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甫看见江桃里对其招手。
江桃里褪了鞋袜,赤脚踩在柔软的毛毯上。
“母后。”她乖顺地垂着首,接过了怀玉公主手中的药,准备喂皇后却被推了。
在皇后的意示下,江桃里将碗搁置在了一旁。
“好孩子,出了这档子事儿,连累你担惊受累了。”皇后观江桃里眼底青黑,宽慰着。
江桃里瞬间哑然,沉默地垂了头。
她确实自从太子遇害之事传来便莫名夜夜梦魇,一个人在屋子中时常能感受到一双眼睛,似乎在冰凉注视自己。
皇后宽慰了几句,就将江桃里放了回去。
高大巍峨的宫殿被春意盎然的参天大树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似染似天成。
江桃里走在宫道中,忽然被冒失的宫娥撞了一身的汤汁。
惊斐见状横眉冷对,出来呵斥了那宫娥。
江桃里见那宫娥似是新入宫的,并未让惊斐纠结此事,只朝着宫外疾步走去。
等回去换衣的时候,江桃里忽地从衣襟中抖出了一张小纸条,摊开一看,顿时吓得扔着这张来路不明的纸。
过了良久,她才平息惊骇,将地上的那张纸捡起来。
上面写了太子如今身在何处,正昏迷不醒,需要她前往照顾。
可既然太子还活着,为何会将这张纸给自己,而不是将太子送回来。
这样来历不明的纸,江桃里一点也不信,直觉告诉她此事定然有问题。
为了谨慎起见,江桃里将这来路不明的纸烧了,这几日也称病不再外出。
朝中风云诡谲,没有过几日,户部尚书江元良就又恢复了官职,原来此事另有其人相顶了。
春花秋月,盛京下了一场狂乱的雨,那雨绵绵地下到了太子府中。
“小姐,小姐!”
屋外传来秋寒略带慌张的声音。
江桃里忽地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江府中,她依旧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念头一起,身子就忍不住瑟缩。
秋寒慌张之下又唤了以往的称呼,等跑到院子中这才改回来了。
“太子妃。”她的言语中无不是惊慌。
等她跑到之后门才被缓缓打开,身着粉白薄夹袄的人婀娜地立在门口,头上簪了桃花簪,人比花还娇。
江桃里见秋寒眼中的慌张,料想大约是江府的事,抬手屏退了院子中的人。
等人都下去之后,她温声询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小姐……夫、夫人,入了诏狱!”秋寒面如死灰地说着。
入诏狱的不止江府的伶人,还有金陵贾府的那位小李氏,是一起入的诏狱。
只因为前几日有人密告小李氏,频繁使用假.币购物,起初众人还觉得是诬告。
恶钱乃是朝廷严令禁止的,谁敢用,更何况还是富可敌国的金陵世家贾府。
但后面由密告转变为实名状告,天子一怒下命抄了贾府,因涉及钱财不多,只抓了小李氏入诏狱。
而入诏狱的小李氏经过严刑逼供后,辗转间,不知为何又牵连了江尚书府家的伶人。
小李氏指认自己的铜钱,都是伶人打点过来的,她只是心生了贪念全盘接受了,谁知晓都是些恶钱。
伶人打点世家宠妾是要走什么门路,其间章法自另有定夺,所以掌管户部的江尚书也牵连了进来。
天子痛斥了户部,却只能定个监管不严的罪名,然后就恢复了官职,将此事交由给了人彻查,便又晕于早朝。
……
昏暗的牢房中随处可见蛛网遍布。
江桃里没有敢用太子妃的名头,换了旁的假身份,去探监关押在同一间诏狱的人。
她快速地打点好诏狱中的狱卒,这才成功地进去了。
江桃里看清前面坐着的金三娘快步走了过去,没有敢唤她,转身朝了一旁行去,见到她无恙这才放下心。
江桃里正盘算如何同娘亲搭上话,却忽然听见耳畔轻声地传来一句。
“桃桃,快走。”
话音落下牢狱的大门传来了声音,江桃里来不及回头就被推倒在了地上。
“圣上明断,金家冤枉。”金三娘踉跄上前俯甸于地上声线激昂,声如泣血。
金家,十八年前在盛京血流成河,曾七日不灭,多少人都谨记着那一日。
听金三娘这样说,几乎一瞬间,江桃里就反应了过来,为何小李氏会指认娘亲了,因为那本就是她做的。
以己之身想再次引出当年那个案件,然后想要为其平冤情。
“金家冤枉?”来人声音带着轻笑,似乎在讽金三娘。
狱卒端来太师椅,陈云渡大刀阔斧地坐下,斯文地抻了抻自身的衣摆,此刻半分没有将军的粗狂,像极了文人雅士。
但他却用着独眼睥睨着俯甸在地上的女人,用鞋尖轻勾起她的下巴,轻蔑地勾着笑,欣赏她此刻的模样。
“来,三娘详细与我谈谈,如何冤枉?”语气含着轻蔑的亲昵。
金三娘抬眸看见来的是此人,红了眼,不知是气红的,还是因为旁的,瞬间别过了头一言不发。
陈云渡早料到她此刻的反应,倒也不介意,笑道:“金家不冤枉的,揽私财,暗驯兵,存的就是反心,只有你天真……哦不,愚蠢地以为那是冤枉的。”
他言语中带着的是阴冷的不屑。
“金家冤枉!”
金三娘闻言回眸,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着:“金家是当了旁人的踏脚石,是被你们这些欺上瞒下的奸臣陷害的,金家是冤枉的!”
“成,金家冤枉,三娘更冤枉。”陈云渡这下真的笑了,俊美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阴冷。
金三娘被他的态度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扑上前咬死他。
陈云渡看着她的模样,忽地转了话题,似含着好奇地问:“跟了这些个人,三娘是一点也没有学会聪明呢。”
他一直都知晓,金三娘常年辗转至不同男人身边,为的就是想要攀附上能替金家平冤的人。
所以他让她去,让她孤苦无依地绝望着,将人逼至绝望后,结果谁料她就铤而走险,想以身试险见天子。
求见不成还将自己弄了进来,可不就是蠢透了。
陈云渡满心的不屑,嘲笑了金三娘的愚蠢后,他挥手让人跪在脚边擦拭着脚尖,似染了污秽一样。
金三娘冷眼看着,哪怕是跪坐在地上依旧有种气节。
他一向厌恶这等气节,会忍不住将其弯下,使她彻底俯首称臣。
陈云渡绝对不是前来说风凉话,他是来看戏的。
果然,他一番作态后矜贵地开了口:“你寻求庇护的江府很快也会来陪你,哦,顺便提醒三娘,你不必急着寻死,因为会错过太子妃前来寻你。”
“你说,娘亲入狱,做女儿的会不会来啊,来了会不会被人戳穿啊。”
一瞬间金三娘眼中满是恨意,陈云渡喜欢这样的眼神,发自内心笑了出来。
“我会让你们整整齐齐地相会,不必着急。”
声音阴冷地响起,片刻便是脚步离去的凌乱动静。
随着狱门关闭上,江桃里才缓缓地从隔壁坐了起来,双手发颤着。
方才正是因为被扑倒了,底下那一层铁皮将她挡住,而陈云渡似乎很厌恶靠近里面,全程只在外面讲了几句话。
一旦进来就会将她发现,而后面那一语必定成戳。
忽而江桃里很庆幸自己来,虽然慌张却没有用太子妃的名头,而是换了一个,不然定会被发现。
现在江桃里觉得更为恐怖的是,陈云渡知晓自己的身份,且欲要对江府下手。
不过方才听见陈云渡同娘亲的对话,显然是相识的,而今日来不像是审讯,倒像是叙旧。
思此江桃里抬起了眼眸,偏头看过去瞬间和金三娘对视上,嗡动了唇,两人竟一句话也没有说。
江桃里从里面读懂,娘亲在让她不要再来了。
眼下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江桃里咬着下唇,捡起了地上掉落的帷帽戴上,朝着外面行去。
她不可能会对娘亲视而不见的,盛京也决不能久待,需得想个法子救人。
白墙青瓦上攀爬出春回的藤枝,粉白裙裾如缠绕在花团锦簇的蝶翼快速划过。
江桃里头戴的帷帽因为走得急促,风太大了被吹掉了,隐约察觉一颗石子落在帷帽上面,她并没有太在意,弯腰抖落上面的石子。
等到她抬起首时,余光瞄到一处,忽的一顿,抱着帷帽脚步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方才戴着帷帽被遮挡了,再加之她心有思量,没有注意周围的景色,自然也没有看见前方的人。
那身着华贵锦绣窄袖服的人低垂着首,单膝微曲地靠在白墙青瓦下,手中百般无聊地抛着石子。
察觉到自己终于被发现了,他扬起了脸,那黄金面具似化为了狰狞的恶狼,不断地朝着江桃里袭去。
江桃里下意识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回神后带上帷帽,察觉气氛不对,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闻齐妟等了半晌却得了这样的对待,当即面色不虞,抬手掷了手中的石子,前面的人应声倒下。
江桃里脚下被无故绊倒了,涨红了脸想要爬起来,但发现脚莫名一阵发麻使不上力气。
鹿皮锦靴缓慢踱步至她的面前停下,江桃里的动作也一同停下。
“真巧,没有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太子妃。”他低垂着眼眸,缓缓蹲了下来,露出了白森森含着跃跃的笑。
江桃里也没有想到,每次出来都能遇见这个少将军,现在还是在这个地方。
她屏住呼吸抬了首,自帷帽下露出玉软花柔的素白小脸,弱得堪堪一碰就折了。
江桃里勉强带了笑,“没有想到竟然遇见了少将军。”
“可不是没有想到。”闻齐妟头微歪,目光落在她的如桃花般粉嫩的唇上,似蛰伏着伺机而动的恶兽。
江桃里感觉自己在那目光之下,犹如赤.身.裸.体着,毫无隐私可言,下意识抖了抖身子,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妙。
果然就看见眼前的人眨着眼,无辜又懒散地说着:“你说好好的江府嫡次女,怎么就变成了……”
一时之间他似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脸上的笑意跟着一寸寸落下,然后形成冷血残忍的模样,连声音都淬了寒冰。
“供人取乐的伶人之女。”
江桃里神情一顿,似大脑宕机般迟钝,回神后顺着藏青锦袍裤腿往上看去,那面具在光下显得格外的晃眼。
她有些被眩得睁不开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俯甸在地上的人,目光带着打量,漫不经心地道:“太子妃,想救人吗?”
江桃里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屏住呼吸不敢动,隐约察觉到他接下来的话,绝对非她能承受的。
“想活下去吗?”他低眸似含着笑:“求我,我就能救你。”
他要她,所以直白地将目的,不加掩饰地摆在她的面前。
第40章 晋江首发
江桃里眼眶微红, 抿唇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满心的恼意,不明白他为何要一直盯着她不放。
像极了一条恶犬。
“齐妟。”鬼使神差间, 一个念头再次划过她的脑海。
闻齐妟轻挑了眉, 蹲在她的面前, 殷红的唇微弯, 欣赏着她此刻分明已经万分窘困了,却还要倔强与他对视的模样。
他察觉自己看见她此刻的模样,心竟抑制不住地升起了莫名的亢奋,似有万千浪潮倾辄压过,连手都抑制不住地隐约颤抖起来。
她弱得像是纤细的菟丝花, 像是即将入恶狼口中正在瑟瑟发抖的小羊。
他强忍着莫名的亢奋, 舔了唇瓣,眼神中藏着不易发觉的幽暗。
很期待她将要问出的问题。
江桃里被这般强势的眼神看得想要退缩,可脑海还有个声音, 不断地催促让她开口,开口问问他, 究竟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她自幼时便知道自己相貌出众,见过她的人无人不夸她杏脸桃腮, 真似海棠醉日,是男子皆爱的模样。
而春日宴那日, 他分明就有几分贪图她,不然也不会将她的唇都咬肿了, 最后也没有杀她。
她仍旧不够确定。
因为齐妟此人太不可控了,而且十分邪肆, 手中亡魂亦是无数,特别是太子与他有仇。
但现在他就算发现了她的身份, 也并不是第一时间向旁人拆穿她,而是让她求他。
若是真如她所想的那样,他对她存了几分不正当的心思,定不会想要她死,这样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她忍着羞耻,将掌心的裙摆揉皱,才勉强完整说出来,“齐妟,你是不是……心、心悦我?”
他咬她这般紧,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出旁的了。
这句话太过于令人羞耻了,但她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所以忍着羞耻咬着牙也要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