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清楚现在皇宫里的现状,快速在脑中理了一遍前因后果:“可若是陛下当时收了手,他定当一早就派人去寻了。他这几年连前太子那都源源不断地送美人,不可能不去找这个孩子。”
张阁老点头:“也许是我多心了,真是逃荒而来也未可知。”
室内静默良久,只闻得一声叹息,年迈的声音幽幽道:“可是,我总想着,那年杖毙太子宫中一干下人,唯独少了一个丫鬟。”
“我年纪大了,愈发疑心不安。宁可错杀,也不愿功亏一篑。”张阁老看向心腹,“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人英明!”
林主薄执掌秀水县文书工作大半辈子,忽然被调开好几日,心中惊疑不定,一回县衙,便开始查看文书。
他为人古板谨慎,轻易并不徇私,在文书上动过手脚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且全是些无关紧要小事,卖个面子罢了。
唯有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当年是不同意的,只因才出嫁不久怀着身孕的女儿求上门来,才勉为其难应了。
后来这件事,也成了他心中最暗自得意的事。女儿心软留下孤儿寡母,日后这小儿郎却得中案首,前途坦荡,还与阿妧定了亲。
他查看文书,便着重查了这几件。
一件一件,何年何月,他全记得清清楚楚。
翻到天和元年,当即发现少了萧景昭母子的两份文书。
林主薄在县衙当了几十年的主薄,官职微末,却也有几分敏锐,暗道不妙,当下命人悄悄去采桑村告知萧娘子,并到林府一叙。
眼下沈秀才等人都去了金陵,他不知其中内情,得先找萧娘子问清楚。
哪知下人却回来告诉他,萧娘子早就不在村里了!
第64章 联赛13
沈秀才幼年父母双亡, 林主薄作为县官之一,曾略加资助。
后来独女又嫁到了沈家,林家的下人在采桑村还算脸熟。
因此下人回禀萧娘子早已不在采桑村之外, 还得了些消息,有人到村子里去打探过萧家母子的来处。
林主薄暗忖这母子二人还有什么来头不成,内心却觉得不妙,当下修书一封, 派人速速去金陵将书信交给沈秀才。
别处风起云涌,万岳亭仍是热闹非凡。
金陵齐家乃古琴世家, 世代斫琴弹琴,而万岳书院, 则有去年横空出世的古琴高手冯至秋。
第一场比赛由抽签决定次序, 万岳书院第一个上场, 莲湘书院紧随其后, 接着是白柳湖书院与云鹿书院。
第一轮比的是同一首指定曲目, 先生出了题,这一轮的曲目是《高山流水》。
说罢,冯至秋的小厮先上台, 小心摆好他的琴, 在一边点上一炉清香, 准备妥当,冯至秋这才姗姗上台。
上一年冯至秋才上地字班, 就大败莲湘书院天字班的琴艺师姐,名噪一时,因此他甫一上台, 便是一阵叫好。
今年万岳书院比赛成绩不算出众,他来时便被叮嘱了不可掉以轻心, 对上齐修,他自然拿出十分功底,全力以赴。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众人久久回不过神,直到冯至秋下了台,还在回忆方才的袅袅琴音。
这些人里不包括齐修。
他冷冷地看着冯至秋:“你也配弹高山流水。”
“你能奈我何?”冯至秋勾起一边唇角,“你可别像去年那位姚师姐,输了就耍性子,倒让我很是困扰。”
“你……”
齐修动怒,正欲骂人,台上却催道:“齐公子,该您演奏了。”
他深吸两口气,道:“你听好了,什么才叫《高山流水》!”便愤愤甩袖,大步踏上万岳亭。
齐修将琴放置在案几上,盘腿而坐,前面有见识的,见了琴便惊呼:“此乃名琴,千山环佩!”
“竟是千山环佩?不愧是金陵齐家!今日你我有耳福了。”
“你没看错?这琴原来是传给齐二公子了?”
名琴稀少,说得出名字的名琴更为珍稀,寻常人哪有机会聆听,也只有四大书院联赛才能得见。
大多数人正在感慨今日有名琴千山环佩,不料有人不识趣道:“不过是千山环佩,便是九霄寒玉,去年还不是输给冯公子,琴再好又有何用。”
这便是说千山环佩再厉害,也不比上方才冯至秋那一曲琴音。
因着有人出来扫兴,大家也不再多说,安静下来,倒要听听这千山环佩与齐二公子一起,会是怎样的效果。
齐修双手轻轻置于琴弦上,忘却方才的怒意,令自己静下心来,感受身处这巍巍群山之中,这才指节一动,弹出一个音。
他白玉般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移动,跳跃间,一幅高山之上,云雾缭绕的画面便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沈玉如听着琴音,想起那日下午师父带自己和萧景昭去看山。群山巍峨,便正如这琴音所言。
她这几日画了许多水墨山水图,对山水恰好有所感悟,一闻琴音,仿佛齐师兄正好与她的感悟相合,蓦然道:“师兄与我,似是见了同一座山,同一处水。原来弹琴,也能与作画一般徐徐描绘。”
贺先生与教琴的齐先生都暗自点头。
《高山流水》弹到第二段,沈玉如已经觉得这琴与画实在有共同之处,只听琴音淙淙,如山间溪流,时而清冷,时而跃动,那清澈的流水便在她的脑海中呈现,那样的具体清晰,恨不得现在就拿笔画下来。
同一曲《高山流水》,沈玉如刚才听,只觉得放松动听,此时却觉得遇到了世上绝无仅有的知音,感慨万千。
等齐修一曲奏罢,沈玉如已经想跟他拜把子了。
听一首他的曲子,她心里有了十余幅山水画的构想,画上几天也画不完,比她出去看山看水更有效。
众人回过神后,也开始议论:“不愧是齐家的二公子,琴艺不输其兄!”
“千山环佩与此曲再相谐不过,这便是名琴的好处。”
“冯公子在蜀郡观山,自是峨峨,可齐二公子也曾进深山苦修,高山流水觅知音,他如何能没有感悟?”
沈玉如品味着琴音,怔了一会儿,坚定地对贺先生道:“师父,我心有所感,要回去作画,先走一步。”
急急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要是师兄赢了,您记得替我拿一下赢回来的赌注。”
说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走了,走着走着,她还跑起来。
贺雪泠头疼,摇头笑骂道:“这丫头……”说她乖巧吧,还跑去下赌注,说她闲散吧,又全然是个画痴。
她随手收的徒弟,怎么这些事上和自己那么像。
嗯,贺雪泠路过那摊子,也没忍住下了点注。
“我还是回去看着她点儿。”贺雪泠对叶无过道,“小叶子,一会儿你将我们二人的赌注都拿回来。”
她就比徒儿自信多了,听完齐修弹的,觉得定然是他们赢,不作他想。
被叮嘱的叶无过应了声:“您放心,要是赢了,那摊主一分钱都别想少咱们的。”算算赔率,她自然不再话下,其他人别想从她手里扣钱。
“嗯,交给你,我自是再放心不过。”
贺雪泠夸了夸叶无过,追徒弟去了。
沈玉如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客栈,来不及喘气抹汗,提笔挥毫,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图一呵而就。
在莲湘书院时,她跟师父学的最多的,其实是技法,最擅工笔细画,到了这里后,师父总跟她说意境,人的情感,人与山水的感悟,自然万物的生命力。
她能理解一些,却与画不太能联系起来,今日仿佛被打通关窍,恍惚之间有了许多感悟。
等贺先生回来时,她伏在师父怀里,真诚道:“师父,我现在才明白学画的好处,若非跟您学了画,这些感慨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作诗作文,她如今已学得尚可,但不足以最直观地表达,唯有绘画能让她将胸臆直接地抒发出来。
贺雪泠看了她方才的画,目光中闪过激动,捂了捂嘴,静静看了一息,小心地放下。
她这才感到自己非常热,脱了外袍坐下,单手撑面,一时笑,一时又眼角泛泪,平复片刻,才道:“你比我想的更有天赋,已经青出于蓝了。等这回比赛结束,我再为你找个山水画的大家。”
沈玉如没怎么注意听,她跟师父道谢之后,又迫不及待地开始画第二幅。
贺雪泠一开始看中小徒弟在工笔花鸟画上的天赋,没指望她真在山水画上有多厉害,这几天让她勤练山水画,一是比赛需要,二是诈一诈其余书院。
概因她自己的山水画也只能说过得去,没料到不过多练了这几天,小徒弟就开悟了。
贺雪泠深觉自己捡到宝了,又担心在这方面自己水平不足,脑子里划过一个个擅长水墨山水的名单。
她想到一个人,激动顿住。
这人昔年倒是极擅山水,只可惜……贺雪泠停下回忆,她还是等回了金陵,再慢慢物色。
贺先生见徒弟还在画,打了把扇子坐在她身边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给自己扇一扇,又给小徒弟扇一扇。
师徒二人一个作画,一个旁观,连过去多久也不知道,直到有人来敲房门。
贺雪泠过去一看,是叶无过来了。
“贺先生,琴艺第一场齐师兄得了头名,这是你们赢的银两。”叶无过把银票银子都交给贺先生,难得没仔细交代一共多少银子,而是道,“知道玉如在作画,我本想晚些再来,可是萧景昭被张阁老传走,直到现在还没回。”
叶无过对贺先生行了个弟子礼:“被张阁老传走,想来没什么,但玉如与他情分非同一般,我觉得还是来说一声为好,打扰您了。”
贺雪泠想了想问:“他找萧景昭干什么,何时传走,去了何处?除了他还传了谁?”现在正比琴艺,她想不出张阁老突然传唤一个比主科的学生做什么。
“只找了他一个人,去了万岳书院,说是找他谈论学问。”叶无过恭恭敬敬地回答,“你们走后不久,张阁老的人就来了,现在人还没回来。”
现在都要过了午膳时间了。
“多谢你,你先回去吧,可能是谈学问说得迟了,我一会儿去书院用膳顺便找找他。”
叶无过便行礼告退。
贺雪泠对张家,不像萧安那样有家族大仇,但对张阁老此人绝不敢轻视。
难得是因为萧景昭比赛出彩,有意拉拢?
这也很有可能,不过她看到沈玉如完全沉浸在翰墨丹青中,根本没听到她们的谈话,画好一幅还想继续下一幅时,赶紧上前拦住:“别画了,该用午膳了。今日我们去万岳书院用膳。”
沈玉如顿了顿,思绪才从苍茫山水中脱离,呆呆地说:“该用午膳了。”
等到出了客栈,走在街上,她才完全从山水世界,回到了眼前这个繁华的世界。
“师父,怎么突然去书院里用膳?”万岳书院的吃食也格外可口,可是之前她作画时,师父都会直接从客栈叫菜上来。
“萧景昭被张阁老叫去万岳书院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就想着我们也去书院走走,碰到他就一起回去。”
沈玉如现在听到张阁老,就感觉浑身不适,下意识觉得他找萧景昭肯定没好事,拉着师父加快速度:“那我们赶紧去。”
第65章 联赛14
沈玉如师徒进了万岳书院, 里面一派平和,完全不像发生过什么事。
她们没碰到萧景昭,倒先碰见了萧安。
四下无人注意, 萧安便走过来,在一棵树荫下与她们说:“下午没比赛,你们今日中午怎么过来?”
比赛期间,其他书院的人也能进万岳书院, 但不是赶时间,大家来得并不多。
“有个学生被张阁老传来书院了, 我们过来看看。”贺雪泠没瞒着他。
萧安一听张阁老,浑身戒备:“谁?”
“萧景昭。”贺先生道, “你知道他一般在哪里见学生吗?”
“他无缘无故传萧景昭做什么?总不会是拉拢?”萧安嗤笑, “你们的学生该不会被说动吧?”
贺先生翻个白眼:“所以现在不是在问你, 张阁老会在哪儿?”
萧安转身欲指方向, 却看到一个人过来了, 又嗤笑一声:“不用找了,他来了,不知道有没有被拉拢。”
说完, 别有深意地看了沈玉如一眼。
张阁老可是差点想纳她做妾, 若是这样, 萧景昭还能被利益所诱,这种亲事趁早断了吧。
他不再多言, 在萧景昭过来之前,潇洒地走了。
心里觉得晦气,这人居然还跟自己一个姓, 明明是个破落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江南萧家的旁枝。
想着想着, 萧安顿住了。
他小时候有一年,曾去京城的姑母家小住一段时间。
那时他大约四五岁,因是金陵去的远客,姑母向陛下递了牌子,恳请接宫里的小郡主出来,让他们姐弟二人一起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