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祖父手里有种毒,你应该知道吧?”
张承宇没回答,萧安便当他默认了:“那毒的解药,能不能给我一份?”
“他果然是……”那药极为难得,十余年里,至少他知道的,祖父只对这一个人用过而已。
萧安道:“我想要解药。”他今日一早得到消息,萧家与侯府的人马日夜兼程,明日就能到蜀郡,这消息瞒不过张阁老,萧景昭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他准备届时尽早与萧景昭一同离开北上,在这之前,得要上一份解药,才能彻底安心。
“我没有。”张承宇给自己倒了杯酒,再次一饮而尽,“祖父从没让我接触过,这个忙,我想帮也帮不上。”
萧安也端起酒杯。张承宇这么说,意思是真有解药。
“既然是你祖父的,你想弄总能弄到吧?”萧安说,“你祖父只有你这一个孙儿,还会有什么事瞒着你不成?”
众所周知,张家后辈仅剩他一根独苗,过去没有,未来也不可能有别人了,张阁老汲汲营营一辈子,将来什么不是给张承宇的?
哪知他闻言,却苦笑一声,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往后张家可就不止他一个后辈了。
萧安此行比想象中顺利,没想到张阁老一个老头,竟还能弄出个孩子来,让张承宇心绪杂乱,他一番天花乱坠的劝说之后,张承宇竟同意帮他找解药了。
总归多了点希望。
萧安心情颇好地回了书院,才知道贺先生来找过他。
他能猜到贺先生来是为了什么事,心头一暖。
想到明日萧家人来,定会请贺先生一同用饭商讨,便不急于这一时,明日见了之后再单独与她两句就是。
第二天,是联赛最后一场比赛,要去一个林子里比试骑射。
沈玉如自己的比赛比完了,一身轻松,又是看师兄师姐比骑射,听起来就比前面那些有意思,很兴奋地换上一身劲装,背上弓箭,末了她还想拿剑。
“你胳膊是完全不疼了吗?”贺先生看得直揉太阳穴,“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你这是不是太高调了点?”
“哪有高调,要是真高调,我就戴上这一套头面去了。”沈玉如拍拍上锁的小木盒,里面装着昨日赢来的红珊瑚头面。
正说着,萧景昭等人经过她们门口,沈玉如确实觉得手里不太拿得下,便把弓箭塞给他:“你忙我拿着。”
韩诩捂了捂眼,感觉孑然一身的自己受到了暴击,忍不住说:“咱们书院,就真完全纵然他们这样吗?您不管管?”
“嗯,我们书院向来开放包容。”贺先生认真回答他,“别说这样,真结婚生子我们也不管,不影响学业即可。”
“啊,这岂不是要酸死我们。”
“不用酸,不就是拎东西?你也可以。”叶无过走来,往韩诩怀里塞了一个沉甸甸包裹。
韩诩傻眼:“这是什么?”
“你们个个都不记得带吃的,我干脆多备了些。”
韩诩打开看了一眼,知道的他们是去看比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去野游……
不过他还是把东西拎上了,就是心里想,为什么萧景昭是酷酷地背着弓箭,他就在这里拎个花布包袱,这差距……
一行人到了今天要比赛的林子,沈玉如玩着自己的剑穗,脑海中回忆着问萧景昭:“你觉不觉得,刚才过来的路,很眼熟?”
“嗯,之前迷路遇上云鹿书院,就是在那条路上。”
旁边贺先生也点头,那件事她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
“我就说,应该不至于有地方长得那么像。师父,你让我看山,真没白看,我都记住了。”
贺先生挑眉:“嗯,我徒弟真厉害,奖励你一朵花。”从地上摘了朵不知名的小红花簪在她头上。
正好她今日一身劲装,头上什么发饰也没配,小花点缀得恰到好处。
旁边万岳书院也到了。
萧安有意无意地走近张承宇:“怎么样?”
张承宇手紧了紧,心里天人交战。
这么做自然是跟祖父作对,一旦被发现,不知会惹来怎样的雷霆之怒,另一方面,他又想,即使给了又怎么样呢,萧景昭总归不会是祖父的对手,便是拿了解药,也走不出这片林子……
张承宇扔过去一个小瓷瓶:“你说过,东西给你,就会努力说服郡主接受我。”
“那是自然。”萧安接过瓶子,眯起眼睛,在密林细碎的阳光中笑得人畜无害。
不多久,那边已经说完规则,开始比赛。
林中有许多鸟雀,比分就按各自射中的鸟雀数量计算。
师兄师姐们在林中依然游刃有余,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打猎去了,沈玉如没想到是这么比,抱着剑蹲下一棵树下,无聊得拨着土玩。
其他人也觉得无所事事,凡是带了弓箭的,都自己在外围射猎找趣儿,没有修过这一科的,也三三两两各自聊天。
沈玉如正想跟萧景昭说,他们也去打猎吧,却见林子里不知怎么,忽然冒出几个蒙面黑衣人,举着寒光闪闪的大刀,直奔他们而来。
“小心!”
她下意识想推开背对着那边的萧景昭,拔剑而出,却不料他反应也很快,放下弓箭,便赤手空拳地与她一起,和对面厮杀起来。
沈玉如应付得很艰难,幸而旁边这个只跟舅舅学了一招半式的人给力,才勉强支撑着。
她快速判断环境,大多数杀手都是冲他们二人来的,还有少部分与发现状况不对的师兄师姐打在一起,不会武的师父他们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但应该暂时还算安全。
一回合下来,黑衣人已经将他们二人围在圈中,师兄师姐们连带了剑的都少,力不能及,好不容易打倒一个刺客冲过来,又被其他人缠住。
沈玉如仿若走在钢丝上,面容细微颤动,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后挪,靠上萧景昭的背。
萧景昭已经捡起了地上的弓箭,正准备开弓。
黑衣人对他们虎视眈眈,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开口。”萧景昭瞄准了一个人,“其实我要去京城了,原本就准备抛下你走的,不论发生什么,你只当我走了。”
漂亮的剑穗微微一晃,她说:“你走就是了,可是你要活着走。我去引开他们,你快走!”
一瞬间,箭发,剑动。
她重新和黑衣人打在一起,渐渐地,章法越来越乱,她本来就只学了一年而已,哪里能与这些人比?
可她记着,要引开他们,让萧景昭走。
她转身,用眼神告诉他,如果这里能有一个人有希望活下去,她希望这个人是他。
她想,对国家,对社稷,能当皇帝的人,总比自己更有用。
第80章 北林2
剑刺中血肉的感受, 与平日练习很不一样,她顾不上这些,身上零零碎碎被砍中的伤也被她刻意忽视了。
她看到萧景昭在跑开, 心中暗暗松气,她还在想,万一他不肯走怎么办。幸好,他还是懂得权衡利弊的。
这么想着, 她下手愈发凌厉,只管往黑衣人身上刺, 努力拦截要去追赶他的人,自己受伤也在所不惜。
她清楚, 自己绝无可能打赢这些人, 她的目标仅仅是多拖延他们片刻, 让萧景昭顺利逃脱罢了。
拦截的压力越来越大,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被乱刀砍死的时候, 几道箭矢簌簌破空而来,离她最近的几个黑衣人全被射中眉心,直挺挺倒下。
她回眸往箭来的方向看, 却发现原来他不是要走, 他只是拉开距离, 找了个弓箭更能发挥优势的位置。
沈玉如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形势不容她分心, 她顾不上多想,继续与黑衣人厮杀。
萧景昭的箭术好得超乎她想象,有他帮忙, 压力顿减。
几个黑衣人看出这样的配合对他们十分不利,最终一定能完成任务, 但区区两个小儿,损伤超出了他们想象。
领头者一个眼神,其余人就从后面朝萧景昭包抄而去,只留两个对付沈玉如。
将二人分开攻击,取他们小命简直手到擒来。
没有了箭矢帮忙,沈玉如很快落入下风,两个黑衣人,她拼尽全力打倒一个,另一把钢刀却直直向她脖颈刺来。
那一瞬,她的瞳孔一定睁得很大,因为她竟在这样的时刻,从钢刀的反光上看到了自己。
其实,她真的很怕死。
她还没来得及回去跟她爹说,自己在联赛上拿了第一,贺先生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对画画有天赋;
她想成为莲湘书院的师姐,穿地字班的绿衣服,最后成为亦惜师姐那样的大师姐;
再有,她还想过,这辈子和梦里不一样了,哪怕萧景昭当了皇帝,也许她往上考着考着,还能参加他的殿试呢。
不会像梦里那样,再也不见了。
刀刃划破她的肌肤,痛觉似乎出于自我保护,暂时没了知觉,就当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面前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停住了。
那把划破她脖子的刀一松,坠落在地上。
沈玉如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倒下的黑衣人身后,是个瘦高的青年。他也是一身黑衣,蒙着面,只是头巾与倒下的略有不同。
“你是,来救我们的?”
黑衣人掏出一块帕子,走近了她:“你脖子受伤了,先包扎一下。”
“哦,我自己来就行,你快去救别人吧,我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她怎么能看不出来,主要目标是萧景昭,她只是捎带。
“其他人已经过去了,会没事的。”
“你们是谁的人?”
“萧娘子。”
沈玉如睁大眼睛,下意识重复一遍:“萧娘子?”
“嗯,她是我们首领。”
他刚说完,萧安正好一身狼狈地过来。蒙面青年见她这里有人保护,便去萧景昭那里支援。
萧安也经历了一番恶战,看到黑衣人就想杀,准备追上去,沈玉如赶紧拦住他:“他是来帮我们的,跟刚才的是两拨人。你还好吗?”
“我没……”萧安说到一半,看到她浑身的伤,雪白的脖子上鲜红的血液往外流淌。
沈玉如发现他的目光,想起刚才那人给自己的帕子,手忙脚乱地要往脖子上包,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都痛,手更是软得发抖。
萧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帕子,一看就不是姑娘家会用的,一把扔了,那出自己的帕子给她绑上:“你这伤要尽快回去处理才行。”
“我没事,你去帮帮萧景昭好不好?那些人全冲他去了。”
“他跟你说了,为什么会有人针对他吗?”
刚才萧景昭说得隐晦,但沈玉如自是明白,微微点头。
“所以哪怕我知道,现在是保护你、跟你相处的好机会,我还是要过去救他。”萧安给她打好结,毫不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加入战斗。
沈玉如明白自己打不动了,找了棵树躲起来,暗中观察那边的形势。
他们这边虽然有人援助,但人数还是比对方少很多,抵抗起来很困难。正在这时,突然又有一队人马过来。
一时分辨不出敌我,沈玉如心都悬了起来。
她在树后警惕地看着形势,重新握紧了剑,发现他们是对第一拨黑衣人动手,才敢放松,沉沉地靠在树上。
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帮他们的就行。
沈玉如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好像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世界有点晃。
她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马车上,急急地要起来弄清状况。
“别动。”贺先生正在给其他人上药,见她醒了,把她按回去,“你脖子伤得不轻,再深一点,小命就难保了。躺好别动。”
“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嗯,其他人不是他们的目标,好在都活着。”
“那萧……”沈玉如又要坐起来。
贺先生按住她:“活着。他们现在有点事,所以没跟我们一起。”
沈玉如一怔,缓缓问:“他是……准备去京城了吗?”
“你都知道了?”贺先生叹气,“如今形势未明,危机四伏……你别多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玉如没有多想,主要是之前就已经想了很多了。
真到这时候,她甚至有种感觉,大家都能平安活着,就算还不错。
到客栈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贺先生说大家都活着,到了大堂一看,大家多多少少都受了伤。有几个师兄师姐浑身血淋淋的,到现在还没醒,被人抬下来。
“别看了,你先照顾好自己吧。”贺先生发现她眼睛红了,知道她心里难过,“这里有我们处理。”
现在沈玉如脖子也动不了,闷闷地应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