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拇指大小的东西,忽地入了口带起丝丝甜味,秋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江桃里拍着后背匆忙咽下去了。
她正欲要弯腰,就听见那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想活着便吞下去。”
秋寒这才想起,那日她被长平少将军下了药。
“小姐。”秋寒止了干呕,脸色依旧苍白,但看向江桃里的眼神明显是不赞同,“你不能再去见他了。”
太子妃趁着太子下落不明,暗自与外臣勾搭,若是传了出去,连她也难逃一死。
江桃里比谁都需要这句话,但听见从秋寒的口中说出来,只觉得如鲠在喉。
若不是秋寒将那书信寄往了尚书府,她何至于走投无路,寻上那有病的疯子。
江桃里此刻浑身都是汗津津的,无心搭理秋寒,直径朝着院子行去。
秋寒自知在江桃里的心中,早已然毫无信任可言,脸上闪过一丝情绪跟了上去。
江桃里回去先是换了一套衣裙,这才唤人备水。
在独自沐浴时无意间瞥见胸前、腰腹上的红痕斑驳,忍不住暗自咬了咬唇。
那疯子,竟然敢在她身上留这么多的痕迹。
江桃里洗的时候也越发小心了,虽是未曾进去,还隔着布料却还是磨红了大腿。
洗完后上了些去红痕的药,重新梳洗了一番,她才感觉身子舒爽了些。
太子如今表面生死不明,但那日的那张纸条她犹记在心中,直觉告诉她太子或许并无碍。
她打算要在太子回来之前,离开这里,但黄册之事,还需要徐徐而图之。
江桃里坐在床边,将之前方才盒子打开,里面都是装的江元良,让她放太子书房的那些物件儿。
清点确定无误后,她寻来的铜盆,将那些东西全都烧了。
火光明灭着带着一股热浪,她蹲在铜盆旁边一眼不眨地看着,眼中满是冷静之色。
太子她招惹不了,而卫宣王那方自然也不能招惹,最好就是让那些人都以为她死了,这样她才能高枕无忧的用新身份。
以她的身份其实拿空白黄册并不难,之前不过因为太子从一开始,就直接许诺放她离开,她才忍着被发现的风险,同意留在此处。
一年契约对她来说,确实只有好处无坏处。
但前提是没有那不要命,还非得要拉着她一起发疯的齐妟。
烧完这些东西后,江桃里高高挂起的那颗心,终于才落了下去。
……
春分百花争相夺放地开着,迦南寺香火鼎盛。
江桃里借由为太子祈福前往迦南寺,但不想扰了佛门清静之地,仅仅只带了两个婢女同五名侍卫。
雨幕如朦胧的雾,其形雅致的松柏在山间重重叠叠的曲盘虬结,伴随着雨雾婆娑摇晃,恍如仙境。
朴素且无任何标志的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缓缓地停在了迦南寺的后门。
身着藏青色禅袍小沙弥,早已经恭候在此多时了。
今日有贵人来访,只是来为夫婿诵经求平安,所以并不希望自己的行踪,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辆马车停下,身后随行的侍卫早搬来了脚凳放在地上。
玉竹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神色恭敬地温言道:“主子,已到迦南寺,请下轿。”
“嗯。”从马车里传来娓娓动听的女声,带着一丝将醒的哝哝,犹如脆珠落玉盘,幽静林中的虫鸣鸟叫似都成了俗物。
小沙弥早听闻是贵人,但不知是哪处的贵人,见光是侍女侍卫都格外的谨慎恭敬,同以往那些人似乎有所不同。
心中好奇,他便抬了眼瞧。
只见从里面探出纤弱似无骨的柔荑,被人握在手中,然后从轿帘中露出玉软云娇的身姿。
她上身着杨飞色薄袄,下裙犹如大朵的木芙蓉,最外层套了一件短披风,兜帽罩头遮住面容。
还不待小沙弥看清面容,那贵人就若有所感地扭头。
芙蓉泣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展颜一笑似新雨吹打的玉兰,美人惊心动魄。
小沙弥心中忽地突跳,涨红着脸,匆忙垂下头,低声念了一句静心禅语。
素白淡青的油纸伞举在头顶,江桃里收回视线,抓着玉竹的手踩上脚凳,几人行过去。
江桃里对着前来迎接的小沙弥轻声道:“劳烦小师父引路。”
小沙弥不再敢看,做了法礼后将人引至了后院去。
一步一景,似探幽深处,景色格外雅致,难怪迦南寺被世人称之为凡间仙府。
江桃里顾盼流转地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温声道:“不知小师父如何称呼?”
小沙弥双手合并垂首道:“道号悟善。”
江桃里点点头,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敢问悟善小师父,寺中的膳食可是统一前往去取?”
悟善点头道:“回施主,寺中有专供的膳房,施主若是用膳,可前往自取。”
得到答案后江桃里颔首,轻声道了谢。
悟善将江桃里领去的地方,是单独的四合院落禅房。
正中央有一颗百年老树,树下有蓄水的铜鼎,鼎中盛着清雅新荷,入目皆是禅意的祥和。
“施主就在此地,若无旁的吩咐,悟善便下去了。”悟善停在院门口抻礼道。
江桃里一样回礼,温言细语道:“多谢悟善小师父。”
玉竹转身嘱咐随行的护卫,将带来的包裹都放进去摆放着,跟随一起来的秋寒便接替陪伴在太子妃身边。
院落干净,很快就收拾好,侍卫不同住在院落,另有住处,但轮番守在门外。
江桃里默不作声地打量了片刻,然后就进去翻阅经书。
院子内有单独的禅房,随行来的两个侍女都能断文识字,主仆三人便坐在案上翻阅经书。
黄昏将至,暮光将天地渲染得橙黄一片,洒下的光辉也似带了神性。
“主子,可需传膳?”玉竹见江桃里抬手揉了揉额间,不由得上前贴心地垂着背问道。
江桃里闭了闭疲倦的眼,将书阖上,点了点头:“传罢。”
秋寒前去领回来,很快就摆在了案上。
素食是三菜一汤,清拌黄瓜丝,胡汤徽子,炝炒葵菜,豆腐羹,菜虽简单却格外精致好看。
江桃里看了一眼,执起竹箸正欲要捧碗,不知怎么手滑了一下。
白净玉瓷莲花碗,就这样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尖锐的陶瓷险些就溅到江桃里的手上。
“主子无碍吧?”玉竹手疾眼快,将江桃里的手抓住,让她避开了破碎的陶瓷。
“无碍”江桃里似是被吓到了,抬着明睐,颤了颤眼睫,对着两人柔声带致歉道:“恐怕得麻烦再去后院拿一副碗筷了。”
玉竹道:“主子稍等片刻,奴婢去去便回来。”
说罢就就放下自己的碗筷起身,欲要外出,身后又传来轻柔如风拂过的柔声。
“秋寒也跟着一起去吧,深夜寺中估计都是雾,两人作伴安全些。”江桃里含着关切地说着。
玉竹欲要拒绝,江桃里瞥见,紧接着又道:“我方才已经遣了他们五人搬经书过来,而且寺中自是安全的,不用担心,秋寒陪你去吧,这样我放心些。”
甚少有主子这般关切下人,玉竹一时又是感叹又是欢喜。
玉竹思来想去,此乃皇家寺院且是单独的禅院,一般人也无法前来,最后同意了同秋寒一起前往去取碗筷。
两人走后没有多久,江桃里就从怀中掏出了碧绿的小玉瓶,对着三菜一汤皆滴了几滴,然后再面不改色的将玉瓶盖上收起来。
此物乃是她托人在外面买回来的迷药,无色无味,堪称杀人越货的必备之药。
江桃里担忧药效不强,方才还特地多滴了几滴。
她打算今日就出逃。
前几日她早暗自让人,将消息送往金三娘的手中,娘亲早已经逃出去了,所以她才会在今日这般大胆。
江桃里再坐了一会儿,两人很快就相伴而回了。
握住新的碗筷后,江桃里夹了一筷子菜忽地停下了。
她垂着眸,露了愁色轻声叹息道:“若是殿下还在便好了。”
“殿下定会逢凶化吉的,主子不必过于担忧,以免愁坏了身子,殿下回来定会心疼。”玉竹立在一旁安抚着。
“是啊,听闻圣人已经派来不少的人,都去搜寻殿下的下落,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秋寒亦是一样地附和道,实际心中并不认为江桃里是关心太子殿下。
秋寒是知晓江桃里同少将军之间的事,只当她是在担忧,一旦败露了,恐怕谁也逃不了。
江桃里听着两人忠心的话,摇头,勉强笑了笑:“只是方才突然想到,之前同殿下一道用膳的画面,总觉得一个人有些伶仃落寞。”
下人都是先服侍主子才可用饭,可江桃里一般并不需要有人服侍她用膳,所以跟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可以同时吃饭的。
但因礼制相隔甚远,看起来依旧只是她一人用膳。
“不若今日你们陪我一起罢。”江桃里忽然开口道。
“这……”
玉竹是从宫中来的,礼数最为周全,从不敢同主子一道用,但又见江桃里的模样,心中有些犹豫。
“坐下罢,就当是给我一个念想,觉得殿下还在身旁。”江桃里起身将两人都按在座位上。
秋寒在江府倒是时常有和江桃里一道用膳过,是以并未多想,顺着力道坐下。
玉竹瞥见秋寒的模样,心中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江桃里见两人都乖乖地坐好,却谁也不敢动,敛睫,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
“怎么都不动?”她眨眼看着两人,然后执起竹箸一人夹了一筷菜。
玉竹见此立即就惶恐跪地俯拜:“主子不可。”
就知晓最难处理的便是玉竹了。
江桃里看着地上的玉竹,眸光闪了闪,让秋寒将人扶起来。
见玉竹依旧是一脸的惶恐,江桃里缓和了语调道:“此处无旁人,以往我也会给太子布菜,若你担忧我便不给你夹菜了,自己坐下吃吧。”
有了江桃里亲自夹菜的动作,玉竹感觉自己再坐下与主子同食,也变得更为容易接受了些。
两人都端了碗箸,在江桃里含笑的眼神中开始吃了一口。
见两人都吃了,她这才笑吟吟地端起自己的碗箸,实际掌心已经捏满了汗。
咚——
果然不消片刻,两人相继倒下。
江桃里缓缓放下手中的碗,呼吸紧凑,心跳伴随着两人倒下的声音,而变得明显。
她快速地换了换一身轻便的衣裙,然后将珠花银簪,以及几张银票塞进衣兜中,还有一张空白黄票。
大周对黄册严查得紧,但偶尔也会有人丢失黄册,所以临时代替黄册的便是黄票。
但却是有期限的,三个月的时间。
黄册难弄,弄几张黄票倒是简单,江桃里打算到时候出去了,就去想办法走暗路,花钱买黄册。
将能装的东西都装好了,江桃里环顾四周,动手将屋内的东西都翻得乱七八糟。
确定没有旁的遗漏后,她才趁着夜幕往外面跑。
太子如今下落不明,太子妃若是也在外丢失了,此言传出去定会扰乱人心。
所以她将此处伪造成入室盗财,那人见色起意将她掳走。
事关皇室名声,定然会隐瞒一段时间,等是在找不到她后,最后就会被寻个由头说太子妃意外身亡,那世上就没有太子妃江桃里这个人了。
山脚下早已经有雇佣的马夫,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见她一身素簪布衣随口问了几句。
江桃里平复了心中忐忑的情绪,随口扯了一个理由,让他将自己送往渡口。
因为并不是入城,外面没有夜禁,马夫也没有过多探究,拿钱办事,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到了山脚下时,天也亮了。
江桃里抱着自己的东西,撩开竹帘看着天边的晨曦,似看见了曙光,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以后真的就没有江小姐和太子妃了。
此刻的迦南寺内并不太平。
玉竹最先醒来,发现屋中的场景大骇,先是四下寻人不见踪迹,这才急忙将秋寒晃醒。
“太子妃不见了,被贼人掳走了!”玉竹的语气分外着急,隐约要哭出来了。
本是来为太子祈福,怎知会遇见此等事。
秋寒尚且还在迷茫中,忽地听见这句话,顷刻汗毛倒立,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太子妃是不是被贼人掳走了,她根本就不如玉竹那般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