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人就打人,别哭。”萧安艰难出声,“不就是个破荷包,我还你就是了。”
“谁信你的鬼话,你不是都烧成灰扬了?”
沈玉如越想越气,抽泣着,掰胳膊的手更用力了些,换来他一声痛苦的吸气声。
“小姑奶奶,东西就在我身上,你松开,我还你就是。”
“我才不信,今天我非要给你一个教训!”
萧安又是痛,又愈发觉得她可爱,真真是与众不同,用那一只没被钳制的手好不容易摸到鸳鸯荷包,举起来:“你看,不就在这里吗?”
沈玉如顿了顿,夺过荷包,快步往外走两步,到微光下一看,果然是她戴了一年的那个。
她刚才真以为这荷包被烧了,辜负了萧娘子一片心意,那一对鸳鸯也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雌鸟,心里难过得紧,不料还能失而复得,情绪大起大落,抹了把眼睛。
萧安揉着生疼的胳膊,看她对着荷包哭,心里一阵酸:“这东西,真有这么重要?”
“那当然。”沈玉如不假思索。
将东西重新装好,转身就走。
萧安跟着在身边,还想说什么,只听万岳亭那儿,爆发出一阵空前热烈的叫好声,掌声久久不息。
沈玉如才止住,又想哭了:“都怪你,害我错过了景昭哥哥的比赛,定然是他作出了好文章!”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你那好哥哥。”萧安心里堵得慌,不惜拿出另一个他讨厌的人,“张承宇才名在外,我看是给他叫好的可能性大些。”
“你懂什么。”沈玉如今晚被气得够呛,说话也不客气,“就你们万岳书院那人,哪里比得上他,他今天必是第一。”
“你未免对你那好哥哥太自信了,张承宇自幼就是一路第一考上来的,他过目不忘,根本没人能赢过他。”
“巧了,萧景昭也是向来第一,也是过目不忘。”
萧安只觉得她是给心上人说话,根本不顾现实,被气笑了:“要是他能赢了张承宇,我倒要谢谢他。可惜这绝无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赌就赌!”
他们要去找个观赛清晰的位置,萧安带她走到一棵参天大树下:“上去看,省得仰着脖子,累得慌。”
沈玉如在村子里长大,连河里的鱼都下去摸过,但还真没有爬过树。
萧安见她不动,蹲下来,指指自己没被她打的左肩:“踩着,上去。”
沈玉如心想,他另一边都被自己下过狠手了,也不差这一边,抬起脚,真当踩着他的肩,爬上了树。
萧安坐在她不远处的另一根枝丫上。
到了树上,她才发现果然视野开阔。
万岳亭比下面高处一截,越离得近,越要仰着头看,确实有些累,这位置虽然不是正中,却离得也不远,坐在树枝上,少了拥挤闷热,多了丝晚风徐来的凉意,低头就能看见万岳亭里的全貌。
“总算不是歪主意。”沈玉如撅了撅嘴。
因为她发现,那边第一篇文章已经都作完了,要开始第二篇了。
那边大儒在说话,还没正式开始第二篇,萧安便问她:“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人挂起鸳鸯荷包来了?”
“管你何事,我爱挂就挂。”少女坐在树枝上,晃着两条腿,微微扬了扬脸。
萧安气急,却又拿她没办法,深深吸气。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那块造型奇异的玉佩来,又问:“你那块墨玉倒是好玉,为何打成那模样?”
“不告诉你。”沈玉如说完,又警惕地捂住自己的东西,“你一个世家少爷,该不会贪我一块玉佩吧?”
“笑话!本少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瞧得上你那怪玉?”
“那就好,你要是惦记我的东西,我就把你胳膊真卸了。”
萧安嘟嘟囔囔:“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力气跟武学师父一样大,跟你那块玉一样怪。”
他说完,想起自己被划伤的手指头,凑到她面前,给她看,“那块玉把我划伤了,我还没问你要赔偿呢。”
沈玉如在朦胧的光亮中,定睛一看,还真有一道堪堪愈合的疤。
这可能是今晚她最高兴的时候,幸灾乐祸地捂着嘴笑起来:“你活该。”让他抢自己的荷包欺负人。
萧安见她笑了,心中莫名松快了许多。
台上开始作第二篇文章。
沈玉如坐在树枝上,一支手抓着旁边另一根粗壮的枝丫保持平衡,目光又一错不错地看着台上人。
每当萧景昭说出妙语,她就跟着弯了眉眼,眼中闪着遥不可及的光。
他好几次想再跟她说说话,可她看得实在太投入了,明明此刻他们两人离得更近,可是她心里眼里,仿佛自己全然不存在,只看得到那一个人。
他心里泛着不知名的涩,张了张口,她全神贯注的模样太过美好,到底不忍心打断,只得一个人靠着树枝,闷闷地看向万岳亭。
第59章 联赛8
万岳亭上, 萧景昭的表现出乎萧安意料。
在此之前,萧安见过最才华横溢的人,就是张承宇, 哪怕他不愿承认,人家也确实出口成章。
他之前格外希望能有个人出来,将张承宇比下去,别再让这家伙在台上风光。本以为这是他异想天开, 绝无可能真发生这种事,哪知今晚却像是真要实现了!
萧安收起那几分小儿女心思, 认真看起台上的比赛。
他看得真真切切,这位跟小姑娘佩一对鸳鸯荷包的男人, 几乎是不必思考就接了下一句, 速度比张承宇快上许多, 声律谐协, 用典精准, 确确实实更胜张承宇三分。
萧安不可置信,要知道,张承宇自幼受他祖父亲自教导, 大皇子意外身亡前, 是皇子伴读, 这个把张承宇比下去到底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此人师从何人?”萧安脱口而出。
“你知道他的厉害了吧?我早说了, 刚才定是在给他叫好。”沈玉如得意了,她也正看得双颊带粉,心绪激荡, “他自然是师从我们莲湘书院的先生。”
萧安:“这还用你说?”
这两人相比,他到底还是更讨厌张承宇些。
倘若忽视台上那人的荷包, 这场比赛看得当真是快意。
萧安从没见过张承宇真被人比下去,看着他从一开始的不紧不慢,到后面显然急了,比赛节奏都乱了,萧安半靠在树枝上,乐得出声。
看到了想象中的情景,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下台五位打分的大儒面面相觑。
这两天的比赛一切都很顺利,但谁也没想到,莲湘书院竟会横空出来一个这样的奇才。
一边是当朝重臣之孙、名满大盛朝的才子,一边是藉藉无名的小辈。其余人看得热火朝天,他们却是陷入了两难。
台上三篇文章作完,五人陷入了僵持。
“莲湘书院毫无疑问,定是本场第一,我三篇都给他十分。”
“可是张阁老不日就要来,若是知道了这成绩……”有个大儒道,“并非是我要讨好谁,只是此子背后没有世家依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张阁老与张公子岂是这等心胸狭隘之辈?”另一位大儒道,“今日众目睽睽,我们难道还能睁着眼不如实给分么?”
确实如此,若是他们自作主张,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他们是万岳书院请来评判的,当下便硬着头皮,什么也不管,依各人表现如实给了分。
往后问起来,拿着这文章,也找不出他们的错处。
沈玉如从抓着树枝,改为微微后仰,两臂撑着枝丫上。
当她听到那边宣布的成绩,双手就离了枝丫,环成小海螺的形状,跟台下众人一起欢呼。
她不在原先那个位置,想必叫得再大声,萧景昭也不可能听到了,但她还是发自内心地快活,忍不住跟着一起嚎两嗓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喊完,似乎看到萧景昭抬头,往她这边看了看,目光像是互相触碰了似的。
她想,这一定只是她的错觉。
萧景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到树上来看比赛,因此虽有些羞,却还是大着胆子继续看他,面颊都隐隐发烫。
萧安正在畅快张承宇竟真只拿了个第二,想不到他也有今天!痛快得想抚掌大笑,一扭头,身边的小姑娘痴痴地看着打败张承宇的家伙。
他瞬间噎住,一口气不上不下。
“喂,别看了,咱们赶紧下去。”他不想看她那模样,伸过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随口找了个由头。
沈玉如视线里过来一只手掌,看不到好看的小哥哥了,瞪了他一眼,有些遗憾道:“那就下去吧。”
萧安先灵活地下了树,再接她下来,嘴里还不满地嘀咕:“他有哪里好,值得你这么看?我觉得我长得也不比他差。”
沈玉如往下爬,又踩在他的肩上:“他拿了这一场的第一,你能吗?”
萧安肩头一沉,觉得心里中了一箭。
他怎么可能赢。
要是能,他哪里还会眼睁睁看着张承宇风光,自己跑郊外去散心。
沈玉如站到了地上,看着萧安肩上的脚印,笑着指了指:“看在这个份上,今天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我得赶紧回去,免得先生们担心。”
话音未落,她还没来得及走,就见万岳亭前挤满了人群的地方,呼啦啦地嘈杂起来。
一会儿的工夫,那边的人群就风吹麦浪般矮了下去。
他们站在这棵大树的阴影后,没有人注意这边,沈玉如小声道:“这是怎么了?”
“像是有大官来了。”萧安也压低了声音。
沈玉如不敢动了,更往树荫里躲一些,偷偷往那里看。
这下看清了,当真是有一行人来,人群都在向他们跪拜。她内心不由啧啧称奇,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品阶的高官,百姓全跪了下去。
就她所知,连县太爷出门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过了一会儿,百姓往外散开,沈玉如不再耽搁,趁这时跑过去找自己书院的人。
她在的位置离万岳亭下那个上场口近些,便就近去寻那里的先生和萧景昭。
沈玉如避让着人群,一路小心而轻盈地跑过去,到了地方,才发现刚才来的大官,就在这里。
不用人说她也能看出来,那个须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叟就是这里最大的官。不为别的,所有人都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他。
她过来时,这位高官一手由张承宇搀扶着,似乎在对萧景昭说什么,见她忽然跑过来,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对萧景昭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跟萧景昭说完,又对白柳湖书院和云鹿书院的两名学生各自勉励几句。
说完这些,万岳书院的山长向前半步,半弯下腰:“您为大盛朝鞠躬尽瘁,还惦记着这边的比赛,竟然深夜赶路前来,让我们不胜惶恐。”
“这是咱们大盛朝每年的盛事,今年又在万岳书院办,我自然要来。”那高官道,“原本说要来看看开赛,不料路上遇见了几个小毛贼,耽误了两天。”
山长闻言大惊:“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您动手?可有捉拿归案?”
那高官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身边的一个下属道:“不过是些山贼,行刺朝廷重臣,皆已就地诛杀。”
“那就好,那就好。”山长连道,“张大人,时辰已晚,不如先送您回去安歇。”
沈玉如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这位让百姓齐齐下跪的大人物,可能就是那位张阁老。
“我特意赶来见见咱们大盛朝的后起之秀,果然没让我失望。”张阁老因年事已高而有些浑浊的眼睛,又看了萧景昭两眼,拍拍张承宇搀着他的手,“确实有些乏了,走吧。”
大家又恭送张阁老。
书院的先生大多有功名在身,没像百姓们一样行跪拜礼。
沈玉如还不知道院试成绩,说起来不能算秀才,但她混在先生们身后,也没人来计较她跪不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听了萧安那夜对贺先生说的话,受了影响,她其实不知道张阁老究竟做了什么事,让萧安那样说,可她就是不太想跪。
张阁老一行人走远了,他们留下来的才敢动。
书院的先生们与其他书院的人及几位大儒寒暄。
最后这一场比试,萧景昭的得分极高,毫无疑问地拿了本场第一,哪怕综合前三场后,莲湘书院仍然只是诗文比赛的第二,依旧有好几位其余书院的先生都过来恭喜他,连那几位评分的大儒都褒扬有加。
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刚才沈玉如在树上,就觉得萧景昭虽然一贯低调,但今天他棋逢对手,展开手脚比试了一番,也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