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我三岁就会喂鸡。”小孩子更加得意了。
“哇,好厉害啊,那你能不能帮我把洗脸水端进来,你这么能干,又长得这么可爱,要是还会端洗脸水,这全天下就没有比你更好的小哥了!”
在妹妹的吹捧中,老三从马扎上跳了下来,晕乎乎地给她打水去了。
忽悠完小孩儿,三丫并不觉得心虚,反是哀叹一声,忍痛脱离温暖的被窝,动作快速地穿好衣服,走出去一看,果不其然,那小子挂在水缸上下不来了。
只见他两只手掰着水缸口,哇哇大叫,两只小短腿在半空中扑棱,地上是他踩倒的凳子,旁边还摆了个脸盆,正是一家人洗脸用的。
不远处就是灶台,李秀娘忙着做饭,看到那倒霉孩子就觉得糟心:“叫你别进来捣乱,水缸都敢爬,你就挂在那好好反省反省!”
话虽如此,当娘的自然不可能狠心不管,擦了擦手正要过去把人抱下来,不成想那破孩子听到她如此说,自己松手,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儿。
冬天衣服穿得厚,他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跟她逞英雄:“你不帮我,我也有办法下来!”
李秀娘不禁一阵气闷,这倒霉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三丫靠在厨房门边儿,见那小鬼头主动松手摔了下来,不由伸出了大拇指:“牛逼啊小老弟。”
这狠劲儿,非常人所能及啊!
发现她起来了,厨房里母子俩都露出一副不赞同的神色。
“天儿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饭还没好呢。”这是当娘的。
“你怎么起来了,不行,你快躺回去,等我打好洗脸水再起来!”这是当哥的。
三丫顿时觉得非常幸福,笑眯眯地揣起手,正想说话,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刻钟后,她身上多套了两件棉袄,头上系了块巾子,浑身裹得像颗球,厚实的袖子里艰难地伸出两只手,捧着一碗热水,坐在院子晒太阳,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这沉重的母爱啊!凳子上的球喝了口水,好悬差点儿没累出腰肌劳损,这衣服穿得太紧了!
太阳有些刺眼了,她晃了晃头,让头上的巾子帮忙遮下脸,可惜事与愿违,巾子纹丝不动,气得她忍不住撅嘴往上吹了口气。
旁边的老三跟她一样,被他们娘裹成了一颗球,两球对视,这小子还想再挣扎一番,站起来晃了几步,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再皮实的小鬼头也得屈服在这紧巴巴的母爱下。
没了老三作妖,院子里顿时安静了许多,两颗球摊在凳子上晒太阳,不远处,还在忙活柴火的父子三人,俱是默默做着手头上的事,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三丫。
闺女醒来后像变了个人。
王大贵重复着手上的劳作,思绪却陷入了回忆。
三丫生来不凡,自她出生后,他们分了家,他娘再也不敢踏进他家一步,他们家的境况大为好转,盖起了气派的屋子,村人个个都巴结他家,就连里正,见了他也是笑脸相迎。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女儿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所有人见了她,都能看出这孩子不同寻常,更有一些人,将她视为观音座下的童子,专门下凡来救苦救难的,偷偷将她的画像供在家里,每月初一十五都上香祭拜。
身为三丫的亲爹,他更清楚地知道这孩子的神异之处。
几个月大就会说话,一开口就能口齿清晰地指点爹娘生计,刚开始,他和妻子压根不敢跟其他人透露女儿的不凡,怕被人当做妖怪烧了,好在后来经妙法大师断命,神童的名声才渐渐传了出去。
闺女哪哪都好,就是这身子骨,十分羸弱,一年到头小病不断,养成了个孤僻性子,甚至对家里人也爱搭不理,除了偶尔愿意跟她娘讲几句,其他人凑过去,多半会被无视。
一来二去,就连老三那混不吝的性子,到了她面前也是乖乖的,更别提老大和老二了,在三丫面前,丝毫没有做兄长的排面。
至于他这当爹的,闺女高兴的时候还好,愿意跟他说说这世上的门道,要是不高兴了,连爹都懒得叫。
可能是因为身子弱,三丫也不爱出门,长到三岁,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头的冰湖,没想到掉了进去,差点儿没了半条命,醒来后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神童的名声,怕是要没了。
想到这儿,王大贵不由瞪了眼老三,家里最让人不省心的就是这个惹事精,要不是他带着,三丫哪里会去这么远的冰湖?
见爹爹瞪了过来,老三非但不怕,还问他:“爹,你眼睛进灰尘了吗?”
三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啊对啊,爹这是让你帮他吹吹呢,还不快去!”
于是,老三这颗球便滚了过去,一脸热切地看向老爹,说什么都要帮他吹眼睛。
这没心没肺的傻小子!王大贵看了眼笑得乐呵的闺女,心中郁闷散了大半,三丫醒来后,变了许多。
性子不独了,甚至变得有些黏人,刚醒那几天,无时无刻不跟着她娘,秀娘虽然嘴上说着烦,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除此之外,身体了看着也好上不少,往年一到冬天,她是一步都不出屋子的,她屋子的地龙更是要全天烧着,哪天要是忘了,头疼脑热就来了,哪里像现在这样,昨天那样的冷的天,他跟秀娘一不注意,她跟家里三个小子打了半天雪仗,回来后除了打几个喷嚏,竟然一点事儿也没有。
看来这场落水,是祸也是福啊!
至于是不是神童,在孩子健康面前,已经不重要了,这三年来三丫给村里带来的好处,足够她舒舒服服地长大,将来不管是嫁人还是招赘,都没有人敢亏待她。
第4章 村口集合
◎三兄弟◎
话虽如此,王大贵心头还是有些担忧,女儿不是神童了,将来村人知晓,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他们家呢。
想到这儿,一向嘴笨的他便觉得一阵烦躁,手中的柴被他一斧头劈成两半,震起的木屑扬起一小股灰尘,将老二呛了一脸,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搬个柴火都搬不好,没出息!”王大贵看着撒了一地的柴火,眉头皱成川字,要不是三丫看了过来,他还想再骂几句。
村里人教育子女,打骂居多,他虽然不像村里其他当爹的一样,一不顺心就拿婆娘孩子出气,但在教育子女方面,却是跟其他人一样,简单粗暴。
这点李秀娘就看得十分清楚,他们家仨小子能长成这副好性,功劳都在三丫身上,光靠打骂,是不可能养出这样出挑的孩子。
老大稳重,小小年纪沉得下性子,跟着他爹做木工,他肯吃苦头,脑子也比他爹好使,学得很快,等过完年,他打算带着他出去接活,当个正经学徒。
老二聪慧,他身子比寻常孩子弱些,也跟三丫一样不爱出门,可能是接触多了,沾了神童的灵气,竟在读书一事上颇有天赋,蒙馆只上了一年,教他们的先生就说要送到经馆去,省得浪费了好苗子。
至于老三,无法无天的混小子,身体壮得跟牛犊子一样,不怕疼也不怕饿,过完年才四岁,就能领着村里那些皮孩子,上房揭瓦,招猫逗狗,谁见了都得头疼。
这世上,估计也就三丫管得住他,但眼瞅着三丫转了性儿,也不知道还治不治得住他。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老三又闯了祸,鸡舍大开,里面的鸡都飞了出来,这崽子追在后面嗷嗷撵,像颗球一样在院子里滚来滚去,看得王大贵额头上青筋直跳。
“小兔崽子,鸡要是跑了,明天没东西宰,我就宰了你!”这是家里养了一年,特意留到过年杀的鸡,他们家虽然境况好了很多,但也不是经常能吃到荤腥。
爹撵儿,儿撵鸡,院子里顿时十分热闹,三丫捧着热水,看得乐呵,直到厨房飘来阵阵香气,李秀娘喊她去厨房尝菜,她才起身晃去了厨房。
老三看见了也想跟去,干脆不跑了,硬着身板被他爹揍了几下,便屁颠屁颠跟着妹妹进去了:“娘,我也要尝,我也要尝。”
王大贵气了个半死,这混小子,见院子里剩下俩小子也在咽口水,骂了一句,也不拘着他们干活了。
老大老二兴冲冲地跑进厨房,三年来为了让不爱吃饭的闺女多吃几口,李秀娘苦练厨艺,总算有了成效,这香味儿,勾得人馋虫都钻出来了。
就连王大贵自己,也有些受不了,收拾完老三丢下的烂摊子,将鸡一一关进鸡舍后,朝厨房喊了句:“开饭了没?”
半天没见回应,他揉了把鼻子,捡起斧头,继续劈柴。
自从那天说到三丫刚出生那会儿的事,秀娘对他就十分冷淡,唉!
灶台旁围了一堆孩子,按年纪从小到大排好,李秀娘挨个给他们夹了块肉:“有味儿不?”
“有。”老大咂嘴点头。
“灰常好次。”老二牙掉了,说话漏风。
“娘我还想再吃一块。”老三开始耍赖。
“娘辛苦了。”唯一的闺女开始准备糖衣炮弹,但也是事实,李秀娘从天刚亮起来忙活到现在,中间都没停过。
四个孩子被肉烫得仰起了头,待最后一丝肉味儿下了肚,才抽空回话,然后期待地看着娘亲。
“摆碗筷去,待会儿就开饭了。”李秀娘不是溺爱孩子的母亲,三言两语打发完三个小子,“三丫留下来看火。”
她一边说,一边将锅里香喷喷的炒肉铲到粗瓷盘里,放在灶台上温着,仨兄弟恋恋不舍地出了厨房。
三丫乖巧地坐在小马扎上,冲李秀娘甜甜一笑:“娘,你做饭真好吃。”
“今早刚称的肉,能不好吃吗?”李秀娘手上动作麻利,抽空看了眼她那副馋样,暗自发笑。
她故意不顺着闺女的意思,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灶台后头便露出个头巾裹着的小脑袋:“虽然很好吃,但是我刚刚吃太急了,没仔细尝着味儿。”
说完,她眼巴巴地看着亲娘。
李秀娘笑吟吟地看着闺女:“没关系,待会儿上桌就能尝着味儿了。”
三丫失望地咽了咽口水,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会闹:“娘,火要大一些吗?”
她开始哼哧哼哧地推风箱,人一辈子都离不开的,大概就是吃喝拉撒,为了一口吃的卖力气,并不丢脸。
“丫儿啊,今早你爹去称肉,一文钱都没花,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呀。”
“你忘了吗,上次大壮叔打猎伤到了腰,郎中看了没用,求到咱家,是你给法子治好的。今天你爹去他们家买肉,一文钱都没收,还给切了最好的那块。”
“啊是这样吗,那我还真厉害。”三丫笑眯眯地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指着肉:“我还要再吃一块。”
既然是用她的面子换来的肉,她多吃一块应该不过分吧。
见状,李秀娘无奈,抽空夹了一块喂给她,心中却有些怅然,看来闺女是真不记得了。
转念一想,如今这样也好,平平安安,健康喜乐,想到这孩子前头遭的难,当娘的不免心软,又给她多喂了几块肉。
三丫吃得心满意足,嘴巴油汪汪的,被冲进来的老三一眼看穿,他抱着他娘的腿说什么也不放开:“我也要我也要!”
见老大老二也在门口张望,李秀娘顿时一阵头疼,等一家人在饭桌前坐定,那盘炒肉已经所剩无几,气得王大贵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三个小子被他瞪得埋头干饭,三丫将盘里剩下的大半多肉夹在李秀娘碗里:“娘做饭辛苦了。”
见亲爹拉长了脸,她朝坐最近的老三使了个眼色,老三迅速意会,有样学样,将剩下的肉也夹了起来,正要往他娘碗里放,桌子下的腿却被谁踢了一脚,他立刻告状:“娘有人踢我。”
这倒霉孩子,三丫面色惆怅,最后还是老二开口解围:“是我踢的,三丫让你把肉夹给爹,没想到你这么傻,没看到娘的碗都晃不下了吗?”
老三不服气地瞪着二哥:“你才傻呢,牙瘸子,哼!”
说完,将筷子里的肉往他爹碗上一放,扭头看向妹妹:“其实我很聪明的,你别听那牙瘸子胡说。”
这几天三丫天天夸他,眼看就要成功将她收做跟班了,一定不能被二哥坏了事儿,想到以后能带着他家的神童一起征战村子,他便觉得一阵激动。
他正美着呢,桌子底下的腿又被踢了一脚,他彻底怒了:“谁,谁踢我的!”
被唤作牙瘸子的老二收回脚,老三正要发疯,三丫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小心踢到你了,对不起哦。”
“没事,不疼。”这浑小子将腿藏在凳子底下,没再说什么,想了想,他要树立做老大的威信,便接着轻哼一声:“下次要小心,别再踢到我了。”
饭桌上的其他人一阵无语,这还是他们家的小泼皮吗?
自从三丫醒来变了个人,老三这兔崽子竟然也跟着变了,什么都学三丫,连人家转性他也要跟着,这家里就没人了吗,能不能换个人学?
看见孩子们的孝心,虽然这菜夹得委实敷衍了点,但王大贵心里还是高兴,脸色总算好看了些,饭桌上的气氛恢复正常。
老三风卷残云地扒了几口,今天难得放晴,他想带着小伙伴给三丫见识见识,说不定她看见这么多人听他调遣,也愿意做他跟班呢。
只是,三丫习惯了细嚼慢咽,他三碗饭扒完,她还在嚼第一碗呢,这小子顿时急了:“吃快点,等下叫上石头他们,我带你去玩。”
三丫还没表态,爹娘第一个不答应:“冰天雪地的,外头冷,就在家玩。”
“你个兔崽子就知道玩,上回砸破了七叔家的窗户,我还没给你算账呢!”
见他爹起身要抽他,老三碗一放,跳下凳子,迅速跑了出去,连袄子都没来得及穿上,李秀娘有些担心,三丫吞下嘴里的饭菜:“没事儿的娘,等会儿我给他带去。”
真是贴心小棉袄,她还没说担心什么呢,闺女就猜到了,不怪当爹娘的偏心,谁家出了个这么能干又可爱的闺女,大人都会偏爱几分的。
老二也抿着嘴,小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见他也去,老大看了眼亲爹,王大贵也不拘着他:“要去就去,照顾好妹妹。”
三兄弟都在,李秀娘也不担心了,村子里的那群孩子打闹起来没轻没重,有老大老二看着,三丫总不会被人欺负了。
老大老二吃饱后,放下碗等三丫,这一等,就是小半天,王大贵和李秀娘这几天已经摸清了她的习惯,早早地忙其他事去了,走之前当娘的让她吃完把碗筷放灶台上,她回头洗。
这就苦了老大和老二,硬生生地在家里呆了一个时辰,给他们那憋得啊,出门时都没缓过来,两人蔫头耷脑地跟在妹妹后面。
出门前,三丫被她娘重新裹成一个球,虽然这样行动不便,但她也没反抗,乖乖由她娘摆弄。
她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李秀娘,内心深处其实对她十分依赖,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待在娘身边,她就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