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令疏【完结】
时间:2023-11-10 12:02:56

  可如今人老了,翻起旧账,对罗氏一族歉疚了,将所有责任推到当年的李氏、康氏几族头上,使劲儿培养、补偿、提拔肃王的,亦是皇帝。
  皇上怎么会有错呢?错的永远是皇上手底下的人。
  康氏已然被清算,指不定过不了多久,他李家就会成为下一个罗氏。
  但,要是龙椅上的人换了一个……
  为着家族子女的前程,李丞相很是用心的为太子打算了一番。
  他唯一没想到的差错是……太子已经不愿意再听李丞相的话了。
  太子旁的不大像皇上,惟独这无比自然地推诿责任之事,像了个十成十。
  春闱之事,太子是与李丞相商议过的。
  李丞相彼时的意思是:对要求合理的,闭眼放过,权当施以天大的人情,以此拿住诸多世家的把柄,往后威逼利诱,慢慢图谋。
  可惜太子当时沉迷于和顾莲等打情骂俏,只做到了“闭眼放过”这一条。
  在禁足期间想来,他便理所应当地觉着是李丞相出了坏主意,才导致他栽了这样的一个大跟头,对李丞相的态度不由怨怪起来。
  再之,当初太子初入上书房时,是由李丞相一应安排的,教导严格,让太子从小就生了几分抵触。而长大后,每每撷取美人,后头都跟着李丞相的严词劝阻,甚至有时与李皇后一块儿,将他身边的美人都清理干净,逼着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朝政上。
  太子不满已久。
  因春闱受贿被皇上贬责一事,就像是一根导火索,让太子在心头愈发认定,李丞相的法子与自己是适得其反,是一种长期让自己觉得压抑苦楚、却不得见效的法子。
  还是得用他自己的法子才好。
  太子这样想的时候,有几分和李丞相如出一辙的自傲心气。
  自诩聪慧的他,在禁足反思期间,开始闷头想翻身的法子。
  贴身小太监奉命悄悄带进来的春.宫.图给予了太子联想,让他想起老亲王这一号人来,使得太子那和老亲王一样、喜好美色的脑瓜中有了几分灵感。
  而顾莲这几月坚持不懈的软语清泪,让太子在寂寞的东宫之中有了些许的慰藉的同时,亦对自己的个人魅力洋洋自得,觉得自己貌若潘安、才比诗仙,拿下一个康阳郡主、获得靖北王府的支持不在话下。
  可是太子却碰了壁。
  所获得的,不是预想中康阳郡主娇羞的笑脸儿,而是殿中省总管来告罪,说库房总管拿了次货,又委婉道风寒渐多,殿中省跑腿的人手不大够用的消息。
  还有李丞相含着厉色的警告。
  太子自然不服:武王已讪讪放弃,肃王则早已经娶妻,他身为本朝身份第二尊贵的男子,只要稍稍坚持一下,必定能将康阳郡主收下。
  他还未曾发力,竟被李丞相这样一个臣子用斥责的话语警示!
  偏是这样,太子就偏要一心向南墙走,想着用求娶康阳郡主来证明自己,摆脱李丞相对他多年来的严厉管教。
  像他父皇一样,一言如万金之重,满朝文武几乎无人敢辩驳。
  在贴身小太监与几位侍奉宫女的叽喳下,太子很快在元旦这日敲定了一个好主意:对康阳郡主,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敬酒不吃,就给她吃罚酒……
  他不信这样也娶不到康阳郡主!
  往后计划的一步步实施,从买通人手、获取秘药、到将其掺入康阳郡主的酒水中、再到康阳郡主提前离席,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出了广德殿的太子几乎高兴到要飘飘欲仙,兴奋得浑身都充满燥热,鼻腔中蓄着久违又熟悉的粗气。
  从前鉴赏过的春.宫.图似活了一般,无端在太子眼前一点点展开,叫太子几乎无暇分心思考,只本能地大喘气,咽喉生烟,鼻中险些兜不住鼻血。
  他胡乱地抹了抹鼻子,大步朝着前头小道走去,走得毫无章法,跌跌撞撞,险些迎面将一个小太监撞倒。
  “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小太监低着头,瞧不清脸,可语气十分激动,目光不着痕迹地转过太子胯.下,唇角勾了勾,继续激动道:“奴才谨遵小瑟公公的吩咐,将人给安置在前头的暖阁里了。”
  太子此时的眼神已如失去理智的鬣狗,只剩一片令人厌恶的垂涎,听到“小瑟公公”四字才有所反应。
  啊,小瑟子啊,他的贴身太监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快、快带本殿下过去!”太子急不可耐。
  等到了暖阁里头,灯烛昏暗,暖香扑鼻,有女子窈窕的身形伏在美人榻上,乌亮的发上银光闪闪,勾得太子扑上前去。
  *
  “竟是下雪了。”不过刚走出寿康宫十余步,就有一点细碎冰凉映在顾菀额头,低头一抹,不觉露出几分微笑。
  她挑了挑眉毛,往广德殿后头一个不起眼的暖阁望去,轻声道:“咱们转转去散酒意罢。”
  暖阁建造得隐蔽,周边的道路遵循着“曲径通幽处”的风格,如羊肠小道一样,一路上鲜有宫人往来,倒是雪粒子越来越密。
  前头转角处出来一个帽檐低低、看不清脸的小太监,双手奉上一柄油纸伞:“雪籽寒凉,贵人别淋着呢。”
  顾菀含笑接过,抬首望了望小道尽头的暖阁,状似无意地问道:“倒是有些走累了,前头的暖阁可是开了,想进去避一避。”
  “回贵人,暖阁里头恐怕味道大,冲撞了贵人。”小太监低声道:“不过暖阁小院那儿有许多常青树,密密地像一条天然走廊,贵人可以去前面避一避,底下还有个秋千可以坐着歇歇。”
  ――这是一切顺利,且四周无人的意思。
  “多谢小公公的伞。”琥珀递了一个沉重的荷包过去。
  是对那把伞,或许不止那一把伞的谢礼。
  小太监不再言语,接过荷包,行了个大礼匆匆撤退。
  “王妃要进去瞧瞧么?”琥珀的目光落在暖阁之上,含了一种嫌弃之色:“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巡逻的侍卫便要到了。”
  顾菀点点头,将伞递给琥珀,自己握紧手中套了七彩棉兜的手炉,淡声到:“进去走一走,你在外头帮我望望风。”
  说罢,她假装未曾看见琥珀欲言又止的劝阻,走进了羊肠小道的深处。
  里头只点了零星的几盏高灯,似磷光一样闪着。
  不像顾菀那一夜,有瑶池园中的满园辉煌灯烛,却并不为她指明求助的方向,反而令她在老亲王眼底无所遁形,几乎要逃不出去。
  幸而上天垂怜她,让她在啃噬五脏的荆棘之中,落入谢锦安的怀抱。
  顾莲也是与顾菀不同的。
  纵饮了掺着春风散的果子露,觉出自己的不对劲,但面对自己的孤注一掷,望着同样不对劲的太子,她心头绝没有顾菀当初的惊惶与深恨,只怕还带着幸福的羞意。
  但这点幸福,莫约只能延续两刻钟了。此刻暖阁中有多么火热缠绵,往后顾莲的生活就会有多么地水深火热。
  顾菀将胸中的一口气缓缓吐出。
  她是派人仔细查了的。将她顾菀送予老亲王,的确是蓝氏和镇国公所出的主意。可后头提醒着老亲王用春风散、怂恿顾萱模仿字迹、还有祈国寺夜袭之事,几乎都出于顾莲的主意。
  出自外人眼里,清傲似莲的世家才女。
  何姨娘并水姨娘将镇国公多年以来的私房积蓄全都拿走,是顾菀送给镇国公的报答;镇国公近半年来对于蓝氏的言语、肢体斥责,则是顾菀为蓝氏精心挑选的礼物;至于顾萱么,嫁给老亲王做妾,就足以做她的报应。
  留给顾莲的,是今日这一场要在众人面前演的鸳鸯缠绵戏样。
  唔,只盼皇后娘娘喜欢罢。
  仔细算了算,发觉自己没有漏过任何一个人,顾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觉又往前多走了几步。
  细雪簌簌,如梨花落了顾菀满身。
  她并不在意,三两步转过转角,看到了小太监口中所说的秋千架子。
  但似乎,已经有人抢先了顾菀一步,坐在秋千上,望着暖阁。
  许是听到顾菀裙摆上的米珠划过石板的响动,那人从墨色绣金的斗篷中微微转过脸来。
  稀薄的宫灯光亮,映出男子拧起的俊眉,冷淡的薄唇。
  熟悉的桃花眸子中是顾菀从未有过的厉色。
  ……甚至可以说,杀气。
  又在瞧见顾菀的那一瞬间消弭无形。
  转而变作一种慌乱无措。
  下意识地对着顾菀露出个明媚又傻气的少年笑容来。
  顾菀亦在那一瞬,脑中是一片的空白,不知该做何反应。
  惟握紧手中的手炉,兜套上的棉球紧紧顶着顾菀掌心。
  有冰凉的寒酥落于顾菀睑间,给那一双动人心魄的红痣平添一分水色。
  “锦安……好巧。”她眨了眨眼,也下意识地绽出温婉的笑靥。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修)
  ◎顾菀眼神轻轻一闪,挪开目光◎
  谢锦安是施粥结束后, 立时从颍州快马加鞭赶回皇宫的。
  若是一切顺利,他应当能卡在皇上发觉此事的前几刻,出现在皇宫, 以保证万事无虞,顺带接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
  一路上夜风飒飒,伴着越来越密的雪粒。
  然而小宫门等着他的小时子与小武子俱是神色慌张。
  谢锦安面色稍变,一边利落地翻身下马, 一边疾步走去,低声问道:“一切顺利么?”
  小武子率先上前,压着嗓门回道:“回肃王,世子让我告诉您――事情是毫无波折地做好的,只是和咱们所料想的有点儿不一样。”
  “有人快了咱们一步, 将太子与顾小姐引去了暖阁。”
  这话让谢锦安的脚步微顿, 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惊羽前些日子曾汇报:顾莲似乎借了旁人的力,才得以靠近太子。
  是……那个人么?
  “我先去暖阁瞧瞧,你让那些巡逻侍卫们照原样巡逻,等命令再去。”谢锦安拢了拢身上御寒的披风, 匆匆撂下这一句话,便朝着小武子指向的方向行去。
  小时子不必仔细吩咐,就会意地去打点宫门口的侍卫,暂时不必去广德殿通报肃王回来之事。
  等到了暖阁附近, 谢锦安就稍稍听了脚步,对小武子颔首:“你先回广德殿, 以防叶世子有不时之需。”
  说罢, 他整了整披风, 直接从暖阁的高墙上跃了进去, 正落在那架在雪中轻晃的秋千旁边。
  暖阁中晃着暗暗的烛光。
  谢锦安的五感极好, 细细望去,能从窗棂缝隙中望见映在屏风上、男女交缠的身影,甚至有混乱从喘息声从屋中泻出,隐隐响在这场初雪之中。
  上头一声轻微的铃响。
  是惊羽跟了上来,立在不知道哪个树梢上等候命令。
  谢锦安厌恶地撇过眉头,不再去看那泻光的窗棂。
  而是动了动颇为疲乏的身子,在秋千上坐下,拧起眉头,准备细细思索一下,插手今日事情的人,究竟是谁。
  首先排除的,就是武王和德妃,她们母子尚且才得了皇上的好脸色,并无动作,只在勤勤恳恳地钻研究竟怎样才能重得重用。且在殿中省被清洗过一轮之后,已然无可用的人手。
  李丞相自然也不可能,即便他为权势无所不用其极,也没有这样坑太子的,除非李家已经放弃太子,转而投向武王,以此做投名状。
  但他没得到一点儿相关的消息。
  难道是鲁国公府么,可也不打对……
  谢锦安尚在低首沉思,忽然听见从前头传来的低低说话声。
  因惊羽并未发出提醒,他就觉得是无关紧要的人物,没有多加在意。
  直到有轻微的逶迤声响起,夹了一点细密的摩擦声。
  让谢锦安觉着有些耳熟。
  未曾来得及细想,他先打了个手势,让惊羽去吩咐安排好的巡逻侍卫,速速往暖阁来,好发现“意外情况”。
  下一瞬,谢锦安便察觉发出声音的人,走到了自己近前。
  他心头一动:这暖阁地处隐蔽,旁人即便是走错了路,也不轻易这样大咧咧地进来。
  难道这人,便是插手之人,如今预备着同他摊牌?
  是以此威胁,还是想借此合作?
  他抿起唇,眉头不自觉地拧起,眼底划过一份冷厉。
  转过头去,想瞧一瞧究竟是何人。
  ……却瞧见了一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
  寒雪鳎掩不住女子娇靥如花。
  谢锦安微微怔住。
  不同于往日所见的温柔妩媚,此刻阿菀的神色,好似比落在额上的冷雪还要冰冷。
  站在那儿,就似绽放在凛冬中的一朵玫瑰。
  轻轻的一个眨眼,就能让谢锦安恍然失神。
  到这里,谢锦安才想起,方才那声音为何耳熟了。
  肃王妃的朝服上,总会逶迤着长长的裙纱拖尾,上头缀着象征身份的各色米珠。
  在他没有为阿菀提起裙摆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细细摩擦声。
  脑中混混沌沌地想到这里,谢锦安才意识到,他此时仍是满面冷然。
  于是下意识地,他做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着顾菀一笑。
  那种少年郎独有的意气笑容。
  其中掩饰不住的,是数不清的惊讶与慌张。
  而顾菀,则在说过了那句“好巧”之后,莫名地口舌生烟,往日被人素称伶俐的红唇中,无法发出一点儿的声响。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宫门口的侍卫未曾来报,便说明谢锦安应当还在从颍州赶来的路上呢。但现在,谢锦安明晃晃地出现皇宫之中,还是在这座特殊的暖阁面前。
  短暂的空白之后,顾菀几乎可以说是心乱如麻,有些慌乱地望了一眼暖阁。
  清凌凌的瞳孔止不住地微微一缩:莫、莫非锦安是刚刚入宫,她奉了太后回去,正巧错过了消息。在去广德殿的路上,锦安被暖阁中发出的声响所吸引,才来这儿驻足查看,不想碰见了自己?
  若锦安问起,她该如何解释?是她有些醉酒迷茫,无意中就走到了这儿来?
  不、不对,方才锦安的神情有些奇怪……
  两人的思绪如同一团相互纠缠的乱麻,在彼此的脑海中不断缠乱,面上却都维持着对双方最为熟悉的笑容,陷入含着沉默的对望。
  无数种的猜想、可能似流星一样划过。
  一声清脆的铃响让二人神思回笼。
  是惊羽回来了。
  谢锦安率先回过神来,上前两步,牢牢握住顾菀的手,嗓音沉沉:“巡逻侍卫们快来了,咱们先去宫门,再往广德殿走。”
  顾菀有些泛冷的手被骤然暖住,心尖都跟着微微一颤,将“不是还有两刻钟才巡回到暖阁”的疑问咽在口中,轻轻点了点头,紧紧跟着谢锦安的脚步。
  两人正巧撞上举着纸伞,预备急急闯进暖阁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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