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个丫鬟有什么用啊,爷天生好脾气,这辈子也没有杀人放火的事情让你去干啊。”顾墨廷也不真的要让她绣,重新把袍子穿了上去。
那时贺雪泠正与顾墨廷情投意合,他身边有这样一个丫鬟,听说还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还曾拈酸吃醋,觉得他太惯着那小丫鬟了。
顾墨廷就哄她说:“小丫鬟嘛,你要是吃味,往后给她许个好人家就是了,最好是侍卫什么的,武艺要强,不然容易被她打废,她最喜欢打打杀杀。”
哪曾想……碧落就带着他的孩子,在离金陵那么近的秀水县,隐姓埋名。
原来后来,碧落不但拿起了绣花针,还真的替他去杀了人。
“我终究不如你们。”贺雪泠对着画像,喃喃自语。
她既做不到萧家姐妹那般果决心狠,也做不到碧落这样舍己为人,如今想来,顾墨廷当年转头另娶萧容音,竟是相当正确的选择。
只是她想,假如她早些知道碧落与萧景昭的所在就好了,无论往日种种,总能贴补一二,让他们那些年,过得稍微好一点。
第94章 京城5
萧景昭到了宁远侯府, 萧安也刚回来没多久。
宁远侯府对萧景昭更热情,侯夫人萧氏几乎立在寒风中等他。
不枉她一番心思,萧景昭到底还是来他们家来住。
“昭儿, 宫里情况如何啊?”侯夫人试探地问。
“尚好。”萧景昭简短地回答了,劝说道,“姨母,露寒更深, 您快回屋歇息吧,我与萧安说会儿话。”
“也好, 你们兄弟两个好好叙叙旧。”萧容心走出两步,又转回来, “我让画屏也过来可好?昭儿, 你还没见过她吧, 她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萧景昭点头应是:“早在金陵时我就见过她, 画屏表姐最是心善, 跟萧安不一样。”
萧安作势打他,也连连道让表姐过来,他们三个好一起说话。
萧氏便高兴地应下, 也不遣丫鬟去叫, 亲自去女儿房里把人叫起来, 不顾大晚上,盯着她梳妆打扮:“他刚才夸你呢, 收拾得好看一些过去,表姐表弟,可不是近水楼台?”
画屏无奈:“这样打扮, 等我去了,两位表弟都要散了。”
萧氏这才同意她简单梳了梳头就过去, 临走前到底又往她头上插了支簪,身上也多加了一件披帛。
这些画屏都没再反对,温婉娴静地接受了。
萧景昭正和萧安说着那年去金陵参加考试,路上碰到他和画屏两个,萧安嘲笑他们一行是乡下来的。
正巧画屏走来,萧安拉着她道:“表姐,我完了,当年骂人骂到太子爷身上去了,明日圣旨一下,还不知他日后要怎么罚我。”
他们笑起来,一起回忆了一下那时的情景,萧安这才知道,萧景昭说画屏心善,不仅仅是因为她在自己骂人的时候,即使喝止了他,当时他考完试出来发现马车都被表姐借人了,原来就是借给萧景昭他们!
“你不知道我那天有多生气!我一个参加联考的考生,出来马车没了,还得走路!”萧安带伤,行动不便,也不妨碍他说起话来神采飞扬,“这下好了,看在表姐的面子上,你就把我的过错给抵了吧。”
他又说起自己那时为何如此暴躁,看到路上好好走着的人都要过去讥讽几句,正是因为画屏在宫里受罪,当时她虽贵为郡主,过得却连最普通的百姓都不如。
正如那时被萧安喊做乡下人的萧景昭等人,他们虽衣着普通,却都高高兴兴的,看得他刺眼。
说起这个,萧景昭心里便十分愧疚,他在乡下的平静安逸,背后是宁远侯府的巨大牺牲。
画屏看出他的情绪,转了话题:“不说这些了,我们快说正事吧。安表弟,你去见了张承宇,他怎么说?”其实画屏提起这个人,都觉得害怕,但还是强忍着问了出来。
“噢,我正要说这个,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表姐你。”萧安把萧景昭中毒,他想办法说服张承宇去偷解药说了一遍,“我这回跟他摊牌了,我就是骗他的,让他生气去吧!”
至于他刚刚又骗了张承宇一回,说表姐跟玉如舅舅的事,他没胆子对表哥表姐坦白,只当没发生过,一个字都没提。
萧景昭见画屏听完,面色有些发白,安慰道:“留他性命,不过是为了让陛下亲自发落,他活不了几日了,无需忧心。”
画屏勉强笑了笑,倒是萧安又道:“表哥,你要不要对他用刑拷打一下?他刚才还说,有一件事,你们都还不知道,我问他是什么,他不肯说。”
萧景昭眸色低垂,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完,夜已经很深了,表姐弟三人就要散开,萧安总觉得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能暂且作罢。
第二天,诏告萧景昭身份的圣旨就公布了,当年的人证萧娘子与物证阴阳同心玉佩俱在,加上宁远侯府与萧家的认可,这身份便板上钉钉了。
最重要的是,皇帝本人认可,而最可能跳出来说有问题的张家已经倒台,张家一派的人正瑟瑟发抖,生怕自己要跟着完蛋,一个敢出头跟皇上对着干的也没有。
萧景昭便异常顺利地被认回皇室,按照圣旨,他不但是嫡长子,还直接封了太子。
圣旨除了昭告天下,还到宁远侯府宣读了一遍,萧景昭对内容早有预料,听到封为太子也并不意外,只是大太监读完,迟迟没见他领旨,谄媚小心地笑着问:“太子爷,还不快接旨呀?”
萧景昭心下奇怪:“没有了吗?”
“都读完了,就等您领旨了。”
“册封太子妃的圣旨,是送去将军府了吗?”萧景昭想到这种可能。
太监愣了愣,似有迟疑:“据我所知……今天就这一道圣旨……您还是先接旨吧?”
萧景昭只得先领旨谢恩。
一起跪着听旨的宁远侯府众人中,侯夫人萧氏暗暗松了口气,没直接把太子妃一并册封了,就还有机会。
萧景昭思忖,陛下昨日分明认可阿妧了,今天却没有一起册封,或许是想先让大家接受他的身份,再安排其他?
但无论如何,他要先去一趟将军府,安她的心。
萧景昭领了旨,送走传旨的太监,正要出门,萧安忽然喊住他:“表哥,我想起来昨天忘记说什么了。”
“什么?”
侯府众人都看向了萧安。
萧安被看得压力有点大:“那个,能不能换个地方说……”
现在萧容心非常乐意让他们一块儿相处,顺便再带上画屏,当下喊来两个仆人,把萧安抬到一处僻静的亭子里,又招呼萧景昭和画屏都过去:“那里没有人打扰,你们有什么悄悄话要说的,尽管去那边。”
萧景昭见萧安神色,确实是有事要说,暂且按捺住,到了亭子里:“你最好真的能说出什么,而不是拖延我去见阿妧。”
“什么,你要去找玉如妹妹?你早说啊,我就不让人搬到这里来了,我们直接一起过去嘛,路上说也可以啊!”萧安嚷嚷着,要让人备轿。
萧景昭看向他,眼神里是果然如此。
画屏抿唇而笑:“还是准备马车吧,过去快些。昨儿还我与沈姑娘说,请她得空来家里,现在我们过去找她,也一样。”她自己心里,也是想去将军府的。
平时去那边总要想办法跟母亲解释,现在跟他们二人一同去,便宜许多。
“对对,要马车!”萧安大声吩咐。
萧景昭默了默,一上马车就问:“究竟要说什么?”仿佛萧安不说出点什么来,能当成把他一个伤患扔下马车。
萧安自认要是平时,他是不怕的,但谁让他现在受伤了呢。
好在,他是真有正事要说:“我昨晚一时没想起来,张承宇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
“顾识渊,以前有个大皇子。”萧安说道,“张承宇的意思,大皇子的死,好像与他有关。表姐,你当时在宫里,还有印象吗?”
画屏自然有印象。
顾识渊年迈之后,不知收了多少宫女进后宫,堪称荒淫无度,可他如此也并非全然没有缘由。
原本,他是有一个儿子的。
在他篡夺皇位时,就有一个孩子,虽然只有这一个子嗣,但是皇子,至少能传下皇位。
他对这位大皇子也很严格,完全按继承人的标准培养,还给他找了一个伴读,就是张承宇。
张承宇是个很合格的太子伴读,文武双全,又从不越过太子去,当时画屏每天缩在自己的宫殿里诵经,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逢后,张承宇便常寻机会去看她,给她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也问过她想不想读书,若是想,他可以偷偷教她。
一开始画屏只是觉得害怕,别说读书,万一被顾识渊发现他们私下往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便总叫他不要再去,可他还是常去看她。
后来还是从侯夫人那里知道了张家和自家的渊源,知道自己的苦难很大程度上,拜他祖父所赐,这才狠了心,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再见他。
“说是坠湖身亡,但我曾无意间听到,宫里守门的嬷嬷闲话,大皇子……是中了教坊司歌妓的魅惑手段,神智不清,自己跳进湖里去的。”画屏回忆着说,“总之不太光彩,所以当时也只草草下葬,宫里再无人敢提及这位大皇子。”
萧景昭和萧安对视一眼,教坊司隶属礼部,当时的张家要在那里做什么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张家如此狼子野心,顾识渊竟然看不破?还要给你跟张承宇赐婚?”萧安嗓门都提高了一个声调,“那不是拱手把江山送到张家去吗?”
“他没子嗣了,许多想法也就不同。后来他行事愈发乖戾,若说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我也觉得正常。”画屏平静地说,“本就是宿敌,痛快地杀了,还是留着慢慢折磨,全凭他喜好而已。”
话说间,马车到了将军府。
圣旨已昭告天下,将军府里一干人自然都知道了,原本正围着沈玉如问昨天晚上的情况,沈玉如被师父点了之后,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幸好宁远侯府的马车到了。
大家不围着她了,转而围着萧景昭打转去了,沈玉如松了口气。
“玉如妹妹!”萧安下了马车,就让人抬着他走,看不出半点局促,被抬着走也是小爷我天下第一的样子。
沈玉如回过身,还没答话,小澄就横插进来道:“你现在每天都这么出门吗?”
同为伤患,他不太懂萧安怎么能这幅模样,还怡然自得。
“嗯?你是说搬着椅子到处走吗?”萧安说,“当然不是啊,还不是因为来你这,只能这么凑合,平日在府里,我姨母都给我安排软轿……怎么,难道你们不是吗?”
林子毅本来急着向萧景昭了解情况,听到这话也回过头来了。
他跟小澄一个武夫,一个出身草莽,都在屋里憋坏了,竟没一个人想到还能坐轿子出门。
第95章 京城6
小澄听完, 脸色有点绿。
原来,他本可以不用闷在房里这么长时间的。
虽然他仍然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被人这么抬着走, 这样实在不太雅观,但软轿还是可以安排上的啊!
画屏看林子毅脸色也不是很美妙,说道:“是我的不对,忘了可以让你们乘轿子出去散散心。”
林子毅那么高大孔武的一个人, 在娇柔的画屏面前,竟然露出几分委屈:“我看你分明是故意不说, 就是不想让我出门罢了。”
“当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 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像他这样不顾他人目光。”画屏的视线转向萧安。
好吧, 林子毅和小澄都不得不承认, 他们确实学不来萧安的做派。
这么一打岔, 那边原本在寒暄的萧景昭和林家几人,也向这边看过来了,萧安想单独跟沈玉如说会儿话的小心思, 彻底失败。
林老爷端起茶盏, 喝了口茶,
以他看来,要是当时他们在金陵, 干脆不来京城,毁了婚约另许人家倒也罢了,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外孙女儿连赈灾都跟着一块儿去了,同吃同住那么些天, 要是这时皇家不肯让她进门,她往后要再谈婚论嫁,那就艰难了。
除了挂念朝中大事,昨日萧景昭单独带阿妧一起进宫,他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能得陛下赐婚就好了,但今日封太子的圣旨下了,左盼右盼,也不见还有旁的什么旨意。
林家人便都明白,事情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容易,故意方才萧景昭等人来前,他们才会焦急地围着阿妧,想从她口中知道些消息,好做判断。
可惜阿妧不肯多说什么,现在萧景昭人倒是来了,但这么多人,他们除了过问明面上的问题,例如圣上龙体可安,护国夫人状况如何之外,任是心中如何着急,也无法直言。
连看似大大咧咧的林子毅都没直接问。
萧景昭身份不同了,他们更不能也不愿上杆子追问,免得自家女孩儿被人看轻。
厅堂里静默了一瞬,林家人纷纷喝茶,萧景昭看向沈玉如,沈玉如……在这么多人面前,实在不好意思与他对视,错开眼,只好也跟着喝茶。
贺雪泠想到自己当年的经历,有些东西,一个人年轻时怎么样,并不会因为他老了而产生什么变化。以她对顾墨廷的了解,只觉得这一双小儿女的婚事,怕不会那么容易。
“昭儿,我也算你的老师,便斗胆问你一句,现在你身份既明,以前的婚约还作数吗?要是不作数,为师回去就在书院才俊中,给徒儿重新物色一个。”到底还是贺先生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