自己的头,悄悄贴在江桃里的耳边道:“桃桃,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你知晓的,我最喜欢瞧这般的热闹。”
这话倒是提醒了江桃里,程双双一向喜欢英勇的将军,所以上次才会拉着她,偷偷前往梅林去见那少将军。
想起上次,江桃里垂了眼眸,咬了咬下唇,面对着程双双满眼的渴望,还是出言婉拒了。
“我如今主持着宴会,恐怕无法前往,双双若是想看,我遣惊斐陪你前去。”江桃里语罢,一旁立着的惊斐就站了出来。
“程小姐,奴婢可陪您去。”
程双双瞧了一眼惊斐,小脸一跨将头靠在江桃里的肩上。
她娇声娇气地道:“罢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就在此陪着我们桃桃呢,我才不想去呢。”
语气说得好不可怜。
江桃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两人没有过去,留在这边讲着小话。
见识广又会讲话的惊斐讲出趣事儿,频繁惹得两人发笑,一时之间也有了独特的热闹。
另外一边的校场。
嗖——
一只长箭带着破竹之势正中靶心,直接将其穿透射在了后边的树干上,簌的惊起了一树的春燕。
围观之人发出惊叹,早听闻长平少将军英勇无双,尚未弱冠就闻名遐迩。
特别是驻扎乌和的那几年,无人敢犯,只要闻见长平二字就弃旗而逃,今日总算是见识了一番。
场中心身形颀长而立的人,戴着精致的面具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身着了一袭玄色扎规。
虽春至却依旧严寒,所以他穿的衣裳领口有着细绒,高束的马尾上顺着面具缠了几缕红线。
他同那些京中人的穿着不一样,多了几分边关雪原的痞野狼性。
“少将军果然箭法了得,是我输了甘愿饮烈酒。”开口的是羽林大将军的嫡子徐真。
大将军已经交了兵权多年,如今正在京中养老,身边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十分珍惜。
本是让他入仕途,可徐真偏生不愿入仕,一心想要继承父业,上战场建功立业,他十分渴慕刚回京,且闻名遐迩的少将军。
今日前来亦是听闻少将军来了,这才火急燎燎地也过来了,见到少将军的那一刻,立即就是和他比试。
输了比试他一点也不灰心,反而涨红着脸兴奋地饮了烈酒,跃跃欲试着,还要和闻齐妟接着比试。
闻齐妟耳边满是聒噪的声音,抬手揭了被蒙着的双眸,没有看眼前的人。
他将视线透过人群,自动锁定了不远处坐在树下的几人。
他轻勾了勾唇,一股子邪肆丝毫不掩饰地泄露出来。
他同人比试半响,她是一眼都未瞧见。
那边几人也不知是聊到了,何等令人心神愉悦之事,笑得半分仪容都无,哪有几分太子妃的架子。
“少将军,不若一会儿我们去赛马可行,还是按照规矩输的人饮一坛酒。”
徐真喝了一坛酒,已经上了脸,双颊通红地凑到他的身边,不停地说着话。
从未见过这般聒噪之人。
闻齐妟烦不胜烦地伸手,只手抓着他的脸,将其拧了过去。
徐真还没有发现已经变人了,面对着守在一旁的金甲卫,依旧喋喋不休地讲着。
而原本那人已经丢了蒙眼的布条,兴趣缺缺地朝着休息场而去。
那些人看见他的走向,只当他是临场歇息。
虽少了一个少将军,但场上还有不少的人正在如火如荼地比试着,围在射场的人渐渐分散开了。
江桃里正和几人笑得开心,忽地感觉一股凉气袭来,下意识回首。
那人一袭玄色而来,然后大喇喇地盘腿坐在一旁。
他单手支着下巴,浅笑晏晏地道:“不知太子妃正在笑乐何事?说与我也乐乐。”
他是一点也不客气,当庭广众之下就这般坐在此处。
江桃里下意识地蹙眉,微不可见地朝一旁挪了点,尽量将自己和他的距离拉开。
“不过是一些小事儿,少将军怎么会来这里?”江桃里回应道。
闻齐妟挑眼瞧着她的小动作,心中发出嗤笑,都同住屋檐下好几日了,如今却才想着避开。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人。
“这里不是太子妃,专门设立小憩的地方吗?”
他松了手反撑在身后,抬着下巴懒散道:“莫不是只许太子妃一人可以来?”
这人半分礼都无,似未被驯化的野人。
江桃里暗自咬了下唇,眼含不悦地觑着他。
虽然当朝的男女之防不严,特别是春日宴上,但她的身份还摆在此,这人一口一个太子妃尊称,却半分尊敬都无言语上皆带着轻佻。
果然是野蛮之人。
“少将军自是可以来。”
江桃里压下心中的腹诽,白皙的小脸上荡出相较温和地笑:“只是料想少将军英勇,许不会是第一个前来小憩的人,故而疑惑罢了。”
几日时间不见,怯兔生出了利牙,这会儿学会了明暗嘲讽。
尽说场面话的虚伪女人。
他头微歪,目光落在江桃里身旁的程双双上面,无事找话道:“这位是谁家的女郎?”
旁人不知今日春日宴是为何事,但江桃里却清楚明白,甫听见他询问了程双双,瞬间警惕了双眸,身子下意识将她挡住。
但程双双早已经钦慕他已久,哪里是她能挡得住的。
程双双上次在梅林未曾见到少将军,后来还被李礼白告知了父亲,害得她被关了好几个月,连带着江桃里的婚宴都未曾去成,前几日才被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