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气似乎凝结了,有风吹过,寒得浑身冒出细小的颗粒。
相对比江桃里的羞赧忐忑,闻齐妟听了却笑出了声,很突兀的笑。
江桃里听见这样的笑声脸已经红透了,恨不得将手中的衣裳捏碎,才能驱散鸡皮疙瘩浮满身的难堪。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笑完后,眼眸荡着笑意,嘲弄又矜骄地睥睨着她。
“你脑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糟糠,你有什么值当我喜欢?”他似在觉得可笑。
冰冷的手上的薄茧刮过她娇嫩的侧脸,轻按在她柔软的腮上,鲜红的印子跃然于上。
他懒懒地眯起眸,意味分明地道:“我是喜欢,但我喜欢你求我。”
那句话顺着风洋洋洒洒地落下,无孔不入地争先恐口钻进了她的耳中,乃至人已经走了很久之后就没有回过神来。
黄昏将至,如泼墨般的霞染满了天。
秋寒焦急地立在后院,神色慌张地不断朝着外面探头看去,终于才看见一身落魄,不知在什么地方沾了一身尘土的江桃里出现了。
“小姐,怎么样了,见到夫人如何了?”秋寒将人拉进来小心翼翼地问着。
江桃里回神了,转了眼眸,看着眼前的秋寒忽然开口问道:“低贱的人如何求人?”
她在那人眼中本已经这样低贱了,跪求都已经无用了,他瞧不上的。
“小姐你说什么?是夫人发生什么吗?”秋寒皱眉问着,抬手欲要将她身上的尘土掸开,却被江桃里推开了。
只听见她似恍惚地说着:“秋寒,我要安静一会儿,得想想如何求人。”
江桃里兀自朝着前方行去,等回去之后看见了案上的那一束娇艳欲滴的桃花,忽地脑海浮现了那句话。
“不知太子妃喜欢今日的桃花吗?江桃里,同花一样。”言语中似乎有旁的深意。
然后紧接着那句话就转变成了另外一句。
求我,我便救你。
江桃里眼眶遂红,几步上前将桌子上的花推倒在地上,白玉瓶瞬间四分五裂。
她觉得似乎还不够,遂又将地上的桃花碾烂,又转身将夹在书中的花都抖了出来。
红梅、粉尖荷,杏花,一股脑地都落在了地上,全部都被踩了一遍。
外面的惊斐听见声音一惊,忙不迭地赶过来,立在外面担忧地唤了几声。
等这些东西都踩过,江桃里停下动作,喘息着看满地的狼藉,平复着情绪没有应声。
惊斐等了半晌没有声音,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门忽然被打开了。
“太子妃,您……”
“太子在哪里,我要见他。”江桃里咬着下唇。
她绝对不会去求那人,既然已经这么多人知晓了,太子知晓也是迟早的,趁着太子现在还需要她,需要江府同世家争斗。
她可以主动和太子坦白这一切,这样就少了能被人威胁的地方。
她只需要想办法将娘亲救出来,然后一年之期到了之后,就带着娘亲离开这里。
“回太子妃,殿下前几日已经失踪了。”惊斐小心翼翼地开口说着。
‘啪嗒’一声,江桃里好像听见那根紧绷的弦崩断了,当真是被那人吓得失去了理智。
她搭在门框上的手指泛白。
那日玉竹说过,太子阻拦过齐妟送进来的信,虽两人表面看起来没有龃龉,但谁知暗地如何。
所以太子才刚出事,他就迫不及待侮辱自己来报仇了。
“太子妃,您是要找太子何事吗?”惊斐察觉到江桃里的表情不对,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江桃里的唇冰凉,好似还在颤抖:“无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方才我在屋中不小心将花瓶打碎了,你让人收拾一下吧。”
惊斐咽下后面的话垂首:“喏。”
房间中的混乱很快清理干净了,江桃里枯坐在窗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那些话。
她看着窗外的霞光缓缓落幕,眼中似闪烁着某种光。
现在仔细回想着,他那般模样根本就不是刚才知晓的,而是早就在那里提前等着自己。
江桃里又想起了那张身契,他曾经问过她,而上面写着娘亲的来历。
娘亲是金府倒下之前就被逐出来的庶女,连名都被夺了,故而并未受到牵连,却也没有得到善待。
那他或许从知晓娘亲入狱,顺着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也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为什么没有前往太子的面前将她拆穿?
江桃里想了很多,甚至连阴谋都想了,最后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完全毫无可谋之处。
枯坐至掌灯时分,江桃里才从思绪中回神,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
她绝对不能去求那人。
虽是如此江桃里夜里却还是辗转难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
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月华轮转,盛京又出现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起因为乐义侯前几日娶了王侍郎嫡次女为续弦,结果在大婚当日被发现并非完璧。
当夜乐义侯摔门而出,此事没有丝毫遮地传了出去,乐义侯和王侍郎被人暗中嘲笑。
外面的人皆暗传,王侍郎府中女郎个个放浪,尚未出阁便同人苟合,落了王侍郎好大的挂落。
而另外一边的乐义侯亦是如此,但人已经娶回了府焉无再退之礼,他只得受着。
本来两相无事,乐义侯却在某一日坊中作乐时,无意间听人议论起此事,趁酒而撒泼在坊间闹了起来。
从坊间打到坊外,让人瞧了好一顿热闹。
也不知这如何打的,竟打到了正路过赶往盛京,入宫觐见圣人的瞿府府主面前,还将人给一起牵连了进来。
当时的场面更是好一顿热闹,直接又由坊外闹到了金殿面前。
圣人斥责了肇事的乐义侯,他面上更加挂不住了,回去之后越想越气,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得了风言风语,听说是刚娶来的夫人身份有待考察。
他自打娶了王侍郎的次女后频繁背霉运,心一狠,不打算将人再养在府上了。
自打听这些个风言风语后,他忽然就想到了前不久,那李侍郎用府中庶女被充作府中嫡女,暗地进行权色交易,此事被捅到了圣人的面前。
圣人对此容忍度极其低,当即贬谪了那李侍郎,提拔了王元为侍郎。
乐义侯似是受到什么启发般,当即招来下人嘀咕几句,那风言风语就愈渐传得浓烈了,一道传到了江桃里这里来。
院中的三两婢子,正团围坐在一团研磨香料,偶尔出口调笑几句此事。
江桃里无意听见过一两次,当时并未太在意,并不认为所有人都如江元良一样丧尽天良。
结果没过多久,她就又听见完整的后续。
最初此事无事,传得多了,就算是不信的人也得信,况且还有个江南窠子里的姐儿上了盛京。
那姐儿疯疯癫癫,逢人直言那王侍郎嫁出去的女郎,是从她肚子爬出去的。
乐义侯一连吃几个闷亏自是不愿,此事不管是真假,他都哭哭啼啼地状告上了金殿,非要休妻治那王侍郎的重罪。
后宅门的事频频闹上金殿,圣人烦闷不已,奈何那乐义侯年轻时于社稷有过功,此事也确实受了委屈他。
圣人思来交由人查了一通确有此事,便篡了王侍郎的官,提拔了寒门出身的新科状元任职。
自此那乐义侯才彻底出了口气。
江桃里收到的消息是,王侍郎因作假诓骗而流放蛮夷,府中的女郎也被赐了毒酒,了却此生,再次彰显了圣人厌恶欺骗。
原本江桃里还想着,自己的身份等太子回来后就全盘托出,历经此事忽地犹豫了。
此故事版本古怪得和她如今近乎相似,她像是预知到自己以后的结局般,此事就只得再次压住了,想着先等着太子回来日后再议。
自那日诏狱外见过齐妟,他说了那些话后,江桃里忐忑了几日,并未得到旁的风言风语,反倒先出了一件相似的事,如何教她不去怀疑,其中究竟有没有他的暗手。
她猜不透齐妟是什么心思,不由得愈加地提心吊胆,好在他并未找上门来,给了她一些喘息的时间。
翌日。
天边方亮,江桃里就遣秋寒打听诏狱的消息,却得了个不甚很好的消息回来。
金三娘消失不见。
涉及□□一案的小李氏,在地牢中畏罪自杀了,全盘认定那就是她贪心起,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事儿。
不知其中究竟被谁插了手,本来的死局被这样搅和了。
贾府的人就这样被朝廷放了,而另外一个伶人却无人提及,这便是大周的世家,只要不是灭顶之灾,绝对无法被连根拔起。
江桃里本来已经想到办法,能将人从诏狱弄出来,在外也寻了一个小院子,想着暂且将人安顿好,等到一年以后再一起离开,结果临到最紧要的关头人不见了。
她暗自派了无数的人去寻,都没有打听到一点的消息,最后才想起一个人来。
齐妟要她去求他,而她半分没有去的心思。
其中究竟有没有他的手笔,江桃里不敢多想,只能怀揣着不安,暗自派人查着金三娘的去向,皆一无所获。
月前。
江桃里入了一次宫,觐见了皇后又被授了命令,为少将军相看夫人。
这次江桃里没有拒绝的心,接了下来,而且还认真地向怀玉公主请教了少将军喜欢什么。
怀玉公主不疑有他,全权告知。
百花争艳好时节。
太子妃欲要举办一场百花宴,邀请了不少的盛京中的名门贵女,以及未婚配的世家子弟。
这次举行就在太子府上。
百花宴当日,摆开琼筳,才子佳人皆坐赏名花,美酒佳肴相续笑谈,风雅至极。
只有江桃里坐立不安,因为迟迟没有听见,少将军前来的通报声。
之前是她太单纯了,想着拖延时间等着太子回来,却忘记了有些人自有神通。
她不太确定娘亲是被景荣将军带走了,还是被他带走了,只能先试探他这边。
宴会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江桃里还是没有听见通报声传来,渐渐疑心自己是否有朝着少将军府递交拜帖。
好在过了一会儿,那通报才姗姗来迟。
那一声声“长平少将军到”,立即就安抚了江桃里不安的心。
宴会已过一半,众人还当少将军不会来了,结果看见那人穿了一袭常日不曾穿的风雅衣袍,缓步而至。
今日的闻齐妟穿了一袭玄色长袍,腰束了金织腰封,汵汵配饰相撞,自有雅量,但一落座风雅皆散去,松懈的邪肆尽显。
他单手支着下巴,似嘴角含笑道:“太子妃倒是次次设宴不忘将军府。”
经由这样提醒,众人暗自一想,还当真是如此。
旁人不知其意,他绝对知晓为何每次都有他。
江桃里坐在上边,听出来他言语中暗含的恶意,手搭在身下的垫子上微微扣紧,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对着他。
“少将军年少有为,是国之栋梁,皇后娘娘时常念叨未见将军喜宴实为遗憾,百花宴,百花齐放,想着总该有少将军喜好花。”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闻齐妟的身上,这才恍然,原来这几场宴会都是为的少将军而举办的,一时之间各种思绪万千。
无人知晓他面具之下的笑意寸寸落下。
他并未回应,懒倚在椅子上,一口口地饮着酒。
良久,他眼中渐渐泛起了潋滟的华光,眼皮虚虚一抬,那视线便湿漉漉地落在上方。
那种感觉又来了,黏糊糊的,潮湿的视线,似化作了实质萦绕在她的身上,怎么也甩不掉。
江桃里强忍着那样的感觉,一口饭菜都未曾咽下。
终于熬至宴尽,陆陆续续地有不少人乘兴而归。
齐妟不见了。
江桃里目光环视周围,并未看见方才还立在那处的人,顷刻紧张地站起了身。
惊斐见后上前搀扶。
“无碍,此间剩下事宜交由你处理,我先一人回去。”江桃里佯装困顿,伸手将人抚开,兀自朝着一旁走去。
因为是太子府,所以惊斐不疑有他,留在了前厅处理着后边事宜。
江桃里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只能漫无目的走在林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