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岐策束好了长袍, 精致的下颌微扬, 带着冷意的睥睨,手持着长戟。
寒光一闪而过擦出了火花,一招一式皆带着凌厉, 两人对峙间随着手中的长戟铁刃,碰撞出电光火石
闻齐妟冷勾起唇, 倒也不曾欺负人,自降了几分力道, 速度却愈紧凑。
空旷的校场满是兵器碰撞出来的声音,无声的剑气将周围摆放的架子掀倒。
闻岐策虽精通却到底许久未练, 很快手中的长戟很快被强势搅断。
对方丝毫没有顾忌,冷着气场袭击而来, 闻岐策眼中闪过漠然,翻身踢起了地上的阔刀应战。
场上很快就散落了不少被搅、或被斩成两截的兵器, 最后再无新的武器供两人差使。
那已经战疯了的人,皆赤手空拳凌厉而去。
闻齐妟也打红了眼, 没有再掩饰自身的实力,一双眼紧紧地锁定那张脸,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该只有他一人有这样的脸。
但当拳头即将挥下去之际,冷淡的声音平静响起,这才将他理智唤回来,眼前赤红的血雾散去。
“阿妟。”
那含着杀意的拳头,瞬间擦过了闻岐策的侧脸,砸至一旁的地上,不大不小的坑染了丝丝血迹。
闻齐妟翻身仰躺在地上,手还在细微颤抖着,失神地望着天边已经显出的霞光。
一旁的人亦平复着喘息缓缓坐起来,向来一丝不苟发丝紊乱散落,雪袍上亦是染上了污秽。
但凡是放在旁人身上自当落魄不堪,可在闻岐策的身上,虽显落魄却矜骄贵气不减。
如是以前,闻岐策定然无法忍受满身的尘土,还有不得体的仪容,现在并没有管。
他是太子需要做表率,是兄长亦是一样以身作则维持着仪态,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肆无忌惮地打斗过了。
很突然,他遮眼笑了起来,身旁躺着的人眸光微转,落在他弯着的嘴角上一言不发。
闻齐妟晓得常年被关在皇城中的人,没有几个是正常的,他的双生哥哥也一样,平日端着矜骄伪装,却掩盖不了心中的被腐坏的疯。
校场安静了下来,场外的侍卫想进去,但又没有得到命令,只好焦急地守在外面。
“昨夜你干了何事。”
良久,尊贵的太子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清冷如雪,矜贵有加,慢条斯理地解着用绦带固定的长袍。
地上的人闻言顿坐起身,双手反撑于身后,偏着头,虽看不见表情却能感受其散漫。
“没作何。”
实际昨夜他不仅做了,还把人惹哭了。
思起昨夜他心中那种烦闷再次升起来,搅得心肺极其难受。
意料之中的回应,闻岐策甚至连眼眸都没有抬过,绦带被解开,宽大的袖口散落,又使他恢复翩翩如玉的模样。
闻齐妟模样落在他的身上,眼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低眸看了看自己,一身干练短打扎规,本是军中惯常的款式,现在却觉得也没有那么顺眼了。
回了盛京就该有盛京人的模样,就比如春日宴上,他穿的那一身,她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无数次了,那样的装扮才符合。
闻齐妟暗自思忖,回头寻个会做乌和扎规的坊,多做几套华丽些、精贵些的。
可他又忍不住蹙眉暗想,乌和常年大雪没有春秋夏季,总不能一直穿得这般,改成夏款?
闻岐策整理好仪容后,侧首看着身旁正失神的人,只当他是没有反应过来,而并不知对方正无意识想着,如何从穿着上勾引太子妃。
“所以你昨夜用我的脸去做了什么?”闻岐策慢条斯理地问着,这才是他今日所在意的事儿。
虽知晓这个弟弟不愿意当太子被束缚,可两人终究是共用着一张脸。
阿妟用这张脸所行的事,在旁人眼中代表的是他,就如今天晨看见他满眼惶恐离去的江桃里。
闻齐妟听见这隐约带着质问的话,自喉咙溢出一声冷哼,他都还没有问闻岐策都用他这张脸做了什么,能让她唤出他的名字。
越想心中的嗜杀燥意愈渐浓烈。
他漫不经心地掀眸,压抑下了心中的的杀意,眉目潋滟,泛着暗光,嗓音带上了几分困顿,像是将方才那话放在舌尖缠绕反复地细品着。
“所以你用我的脸去做了什么?”
闻岐策眸光一顿,带着审视地落在身旁的身上。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惮了惮身上的尘土,因着瞧不出面上的神情,只能通过他的语气判断。
“不过你没猜错,我自然是又将人欺负哭了。”
闻齐妟散漫地说着,然后垂下头殷红的嘴角轻勾,带着恶劣地笑:“没有瞧见吗?她以后估计见着你恐怕会躲避不赢,她怕是不会再喜欢你了,所以……换一个人罢。”
“扶风府那人我已经提前替你瞧了,你不用费尽心思就能达到目的。”
“你什么意思?”闻岐策皱起了眉,乜斜地看着眼前的人。
两人虽是双生却生性不同,就似他们从来都不知晓,对方究竟想的是什么一样。
“意思是,哥哥,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要这个人,谁也不能碰她。”立于烈阳下的人忽地扯唇笑了,眸中毫无笑意。
咯嗒——
珠子被紧捏碰撞出来的刺耳声不断响起。
闻齐妟视线漫不经心地往下瞥,见着那泛着白的手指,冷白的手腕亦是青筋暴起,缓声道:“别忘了,自我戴上面具时你说过什么。”
闻岐策闻言目光一顿。
他说过只要是阿妟想要的,开口必许诺。
那时两人并无人戴面具,而是一个白日出来一个夜里出来,无人知晓太子府中的是两个太子。
“反正你也并不是非她不可,不若给我,也省得到时候你去处理她,还得给自己找来麻烦。”
语罢,闻齐妟头也不回地朝着前面走去,空中只余下一句话,其中藏着深意。
“不用谢我……阿策哥哥。”
闻岐策听见此称呼眉峰攒了起来,坐在地上良久,这才被壮着胆子前来的侍卫唤醒。
他起身后惮尽身上的尘土,长身玉立地立在原地,视线平平地看着不远处。
“殿下回府换衣吗?”侍卫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太子的表情,并未瞧出来什么这才出口问道。
因为太子一会儿还需要去兵部,所以自是不能这般前去。
闻岐策收回了视线,垂了眼眸,淡薄寡情的唇微动:“回府。”
……
春风拂槛,紫丁香垂挂在墙上,柔和的春光洒下,天地隐约有些生辉。
江桃里命人搬来了书案,坐在院子中的墙下,案上铺满了写废的纸张,写至一半她咬着笔帽,秀眉苦颦。
玉竹搬来卷轴小声地搁置在书案上,小心翼翼地盘坐在一旁,伸手替其研磨。
她是五女官中最懂诗书之人,只要是江桃里书写之际都会将人带在身边。
“玉竹,你说一个上得了战场的帝王,若是在战场上被至亲之人背叛,会做出什么事?”
江桃里想要在自己写的书中,加一些人心的曲折,不自觉的就问了玉竹。
玉竹垂着眸缓道:“大约看是什么人背叛,若是至亲骨血,那或许会又痛又绝望罢。”
“确实。”江桃里设想了下,颇为赞同地点头,最后还是没有舍得这样下笔。
“那若是背叛的人迫于无奈呢?”
江桃里埋头写了几句,仍旧不满意,换了一张纸头疼地揉着头道:“玉竹你这里可有什么典故,真的假的都可以。”
她实在是想得头疼了。
玉竹沉默了片刻,然后抬眸看看她一眼,随后温言细语地道:“太子妃听过少将军齐妟在长平一战吗?”
江桃里听过些许,未知全貌,观玉竹这开头像是知晓些内情。
主子没有阻止,玉竹也就敞开心扉地道了,似是诉说故事般。
“当年长平众多将士通敌卖国,长平少将军被困在长平,曾有向朝廷送进来求援书信,但卖国之人太多了,截了那封信,势要他死在长平,后来他就是凭借一己之力率领,最后的几百人杀出了重围,以少胜多。”
玉竹边说边研磨,“当时的少将军亦是被亲近之人背叛,太子妃可以从中取材。”
江桃里对齐妟的事不感兴趣,但也倾佩这足以载入史书的一战。
“不过援军来得及时,不然他也难胜。”江桃里随口说了一句之前听程双双说过的事。
“不。”玉竹表情有些古怪,似有什么想要说,却碍于某些事而不敢。
玉竹是宫中的老人,是几人中最年长的,知道的辛秘也甚多。
见她反驳了这话,江桃里隐约被勾起了一丝兴趣,玩笑问道:“总不能胜了还不给援军罢。”
她记得当今圣人异常喜欢齐妟,而且齐妟和皇后太子,甚至是怀玉公主的关系都很不错。
玉竹悄然地瞥了几眼周围,然后小弧度地移过去,压低了声音:“没有援军,从头至尾都只有少将军一人,现在外面传的那些都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名声。”
江桃里目光一怔,偏头看着玉竹,脸上的玩笑也淡了几分。
玉竹垂着眸接着道:“因为当年是太子殿下截了书信。”
第38章 晋江首发
院内一片沉默, 连落叶的声音都格外的明显。
半晌,江桃里才动了动手中的笔,似没有听见那句话, 沉默着写着, 却越写越乱, 最后只得停笔。
玉竹见江桃里愁苦此地良久, 没有再接着方才的话,试探地开口道:“太子妃,长期待在后院中,饶是文采斐然的学士亦是有灵感枯竭之时,如今春至好时节, 不若出去逛逛, 说不定回来就能下笔了呢?”
江桃里喜欢写书,如今正写着古康末期为背景的话本。
国之腐败,彻底坏了根基, 人性扭曲渗透入骨。
但当时亦有过短暂的辉煌,未尽帝以一人之力挽救起偌大的皇朝。
她如今正卡在如何营造当时极尽的奢靡描写中, 想不出如何为奢,如何才为靡。
江桃里咬了咬笔, 最后还是弃了笔,感觉整日待在府中确实不行, 而且刚才的话也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思虑片刻她就同意了玉竹的建议,遣人送了拜帖, 约了程双双就提前出门。
当朝对女子的要求并不严苛,并不需要以轻纱覆面, 所以盛京街头入目皆可见是花容月貌的女子。
官家的马车缓缓行在街上,众人瞧见皆避之, 不敢触碰半分。
江桃里出来身旁跟着的惊斐,她撩开马车帘子的一角朝外面看去,眼中闪着光。
因为在太子妃面前并不讲究虚礼,江桃里也喜爱见她们自由少拘束的模样,故而惊斐才敢这般大胆。
惊斐自幼时入宫,有幸入了太子府,因为以前甚少宫外的热闹,正心痒难耐。
路过繁华的街道,惊斐还是忍不住感叹出了声,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喜欢外面吗?”江桃里抻香熏帕的手一顿,半掀眼皮轻问着。
惊斐道:“回太子妃,奴婢喜欢,亦喜欢大周的燕,但奴婢是家燕,最喜的还是守在家主的身边。”
喜欢但不得自由。
江桃里垂下眼眸,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唤停了马车。
“太子妃可是想要什么。”惊斐半跪在一旁,将案上的器具收了起来。
“喜欢我们便下去走走罢。”江桃里笑着将已经熏好的手帕叠好放在衣襟中,鼻翼间香气盎然,心情都不自觉好上不少。
惊斐手一顿,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话能得这样的恩赐,眼眶一烫,匆忙垂泪。
收拾惊斐完东西后已经不见半分落寞了,欢天喜地跟在江桃里的身边。
两人步行在繁华的街头,一静一动,身旁是拎着刀剑的侍卫。
惊斐年纪最小,才十三四的年纪最是天真活泼,且还见多识广,江桃里很喜欢将她带在身边。
“太子妃快看,好多人!”
两人路过成衣店时,见外间围困了不少的人,好奇心起也上前凑了热闹。
被人围绕的是一位粉簪华服的女子,她俏生生的脸颊上满是带着不屑,正抬脚碾压在俯甸在地上的人手上,那双手已经被碾压得血肉模糊。
此人是金陵世家贾府的家主的小夫人小李氏,最近正得宠幸,本来是订好了出来试衣,但并不满意其款式,嫌弃太过于老旧,不愿意付后面的银钱。
掌柜小儿少年心性,壮着胆子上前力争几句,银钱是到手了,可他非说银钱为假。
这下惹恼了小李氏,羞愤之际在店中直接命人小儿打了,还要将其抓去关押起来。
掌柜就一个独子自然是不舍,上前伏地求饶,谁料更加助长了小李氏的气焰,认为自己被冒犯了,抬脚就踩上了去。
掌柜硬是不敢吭半声,那独子却哭喊不止,这才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银钱是假这样的话是万不能说,自十几年前的‘夏恶事件’是有明确文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