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欢笑的小童跳着跑远了，周双站稳后回头看他一眼，孟瑾淡定一笑：“不用谢。”
他对自己试吃员的身份十分适应，又指指她手里的糖画问：“还要我吃一口吗？”
周双摇头，护着幼虎糖画往里走。
孟瑾捏着玉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碰到她，这下她该不会误会了吧？
是不是不够明显？
不行，得下猛料。
两人走到食街末端，再往里便是住在街巷深处的人家，食摊也稀疏了许多，再没有想吃的，周双准备掉头去食街入口，孟瑾却往前走了两步，指着不远处款款走来的少女道：“没想到这巷道深处也能见到美人。”
周双看了眼，没说话。
孟瑾继续说：“美人丽雪红妆，婀娜多姿，眼波流转含情带笑，当真是一举手一投足皆可爱，怎会有如此长在我心尖的女子，我的妻也得是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
这里每一样都和你相反，这下明白了吧，我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之前都是误会！
周双没什么反应，他主动问：“你有何感想？”
“哦，”周双眨了下眼，指着娇羞扭来的女子问，“你是说想要让她做你的妻？”
什么妻？
孟瑾望去，就见他嘴里千娇百媚的女子捏着团扇半掩面，羞羞答答站在他两步外，声音含着怯：“奴家住在百九巷一百零三号，名莺曲，善歌舞。”
孟瑾向来是见人三分笑，也打招呼道：“莺曲姑娘好。”
莺曲眸子满含柔情：“公子一表人才，奴家，也很是欣赏。”
“这其中有点误会……”孟瑾想要解释，却见莺曲上前，嗔怪般用团扇打他：“公子方才说的奴家听得一清二楚，不想小公子比女儿家还羞呢！”
打在胸口的力道微乎其微，可就叫孟瑾接连退了一大步，他伸手止住女子上前，忙道：“小姐误会了，我方才这是同……”
他一扭头，就见周双退出五步外，正举着老虎糖画挡在面前，秉持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却透过老虎空隙望过来。
“你……”孟瑾心一堵，那女子又缠上来，“公子姓甚名谁？是哪家儿郎？何时上门提亲？”
周双从老虎身后探出脑袋：“他姓孟！”
孟瑾被不嫌事大的周双气到：“你闭嘴！”
周双：“好。”
继续缩回老虎身后看热闹。
孟瑾刚按下周双，紧接着就被一声“孟公子”给叫回现实，莺曲上前一步他就退一步，直直退了半个街宽，她跺脚娇嗔：“孟公子如此害羞，还如何娶妻？”
孟瑾用玉尺阻止对方靠近：“我还没打算娶妻。”
莺曲眼波嗔他一眼：“方才公子不是放言要娶奴家？”
孟瑾终于能澄清自己，刚要开口，却见莺曲朝不远处黑衣少女扬声问：“这位姑娘你做个见证，是也不是？”
周双“嗯嗯”点头。
孟瑾头疼心堵，因为周双的搅和彻底解释不清了，他哪里还有心思纠结周双会不会误会自己喜欢她，满头大汗说：“莺曲姑娘，你听我解释——”
陡然间，空气中传来一股波动。
细微的，和灵力不同的另一种能量。
孟瑾立即反应过来，比他更快的是周双，就见少女几个闪身便消失在街巷里，他运转灵力迅速跟了过去，身后还有几声急切的“孟公子别走呀！”“孟公子家住何方？”
这街巷两旁都是住房，越往里住房越是破旧，孟瑾快速穿过越来越狭窄的巷子，还未找到那股波动来源，便被灵气撞击引发的动静吸引。
是周双。
孟瑾到时周双已经跟人打完，只看到一个褐衣驼背老者越过高墙消失不见，周双没有继续追击，看了眼碎掉一半的老虎糖画，然后望向缩成一团的小孩。
小孩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膝盖和手肘处打着补丁，他脸颊通红地靠墙蜷缩着，望过来的目光满是惊惧，方才的场景显然吓到他了，即便周双将他从老者手里救下来也没缓解过来。
孟瑾问：“看清老者样子吗？”
周双摇头：“他见我来拦了下就跑，没有交手的打算。”
孟瑾转向瑟缩的小孩：“应该是盯了许久，有预谋的。”
贫穷，弱小，无知，最容易成为目标。
得问出点消息出来。
然而孟瑾一走近，小孩就抖得厉害，害怕得惊慌大喊：“别过来啊，我哥哥马上要来了，他杀人很厉害！”
孟瑾放轻声音：“我不是坏……”
“走开走开！！”
“你……”
“啊啊！哥哥救我！！”
小孩惶恐后退，那股特殊波动变得剧烈起来，他身前的空气忽然变得扭曲，四周温度上升，仿佛有什么要从里面出来般。
周双盯着那片异常：“是显像。”
孟瑾难得蹙了下眉：“得尽快将他安抚下来，不然引来其他修士就麻烦了。”
可问题是，哄小孩子他在行，但哄一个惊慌失措乱吼乱叫的小孩，他就不那么擅长了。
还是打晕吧。
孟瑾这么想着，周双已经走到小孩身前，将手里的糖画递到他跟前，可小孩不管不顾，只放声尖叫。
周双面色不变，小孩惊惧着后退，她就往前递糖画，不管小孩如何大叫，始终将手里的半只老虎伸到他跟前。
小孩后退到巷子尽头无法再退，也不再叫了，只用凶狠的目光瞪她，周双沉默地举着糖画，两人无声僵持着。
街巷温度越来越高，小孩头顶的空气扭曲成红色。
再这么下去，小孩的“技”就要诞生了。
不能再激动了，直接打晕吧。
孟瑾指尖灵力蓄积，却听周双忽然开口说：“你哥哥没有糖画。”
小孩怒道：“我哥哥有！”
周双仍旧是那副冷淡表情：“那也不是老虎。”
小孩抓了把灰扔向她，却在一步外被无形的力量拦住，他更气了：“老虎有什么好，我哥哥的是龙！两只龙！！”
周双“哦”了声：“没老虎可爱。”
“啊啊啊！老虎才不可爱！”小孩气得腿也不软了，一骨碌爬起来，盯着她的糖画：“你的老虎又小又破，哪里可爱？！”
周双将糖画往他跟前凑了凑：“救你时弄碎的。”
他难以置信：“你要我赔？！我是个小孩子！没有钱！！”
周双想了想点头，就在小孩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刚要松口气时，她说出恶魔之语：“你哥哥有钱。”
“你……”他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周双继续道：“我还救了你。”
小孩由一种慌转向另一种慌。
他从懂事开始就知道钱的重要性，那什么两只龙的糖画也是他胡诌的，是别的小孩拿在手里时他多看了两眼，哥哥没给他买过。
他完全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要是当真去找他哥哥要钱……
小孩开始耍赖：“我又没让你救，是你自己要救的，糖画也不是我弄碎的，你自己不小心怪谁？反正我不赔！”
周双说：“那你哥哥赔。”
小孩大喊：“我哥哥也！不！赔！”
周双皱眉看他，小孩仰着下巴洋洋得意，显然觉得自己胜了一筹。
这一幕让旁观者孟瑾目瞪口呆，现场是怎么变成两个小朋友骂架的？但就在刚才，小孩头顶的异变消失，空气中的燥热逐渐消退，显像消失了。
周双有些嫌弃看缺了半只的老虎：“我不要了。”
“这么破的老虎早该丢了！”然而这话说完小孩就咽了咽，佯装不在意问，“你要扔哪里？我跟你讲，这附近最好不要随便扔东西，那些贵人的宠物喜欢乱跑，要是吃了糖画弄坏肚子，我可是会将你供出来的！”
周双便举在他面前：“唔。”
小孩瞪眼：“干……干嘛？”
周双：“不要了。”
小孩顿了下，试探伸出手拿走，见她没说话，故意做不爽状：“看……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帮你处理掉，也算救你一命了，我可不欠你什么！”
周双转过身时抿唇弯了下，嘴角的小梨涡荡开，往里注入春水般，整个人灵动起来，她朝孟瑾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骤然见到这样鲜活的少女，孟瑾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动。
她的态度似乎……不一样了。
第9章
◎下次我要问问他。◎
周双见他愣在原地，又眨了下眼，示意身后小孩，孟瑾这才朝小孩走去，了解事情始末。
“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小孩弯腰拍身上的灰，生怕弄脏般高高举着糖画，闻言抬头看他，仍旧有些戒备：“你们跟那个人不是一伙的？”
小孩情绪虽然稳定下来，但眼里的警惕并未消失。
“不是，碰巧路过，”孟瑾解释两句，没急着靠近，“你叫什么，刚才的事情能跟我们讲讲吗？”
小孩犹豫着没说话，孟瑾又道：“那人是修士，能拐走你一次就能拐走你第二次，这次幸运遇上我们，下次就不一定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这么一吓，立即有些六神无主：“不……不是拍花子吗？为什么还要来抓我，不能抓别的小孩吗？”
他威胁般强调：“我哥哥在家的，他是修士！超厉害的！”
孟瑾神情严肃几分：“他们比拍花子更可怕，你面对的是一个修士团伙，可能几十个修士，也可能几百个修士，你哥哥一个人能应付吗？”
“那……那……”小孩彻底慌了，“他们专门拐小孩，是坏修士，你们是抓坏人的修士对不对？”
“对，”孟瑾往前走了一步，半蹲在他面前，“所以你要告诉我们你知道的，这样我们才能抓到他们。”
周双站在一旁看孟瑾软硬兼施，小孩哪里招架得住，当即老老实实交代下来。
小孩的情况很简单，他叫肖安，八岁，只有一个哥哥健在，但哥哥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小孩也知道世道危险，只在这一片活动，鲜少去其他地方。
肖安说：“今天我跟隔壁家王石约好出来探路，他喜欢磨蹭，我就多等了会儿，然后这个坏修士出现拎着我就跑，我怎么都逃不掉。”
周双好奇问：“探路是什么？”
肖安可还记仇呢，当即换了另一副不屑嘴脸：“你连探路都不知道，长这么大白活的吗？”
孟瑾也问：“我也想知道。”
“哦，”肖安干巴巴收起得意，“就是在垃圾里找能用的东西，王家婶子去年死了丈夫，一个人养活王石和她奶奶，王石想帮她娘的忙，所以我们一起探路。”
孟瑾：“之前见过驼背老者吗？”
肖安摇头。
对方是修士，隐藏起来普通人很难察觉，更何况是一个小孩。
孟瑾问：“做过测试吗？”
肖安的哥哥是修士，他多少知道点，修行之前要测试资质，没资质就没法修行，资质的好坏决定修行速度快慢。
修真界灵气匮乏，修行能修至大能者越发少见，百家之人为了增强实力想尽各种办法，不少家族将目光转向普通百姓，百姓之中有资质者虽百里挑一，资质上佳者不多，但来源不断。
于是几百年发展至今，门生成了修行之人的捷径，百家通过招收门生壮大家族，百姓通过门生得到地位的飞跃。
这已经成了历来的传统。
就拿澜城来说，孟氏设有专门的地点，只需交少许钱财就能测试资质，若资质上佳，孟家会派人向对方提出邀请，进行招揽。
而资质一般或较差者，只能自己想办法修行，未来也可参加孟氏的门生面试。
弈城方氏的做法不太一样。
方氏每年会在各处设免费测试点，若测出的资质不错，必须接受方氏邀请，成为方氏的人，方氏会提供专门的修行方法。
对许多人来说，这无异于鲤鱼跃龙门。
每每方氏拉出测试点时，前来测试的人从街头到街尾，三天三夜都结束不了。
肖安说：“以前百九巷有方氏来测试，但哥哥让我不要去，说测试不能随便做，我就没去。”
想到什么，他脸上有些期待：“是不是我资质很好，所以才有人想抢走我？我是不是能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修士？”
孟瑾伸手薅了把他脑袋：“比那更厉害，知道你刚才凝聚出什么了吗？”
小孩瞪大眼：“那是我弄出来的？”
肖安察觉有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自己头顶，但当时他被坏修士带走时心里害怕得厉害，大脑晕乎乎的，身体也很难受，只知道周围很热，内心有什么念头十分急切，呼之欲出般。
那种不舒服和烦躁随着空气温度上升而增加。
他还以为自己中了法术马上要死。
“那是显像。”孟瑾说，“是觉醒‘技’的前兆，你哥哥说得对，测试不能随便做。”
若说修行资质是百里挑一，那么拥有觉醒“技”的条件的人，就是十万里挑一，而真正觉醒成功者，又是少之又少。
人从母体诞生时丹田上会聚集一团“灵”，它能感应吸引天地间的灵气，通过修行将其引入体内洗筋伐髓，经脉里炼化的灵气越多，能学习的术也越多，威力也越大。
一个人的“灵”越强，对灵气的吸收炼化速度越快，反之亦然。但天地间的灵气变少后，“灵”能感应到的灵气也减少，修行门槛逐渐提升。
通常说的测试，一般是指修行资质测试，也就是测试“灵”的强弱，若“灵”无法做到吸引灵气入体，就无法修行。
这是为大家所知晓的测试。
还有另一种测试，只在少数修行之人间探讨，那是“韵”的测试。
如果说“灵”是上天给人类开的一扇窗，能让人做到常人之不能，那么“韵”就是一扇门，是上天给极少数人的厚爱，它超越现有的修仙体系，更像是“神授”，某种得天独道的特权。
“韵”可激活“技”。
“技”是一种凭空降临的能力，无须修行，不可进阶，而显像就是“技”出现的预兆。
灵气溃散是整个修仙界的困境，百家都在寻求新的机遇和解决办法，招收门生是一种，网罗“技”是另一种。
“韵”的测试就是在寻找潜在的“技”。
百家对“技”的重视心照不宣，私下里相互抢人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大家都会在暗地里给普通人测试，借着测修行资质的名义找“技”，再将其招揽收入家族。
在“技”上，家族之间互有龃龉，也发生了不少撕破脸的事情，直到逐一爆出“踏雪楼”、“巫山月”、“经纶堂”等事情后，百家才坐下来好好谈，达成以不干涉外城内务为前提的一系列协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