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霖：“………”
林霖开口：“所以您后来还俗了？”
白偶似笑了下：“我从未出家，谈何还俗？”
他说：“只是那些和尚念的经听久了，也会念几句罢了。”
那几近失真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夜里的风轻柔地卷起他白色的袍角，一旁的海棠花随风坠下枝头，风一吹，一瓣花悄然落在了身前的茶盏中，泛起浅浅涟漪。
白偶看着杯子里映着天上的满月，海棠明艳的色同他睁眼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一样让人心生喜悦，一如他降生时听到的第一个欢喜的声音——
“夫人，这孩子刚生下竟是不哭呢。”嬷嬷一脸喜悦地抱着裹在襁褓的婴儿，“大公子双瞳明亮，如此神采，长大后必是是人中龙凤！”
嬷嬷的喜悦丝毫不能传达给床榻上因生产而十分虚弱的貌美妇人，妇人别过眼不去看自己刚生下的孩子，冷淡地开口：“抱去给老爷吧。”
“………夫人，您竟真的要让大公子跟着那老和尚走吗？”嬷嬷实在无法理解，哪儿有把嫡长子抱去和尚庙的，这简直匪夷所思！
那老和尚定是个骗子！夫人和老爷怎么就被蒙蔽了呢！
双瞳明亮的婴儿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他的母亲，以及父亲………还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老和尚。
老和尚念了句法号：“老衲伽蓝，如约前来给两位居士引路。”
“伽蓝尊者，当真要我同夫人亲自把孩子送往佛国吗？”男人一脸难色，“路途遥远，我同夫人的身子只怕撑不住抵达佛国。”
“居士无需担心。”伽蓝拿出两枚丹药：“服下此丹药，你与你夫人脱胎换骨，自与普通人不同。前往佛国的路途对二位来说便再不算什么。”
男人早就见过伽蓝法师的神异，知他不是普通凡人，乃是从修仙界而来的得道高僧。如今竟还能得到高僧赐下的灵丹，自是千恩万谢：“多谢伽蓝尊者。”
二人服下丹药的瞬间便感受到灵丹的神异，身体先前的不适都一瞬间消失了，身体轻盈，眼目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而刚生产完的夫人在服下丹药后，身体的不适一瞬间消失，甚至容色也变得更好了。
只是她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是不安地询问确认：“真的要我抱着那………那灭世之子去佛国？”
“夫人莫怕，我陪同你一起。”男人安抚她：“即便将来他会犯下重罪，如今也不过是婴孩，还有伽蓝尊者在，不必担心。”
妇人不解：“为何要我二人亲自送他去佛国？”
“伽蓝尊者说，你我是这世间与他因缘最深之人，只有你我才能真正把他送到长生天，只有在那里，在那个地方，伽蓝祖师自有办法永远将他束缚在长生天。”男人说：“不会有人知道那灭世之子是你我二人的孩子。”
双瞳明亮的婴孩快速汲取这周遭的一切新奇的事物和声音，他都能够一一记住。
“看，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孩子，有何可惧？”男人偏头看了眼一旁襁褓里还在笑的婴孩，看着婴孩的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个重罪之人：“伽蓝祖师说他生而知之，我看是言过其实了。”
最终，二人同长辈道别，带着刚出生的婴孩随伽蓝祖师前往佛国。
婴孩安静地待在母亲怀里，伽蓝祖师给了她一个玉瓶：“这是灵乳，三日喂一次，一次喂一滴便可。”
前往佛国的路途对于凡人来说格外漫长，就这样，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二人才真正抵达佛国。
这期间，或许是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唤醒了母亲对孩子天然的感情，抵达长生天后，妇人抱着婴孩，眼眶微微湿润，终是心软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灭世之子呢？
为什么她的孩子是灭世之人呢？
婴孩睁着明亮的双瞳看着这一切，如今的婴孩因接受的事物更多了，已经知晓了一些事，也知道父亲和母亲要将他送往何处。
如今母亲的挣扎让他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就是这样有别于寻常婴孩的眼神和表现，直接教年轻的母亲惊吓出声，失手将襁褓中的婴孩丢弃。
“这不是我的孩子——！”受到惊吓的母亲如此惊叫道：“快把他拿开，拿开………”
“阿弥陀佛………”伽蓝尊者在孩子落地之前施法定住，将孩子抱在怀里：“如今已到长生天，二位居士功德圆满，待二位居士从此处离开，此子与二位因缘彻底了断。无需惧怕，我这便让弟子送二位归家。”
男人也被婴孩方才那眼神惊到，此时听到这句话已是千恩万谢：“多谢伽蓝尊者！请务必让这魔物永生永世不得离开长生天！”
伽蓝尊者：“阿弥陀佛，老衲自当尽力而为，二位请回吧。”
俩人相互搀扶着离开，躺在伽蓝祖师怀里的婴孩微微偏头，始终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背影，明亮的双瞳无悲无喜。
伽蓝抱着婴孩走到金池中的一个莲台旁，把婴孩放在莲台上。
婴孩被放到莲台上后，整个金莲池传来一阵玄妙的共鸣，在金莲池周遭，形成了一个金色的结界。
从此，他一生被囚禁于此，不得自由。
因他是灭世之人。
母亲露出不舍的眼神时，他很意外母亲这样的转变，并以为自己能够跟着他们回到那个暮气沉沉的家。他内心深处很想留在双亲身边，可最终，那份温暖还是昙花一现。
“从今往后，你便是佛国的佛子，法号无尘。”伽蓝尊者看着双瞳明亮的孩子，说：“离开长生天只有一个办法，只有合道飞升你才能真正离开这里。”
“远离尘欲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你便在这里好好修行，无尘。”
婴孩坐起身，看着莲台的金色莲花，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一下，花瓣便掉了一瓣，那花瓣落在水中，泛起一圈涟漪………
“那前辈您这样的还算不算和尚呢？”
白偶看着杯盏中殷红的花瓣，头微抬：“你觉得呢？”
“应当不算。”林霖想了想：“刚出生便被抱到和尚庙，这也不是前辈您自己的选择，如今前辈能做选择了，自然是以您的意志为先。”
“倒是不常听到的回答。”白偶语气带着明显的笑意，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可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林霖也明白过来，这位魔尊一开始看出了她的目的，且也有话问她，这才留下喝这杯茶。
林霖当然没有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乱象就在帝女洲，因龙女而起，而眼前的魔尊与整件事也有着极深的关联。
想到他和天聿之间的因缘和过去，林霖自然极其在意他口中与龙女的“萍水相逢”。
如今，对方都随她开口询问了，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林霖：“前辈您与龙女的‘萍水相逢’晚辈甚是好奇。”
“原来是这件事啊。”白偶撑着头，缓缓道来：“龙女原本只是寻常人，只是后来有修士触碰了禁忌，偏偏那人于此道十分有天分，他竟真让‘龙’现世了，这便是如今的龙女。”
“龙女一出生便被困于牢笼，那时我刚好路过，便顺手助她脱离樊笼。”白偶说说起这件事轻描淡写，这件事至于他也确实是顺手的事。
林霖追问：“那之后龙女如何了？”
“后来我记得她去了苍灵山，被世代生活在那里的半妖们收留，并成为了那些弱小半妖们的守护神女。”
“那后来呢？”苍灵山呢？为何城主府没有哪怕一位半妖侍奉龙女。
“我再次得到龙女的消息时，便是血洗苍灵山的祸事发生了。”白偶说：“有人觊觎龙的力量，将收容龙女的苍灵山中所有半妖屠尽，以那些与龙女因缘极深的魂灵为阵活捉龙女。可惜活捉龙女的法阵出了意外，有一魂灵竟在被炼化后依然恢复了自我意识，凭借自己的意志毁掉了法阵，不让自己和同族成为刺向龙女的刀尖。但同时，法阵毁去，魂灵们也都灰飞烟灭。”
“………”林霖呼吸微滞，他说的这一切是真的吗？
即便无法确认他说得是否就是真相，林霖面上还是因这番话而露出心疼之色，所以龙女撞断天柱之时才会看着裂开的苍穹露出那个含恨而不甘的眼神。
此时的林霖并未发现，白色人偶盯着她这个表情看了会儿。
这时，天际泛白，逐渐染上金色微芒，天亮了。
林霖平复自己的心绪，抬起头看向那日出的微光。
只是片刻间，林霖便察觉到那天际的异常。
她猛地站起身看向天际那灼目耀眼的金光，那蕴含威压的金光到底是什么？
眼前的景象让林霖整个人怔在原地，这幅景象竟与那日在比试台上看到的画面微妙的相似。
林霖呼吸微滞，这一日为何来得如此快！
这时，系统突然出声：
【太虚剑要现世了。】
第45章
45
林霖猛地回头看向端坐在石桌前的白色人偶, 对方坐姿甚至没有变化一下，似乎并未发觉天际那金芒有任何异常，或与天魔器有关。
“………”林霖心底无端发寒, 像是骤然间从方才那平和的谈话氛围中清醒过来。
此人给她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无一丝威胁, 甚至此番对话给了她一种对方性情平和且无害的错觉。
然而他修为深不可测，真实模样和真名一概不知，真实目的不明，但他在收集天魔器却是事实。
天聿是他的义子，但也不过是他收集天魔器的工具人。他并不在乎天聿的生死, 也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因天魔器骤然现世变得如何。
更遑论如今的龙女。
那么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收集天魔器, 搅得这个世界满目疮痍，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个血祭整个世界生灵的反派, 会是眼前的这位魔尊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前的魔尊是以傀儡人偶的模样现身人前，林霖不仅无法确认对方是否是反派之一, 甚至连对方存在本身也无法感知。
那平和无害的表象下究竟藏着一副怎样危险可怖的面目。
虽然灵觉不曾让她感知到对方是否就是反派之一，但天聿和龙女都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都因着他的缘故而寻找天魔器。
尽管当初在西皇洲，他并未强夺她手中的混沌珠，也没有因此杀她。可他在西皇洲如此布置, 利用天聿, 不就是为了得到混沌珠吗？
如今，他身在城主府, 毫无疑问是为了帝女洲的天魔器。
“………”林霖因为忌惮而无法把心中疑问说出口, 但对方却已经察觉到她突然的转变, 询问道：“可是还有想问的？”
好像并未因她神态突然的转变而生出不悦, 也并不在乎她此时的戒备与忌惮。
林霖敛去浮动的心绪，看向他：“前辈定也发现了, 天魔器即将现世。”
“自然。”白偶颔首：“你接下来想问的可是同天魔器有关？”
“………”林霖没有否认：“晚辈想知道您要天魔器是作何用处？”
白偶听到这个问题，像是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你不应知道。”
林霖也没觉得自己能够从他这里答案，她神色如常：“如此晚辈便告辞了。”
说完，林霖转身离开了院子，前去龙女所在的地方。
天际泛着金色的微芒，白偶看着女修匆匆离开的背影，又看向面前那盏浮着花瓣的茶水。水面上浮着的花瓣在顷刻间化作金色流沙消散。
白偶身形从石桌前消失，回到了布满金色法阵的东殿。
这里的法阵同长生天的结界有异曲同工之处，是他根据长生天的结界所创的法阵，这法阵不是用做攻击，也不是用来防御保护，而是用来困住自己的分魂，好不因长生天的束缚反噬而使得这缕分魂消散。
也因与他血脉相连之故，两个孩子多少也会因他这个“灭世之人”而被牵连，他们没有他不死不灭的力量，所以他们总会因为一些不可逆转的原因而走向死亡。
他纵然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力量，却无法逆转死亡，无法把死去的人带回来。
如霖霖那样，如谢太傅和端华长公主，他所爱，所珍视的一切，终将被夺走。
教他如何不憎，不怨。
倘若他的两个孩子平安无事就好了，这样，他总不会不给这方世界留下一点生机。
白偶坐在法阵中央，他手中拿着一个日晷，看着指针的越来越接近那道红线，可惜啊，他注定会失去这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