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不逾——法拉栗【完结】
时间:2023-11-10 23:13:24

  他竭力地克制着,没有让自己在钟屹面前再一次爆发。
  孙庭誉从来没有觉得这张脸这么可恨过,过往那些友情就在一个晚上以最荒诞的形式随着海风逝去,孙庭誉连一点残骸都摸不到。
  孙庭誉到现在还是不明白钟屹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刚刚在面对着谭诺的时候没有心情去想,但现在对上钟屹,他想不出。
  他竟然还以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你在这里还想干什么?”孙庭誉语气恶劣。
  钟屹终于离开树干,站直了身体,走出了树的阴影。
  “我在等她。”钟屹说话时表情坦然,就像在等待一个他本就应该等的人。
  孙庭誉看到他脸上的伤口,他只觉得自己打得还不够重,他现在杀了钟屹的心都有。
  “她人呢?”钟屹问道。“你不让她接我的电话么?”
  孙庭誉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恨意,冲上去对着钟屹的脸又是狠狠的一拳。
  他完全没有收着力,钟屹也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
  被打了一拳以后,钟屹还是维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脸因为孙庭誉的拳头有些僵硬,他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一点血。
  钟屹对上孙庭誉的视线,甚至笑了笑,只是因为脸上的伤口,这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潇洒。
  “打完可以告诉我了么?”
  孙庭誉搞不懂,为什么钟屹可以这样无耻,他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一场噩梦,谭诺出轨了,出轨对象是他自以为最好的朋友。而这个朋友,现在依旧在恬不知耻地追问谭诺的去向。
  钟屹想把他逼疯,但是他不能如他所愿,孙庭誉不能。
  孙庭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但是有件事你好像不清楚。”
  钟屹闻言看向他,沉默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知不知道,”孙庭誉冷漠地看着钟屹,就像在看蝼蚁一般,“如果这一年我没有来法国,你再见到她的时候会是在她跟我的婚礼上。”
  孙庭誉现在依旧痛,手上的痛已经是最微不足道,但是如果将痛苦转嫁到别人的身上,会不会好过一点?
  钟屹面无表情地直视他,大约十秒钟,他倏地笑了。
  “但是你不是来了么?”钟屹看起来有些无所谓,“知道她不想你来,但是你还是来了,怪谁?”
  孙庭誉被他激怒,又是一拳砸了过去。
  “闭嘴。”
  钟屹为什么会知道谭诺不想他来法国,那是他在最苦闷纠结时,自己告诉钟屹的。
  那个时候,出国证明自己的机会摆在眼前,孙庭誉无法作出决定,便在和钟屹联系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当时钟屹说:“一年而已,你会纠结说明你想去。”
  他说,谭诺爱你的话,会等你的。
  虽然做决定的是孙庭誉自己,孙庭誉知道他怪不了任何人,但是他现在已经被滔天的恨迷失了眼睛。
  他恨到极点地攥住了钟屹的衣领,“你那个时候就在觊觎我的女朋友?”
  钟屹不说话,就这样任他扯着自己的衣领。
  孙庭誉忽然松开了钟屹。
  他就像不认识钟屹一般摇着头说,“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我起码知道一件事,你就是阴沟里的垃圾,肮脏又见不得光。”
  因为见不得光,所以觊觎着别人的美好,肆意破坏。
  钟屹眼帘低垂,这样么?
  “嗯,可能你对我有点了解了。”他不在乎地点了点头,目光里没有受伤,“可惜,你好像不太了解她。”
  孙庭誉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听他说话,他在影响你,他在恶心你,但是仍是下意识地问:“什么?”
  钟屹理了一下被孙庭誉攥皱了的衣领,这件衣服是谭诺买给他的,就算是他花的钱,那还是谭诺买给他的。
  他的声音在无垠的海边越发的低沉:“你觉得你很了解谭诺么?”
  “闭嘴,你的嘴里根本不配出现她的名字。”
  钟屹像是没听到,依然盯着他说:“你知道她可以穿街边随便一个店里买到的衣服么?”
  孙庭誉看到钟屹刚刚用那副无限珍惜的眼神看着自己身上的外套,骤然间想到谭诺行李箱里出现的那件粉色的外套。
  但是钟屹的话还没有停止。
  “嗯,你知道她喜欢巧克力,但是你知道最喜欢吃哪个牌子?”他声音漠然,带着淡淡的挑衅的意味,“她喜欢在冬天用的香水是什么?她喜欢在夏天用的又是什么?”
  孙庭誉僵站在了原地,他想说,他知道谭诺喜欢的所有东西,但是钟屹问住了他。
  “你不知道,因为东西是我买的。”
  “这些统统都是我让你帮忙的,”是因为江市的专柜买不到,孙庭誉才会想到让在日内瓦的钟屹帮忙买。
  孙庭誉起初并不怎么麻烦钟屹,是从某一次开始,钟屹会问,上次寄过去的东西,还喜欢吗?孙庭誉感觉得到钟屹并不排斥这样的事,远距离的友情本来就是要相互付出才能维系得更好,孙庭誉也会时常从国内寄很多食物和日用品到日内瓦,并且积极地向钟屹反馈,谭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孙庭誉到这一刻才迟钝地想起,似乎从很早开始,钟屹就以各种理由不再收他转过去的钱,而他也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回这个人情。
  所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是你让我介入的,”钟屹的眼神透着彻骨的恶,“所以你怪不了任何人,我是肮脏阴暗,那又怎样?是你给的机会。”
  孙庭誉已经说不出话了。
  钟屹终于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口:原来做坏人远比做不彻底的好人要痛快。
  “你以为你的世界围绕着你转,我也要围着你转?”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钟屹盯着他一字一顿:“是你从认识她开始,每一天都在跟我讲述她。我原本不想听,但是你看不出来。她在我脑海里的样子是靠你形成的,孙庭誉。”
  钟屹想,他没有想爱谭诺的,没有想要抢走她,是孙庭誉日复一日地硬生生地将谭诺挤进他本就不堪的心里。
  他拥有的实在太少太少,所以冷眼旁观着任由她在自己的心里生根、发芽,就像开在墓地里的花。
  现在,这朵开在阴暗角落的花,又变成了一把刀捅在了孙庭誉的心上。
  钟屹看得出来,孙庭誉还想要打他。
  “事不过三,”钟屹说,“下面,我也不会手软了。”
  孙庭誉摇头,钟屹误会了,他这样恶心的人,他连碰都不想再碰到他。
  “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孙庭誉说,可能钟屹从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钟屹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他以为孙庭誉会离开,但是孙庭誉刚要转身,忽然再一次看向钟屹。
  “你说过爱她吗?”孙庭誉问。
  钟屹站定在原地,看着孙庭誉。
  孙庭誉笑了,“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爱人。你连健全的人格都没有,钟屹,你没有。”
  “你妈死了,你没有感觉,友情破裂了,你不会遗憾,你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情感,没有道德,你就是个怪物。”
  钟屹的眼神变了,孙庭誉终于感到快意,那把刀不应该只插在他一个人的心上。
  “怎么不说话?她说过爱你吗?她说过喜欢你吗?”
  孙庭誉看得出钟屹的目光变得涣散,很好,至少他不是唯一一个不好过的人。
  “没有,因为她不爱你,甚至连喜欢都算不上,”孙庭誉说话的时候,头皮依旧在痛,但是他停不下来,“我了解她的,只是因为你从前不把她放在心上,所以她才会好奇,诺诺就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钟屹没有说话,孙庭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慰。
  “还有可怜你。是我对她说,你从小和妈妈分开,”直到这一刻,孙庭誉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在伤害他曾经的朋友,他还可以更狠。
  “所以,她可怜你。”
  钟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感觉到海风吹着他的头,让他有些晕,还有些冷,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上的外套。
  “这样啊,”钟屹说,“但是,我不在乎啊。”
  “那很好,你就在这里等她吧,但是她不会再找你,也不会再见你。”孙庭誉笑着看向他,“不信,你等。”
  孙庭誉决定离开。
  走前,他留下了最后两句话。
  “对了,我和她求婚了,”孙庭誉说,“这一次,就不邀请你了。你花过的钱我会转给你,这一次,记得收。”
  孙庭誉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他没有再看钟屹一眼,但是,在背对着钟屹的时候,他面上的笃定和自信完全地消失。
  孙庭誉疲惫不堪地想:钟屹不是赢家,但是他也已经输了。
  -
  孙庭誉走了。
  钟屹仍旧站在原地,宽阔无边的大海边除了他再也没有一个人。
  钟屹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等到他回过神,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谭诺依旧不接他的电话,久久的滴声后只有冷漠的女声告诉他,滴声后请留言。
  钟屹挂掉了电话,举目四望,他找不到谭诺了。
  -
  钟屹四处寻找谭诺,但是没有找到她,大约一个小时后,他迷茫地站在原地,一种冲动驱使着他去一个地方。
  他今晚喝了酒,就这样走出沙滩时,他看到了道路旁还有一辆出租车。
  钟屹坐上了回尼斯的出租车。
  谭诺要回国,就还会回到尼斯。
  他在戛纳见不到她,那也没关系,他可以在尼斯等她。
  车停在了天使湾,天已经不能再暗。
  四处无人,钟屹就这样坐在石滩上。
  这是那天谭诺和那两个小女孩玩游戏躺着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是深夜,而这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又开始给谭诺打电话,电话那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她在想什么?真的答应孙庭誉永远不会再见他?
  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大海,钟屹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世界的边缘。
  夜晚的天使湾再也不同于和谭诺一起呆在这里时的样子,深蓝的黑墨一样的海水就像随时会将他淹没。
  海风没有止息,海浪无休止地拍打着岸边,钟屹就这样安静地看了许久许久。
  他终于再一次给谭诺打电话,这一次,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在漫长的等待后,钟屹再一次听到听筒里的女声对他说,该用户无法接通,如有需要,滴声后请留言。
  这一次钟屹没有挂断,语音留言还是钟屹去年在运营商无数次来电骚扰时办理的功能,但是他从来没有用过。
  这是第一次。
  滴声之后,钟屹顿了许久,没有说话。
  海浪又轻轻扑了过来,就好像脚步声。
  钟屹倏地轻声对着手机听筒开口:“谭诺。”
  他没有办法像孙庭誉那样叫她诺诺、宝宝。
  “你现在在哪里?”他问,“还在他那里啊。”
  耳边自然除了海水的声音,不会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看起来他跟你求婚了,你要答应他么?”钟屹垂眸,将一颗石子握在手里,“听他胜券在握的语气,你要答应么?”
  钟屹就这样攥着那枚石子,借着暗淡的月光很仔细地看,有点像谭诺那天砸向他的那颗,但是他知道,不会一样的。
  “答应也好,”他开玩笑地说,“等你无聊了想找刺激了,就继续跟我见面。”
  他可以在国内买套房子。
  只是说完,他很快又收起了笑容。
  “还是算了,”钟屹将石子放下,声音喑哑地说,“不然跟他分手,和我在一起吧。”
  他想起孙庭誉说的许多话,他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垃圾,谭诺只是可怜他,他这样的人根本不懂爱人。
  “但是我觉得,”许久,钟屹轻声说了三个字。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
  谭诺听到大约不会相信,会怀疑他的用心,但是他觉得是真的。
  他感觉到心脏因为这三个字开始鼓噪,原来说出来没有那么难,比忍耐简单。
  浪潮偶尔打到钟屹的脚边,钟屹感觉到自己的鞋子有些潮湿。
  他将电话的听筒面朝着海的方向,浪潮的声音传递了进去。
  “我不认得路,所以找不到你。”他说,“你知道我在哪里么?”
  他想起了那天给谭诺在这里拍照时谭诺说过的话,忽地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说等你死了以后,想要把骨灰撒在这里,”他点了点头,沉沉地开口,“可以。”
  等到他们都老了以后,他可以等她先走,到那个时候,他会达成谭诺的心愿,再去陪她。
  孙庭誉说,谭诺很怕一个人,到了海里,他也可以长久地陪伴她。
  这是钟屹能想到的最美好最为永恒的事。
  “我在这里等你。”好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钟屹挂掉了电话。
  他躺在了石滩上,听着海风在耳边吹拂,身下的石子有些硌人,他不知道谭诺那一天躺在这上面是什么心情。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看到海鸥从他的上空飞过,钟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潮涨潮落,钟屹感觉到眼皮有些酸,疲惫压得他睁不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开始泛起了淡淡的橙色,就像是希望。
  钟屹有点困了。
  他听到身后有行人步履匆匆地来看日出。
  钟屹有那么一刻觉得,他可能永远也等不到谭诺。
  但是那一天,他也是睁开眼睛就看到谭诺躺在这里。还有在安纳西,他转身就看到谭诺站在爱情桥下,她在等他。
  兴许这一次也一样,谭诺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
  他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就好像看到谭诺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
  -
  谭诺躺在床上,彻夜没有睡,即使盖着被子,她依旧感觉得到冷,明明还是夏天。
  她没有拉上窗帘,就这样透过窗帘看着远处的海。
  大海可以帮她理清思绪吗?可能这一次来法国,她真的来错了。
  如果没有来,她和孙庭誉之间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令她辗转反侧的意外。
  她将视线就这样落在了那枚戒指上。
  谭诺拿了起来,小心地将上面的血擦掉。
  过了一会儿,谭诺终于从床上起来。
  她走出房子,第一次认真地注视着戛纳的海,这里不同于尼斯。
  她就这样走到海边的树下,这里已经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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