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亲生父亲也敢下咒,心肠如此歹毒,不是妖怪是什么,大伙儿还是把她烧了,不然,全村都跟着玩完了!”
这番话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大,就连王大贵自己,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怀疑,正好被李秀娘看到,她眼神瞬间冷淡下来。
自古以来孝道大过天,村里没有官,族老治村,倚仗的也是孝道,正因为村人尊老敬老,他们的话才有人听。
三丫如果真对她爹下咒,这事儿不可能轻易含糊过去,闹不好还真会被打为妖怪,捉去烧了。
李秀娘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上前捂住闺女的嘴,省得她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被人拿住把柄
正在气氛凝滞时,族老终于姗姗来迟。
十几个青壮簇拥着一个老者,推门进来,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同时响起一连串的招呼声:“族老来了。”
王大贵早就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就放在正对院门的上首,见人来了,赶紧过去请人落座。
来的正是他们这一支的族老,六叔公,也正是有他出面,王大贵才能去邻村做木匠的帮工,才能娶到媳妇生下娃,因此,他对六叔公十分敬重。
“六叔公,这边坐,难为您跑这一趟。”王大贵搓了搓手,又让老大去端果子出来,老人赶紧拦住了。
“用不着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早知道你们会闹成这样,当初我是不会帮你讨媳妇的。”老人伸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凳子底下的王婆子:“你自己看,这像什么话,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娘,生你养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众人都安静下来,老人的声音不紧不慢,所有人都听得见,又不会觉得吵闹,众人纷纷露出信服的神情。
就连被指责的王大贵,脸上也闪过一阵羞愧,连忙将他娘从凳子底下扶起来,好生坐着。
见状,一旁的王大富冷哼一声,不料,六叔公的目光马上落到了他身上。
“大富,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怎样的人,大家伙都清楚,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你娘出头,”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搅得合家不宁,你满意了?”
闻言,王大富也不敢同他呛,低下头不说话。
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后,老人这才慢悠悠地扫视众人,沉声道:“路上我已经听他们说过了,前因后果还是要说清楚。”
这说话的功夫,又有人进来,原来是王福东,被人半推半哄的,带到了这里。
六叔公指着疯疯癫癫的王福东:“好好的孩子,也不能说疯了就疯了,总是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像是找到了靠山,王大富立刻站了起来,恨恨地指着王大贵:“就是他们家的人咒的,我家福东出门还好好的,找回来就成这样了!”
“你不要大喊大叫,我听得清。”六叔公将茶碗重重一放,声音不大,却将王大富镇住了,乖乖坐了下来,将他知道的说了一遍。
倒是没有添油加醋,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容不得他胡乱掰扯。
他将一家人怎么找到王福东,年三十那天一大伙人闯进门的所作所为,以及刚刚在门口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六叔公点了点头,又看向王大贵:“大贵,你把你知道说一遍。”
于是,王大贵又把他从老二口中听到的,仔细说了一遍,从村口打架,摘拐枣,到三丫被砸,王福东自己疯疯癫癫地跑出来,事无巨细,全都交代了。
六叔公混浊的老眼落在老二身上,叫他上前:“好孩子,我相信你不会说谎,但是,当时还有别的人在场吗?还有谁能证明是福东先砸的人?他又是怎么疯了的?”
老二一时语塞,当时好像只有他们,以及王福东一个人,如今他疯了,还有谁能作证?
“如果没人可以证明,福东这孩子疯了,后半辈子就要你们多帮衬点了。”老人的声音不容置疑,仿佛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说是帮衬,基本上是要照顾他一辈子,李秀娘皱紧了眉头,照顾一个疯子,还是个跟自家有恩怨疯子,搁谁身上都得挨骂,不仅要挨骂,还要任劳任怨地照顾妥帖了,相当于精神□□的双重折磨。
一旁的王大富转念一想,面露得色,虽然没有赔钱,但只要福东在他们家一日,他就有理由去他家闹,总会闹到他满意的结果。
她心中着急,疯狂给丈夫使眼色,却没有丝毫作用,族老管事是没有女人说话的地儿的,就在她忍不住,丢了颜面也要反对时,她怀中的三丫挣扎着站了出来:“谁说没有证人?”
第12章 自食恶果
◎“那你觉得怎样才好”◎
三岁的小娃娃声音不大,口齿却十分清楚,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抛去其他偏见,王家村对这个神童是十分看重的,毕竟,地里的收成可是实打实落在村人身上的好处,单凭这点,他们就不应该将她视为妖魔鬼怪,更何况她还有妙法大师点化这层缘法。
这十里八乡,都受佛法熏陶,家里一有不顺心的事,都会上灵台寺拜拜,甚至有些人家一年的花销,有大半都在香火上。
因此,在这之前,三丫是神童这事儿众人深信不疑,直到王大富刚刚破罐子破摔,极力将她往妖异之处引,众人顿时有些迟疑了。
毕竟,下咒这事儿太玄乎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惹到对方,大祸临头。
再加上疑似对自己父亲也下过咒,让他们心头更加惴惴,对亲生父亲都下得了手,那个时候她才刚出生啊,想想就觉得可怕。
也正因如此,刚刚听到六叔公的意思是让大贵家吃点亏,收到大贵媳妇哀求的视线,他们也并未帮忙说话。
直到三丫站出来,扫视一圈,重重地哼了一声,众人不免心虚地低下了头。
神童平日里对他们不薄,虽然不爱出门,但有事求到她头上,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帮的。
六叔公看向三丫,眼神就更加复杂了。
在他看来,鬼神之说太过虚幻,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看过太多,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他更在意的,是这孩子弄出的谷种。
王家村依山傍水,地势开阔,正因如此,先人才选在这里扎根,后来,人越生越多,多子多福,本是件好事,但这地却不够分了。
特别是他们这一支,因为当初老祖宗势弱,分的地就不太好,地力贫瘠,远离水源,村人普遍偏穷,他年轻的时候还好,村人只要多费力气,总能活下来,但等他老了,当上族老,娃又生娃,人一多,再怎么精心侍弄,地里的收成也不够吃了。
五年前开始,他们这一支年年冬天都有饿死的人,家家户户都紧着吃,粮食借来借去,年年还不上,人家也不会再借,里正年年催收粮税都缴不上,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好在上天开眼,送来了一个神童,弄出了新谷种,地里的收成多了一倍不止,即便是最穷的一户,缴完往年欠下的粮税,还能剩下一些,撑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
也正因着这份新谷种,别支对他们总算客气了几分,村里的其他几位族老,已经不止一次上门向他讨要谷种,说明年的水,他们这支可以先用。
这新谷种啊,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也是他们这支翻身的倚仗,半点疏忽不得。
可惜的是,上天送来的神童是个女娃子,将来嫁去别的村,王家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跟着沾光。
六叔公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小娃娃,呵呵一笑:“三丫啊,过年怎么不上门给太叔公拜年,太叔公还给你准备了压岁钱啊。”
没料到对方是这反应,三丫眉头一皱:“压岁钱什么的有时间再给,眼前的事得掰扯清楚,当时王福东旁边还有一人,长得跟他有八分像……”
她视线一转,看向王大富那一堆人,伸手一指:“就是他。”
随着她这一指落下,王福西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躲在爹娘身后不敢站出来,王大富心头一跳,恨恨地瞪了眼这怂蛋,正想说话,六叔公看了他一眼:“让那孩子过来,说清楚。”
王大富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那怂蛋二儿子,一步一抖地走了出来,人家还没怎么吓他,自个儿就把不住门,一个劲儿地倒了出来。
“我不想去,大哥说咽不下这口气,非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我们就拿着石头去堵他们,说好了砸那小王八蛋的,没想到他蹲下去,砸中了他背上的丫头片子,然后,然后大哥他就疯了……”
他本来就怂,这几天看着疯疯癫癫的老大,他也十分害怕,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说出真相,倒觉得轻松多了,扑到他哥身上,痛哭流涕:“哥我对不起你,我怕爹打我,一直没说出来呜呜呜……”
王福东依旧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一边笑一边推他弟,口中念叨的还是那句:“是我砸的是我砸的,我就是要砸死他们,砸死了他们,他们家的东西就是我的了……”
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迎着众人鄙夷的神色,王大富挂不住脸,只好装模作样地指着这兄弟俩破口大骂:“小王八犊子,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让你不听话我让你不听话!”
他抽出鞋底子往这俩兄弟身上招呼,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讨不着好了,一边抽,一边将他们往门外推。
眼见他们就要出院子了,三丫不爽地哼了一声:“凭白闯进人家门,还敢诬陷我,真相大白后,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想走了吗?”
王大富假装没听到,大声地呵斥着儿子,还想继续往外走,还是老三机灵,嗖地一下飞奔到门口,死死地把着院门:“你们不准走!”
老大老二见状,也跑了过去,一并把住门:“不准走!”
见状,李秀娘立刻决定晚上给他们烧一碗肉,她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六叔公,袖子底下的手动了动,死死地拧了下旁边的丈夫。
王大贵神色一阵扭曲,差点儿嚎叫出声,他不是没收到妻子的眼神,他对那个家早就冷了心肠,自然不会为他们考虑,但六叔公是他的恩人,他不能逆着他的意思来。
三丫看了眼旁边木头一样的老爹,十分不爽:“我要真是妖怪就好了,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咒死你们!”
一旁的李秀娘赶紧捂住她的嘴,佯装训斥:“你这丫头,什么死不死的?”
她说了几句孩子,又冲六叔公说道:“这孩子头被砸了,当时就不省人事,无奈之下送上了灵台寺,妙法大师说伤到了脑子,记下的事都忘了。”
她这番话,算是将三丫高烧没了记忆的锅,扣到了王大富一家身上,王大贵抬头张了张嘴,触及妻子冷淡的眼神,又立刻低头继续装死。
果不其然,听说砸坏了脑子,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就连六叔公也站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小姑娘:“当真不记得,那育种之事,也不记得了?”
三丫不耐烦地指着门口吵嚷的王大富一家:“什么谷种,我看见他们就觉得烦,哪还想的起来?”
六叔公喝了一声:“别吵了!”
门口还在呵斥的王大富一家瞬间安静下来,战战兢兢地看向他。
老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真动了怒:“回来,事情还没商量完,你走去哪儿?”
他们一大家子只好重新坐下,就连王福东,也被他娘哄着,没再嚷嚷,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
六叔公叹了口气,他老了,原本是想息事宁人的,但是,新谷种是村人的命根子,来年的收成还得靠它呢。
老人垂下眼角,没了往日的和蔼,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他厉声喝道:“子不教父之过,俩孩子不懂事,你一个大人也不懂事吗?”
“还不快给大贵家道歉?”说完,他又扫视了众人一眼:“还有,三丫是我们村的神童,要是以后有人敢往她头上泼脏水,就是别有用心,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别看六叔公走路都要人搀扶,训起人来,自有一番威势,所有人都绷紧了皮,下意识地点头称是。
顶着族老冷冷的眼神,王大富吓得心头一抖,赶紧给王大贵拱手道歉,憋出一句:“二弟,对不住啊。”
不等王大贵开口,三丫冷哼一声:“这算哪门子的道歉?”
王大富神色一怒,他都拱手了,还要他怎样,这天底下,长兄如父,哪有当老子的给儿子道歉的!
六叔公却不理会他,反而问向三丫:“那你觉得怎样才好?”
“把他们赶出村去。”小姑娘瞪着王大富,要不是做不到,她还真想把这些人都搞死了,她应该有这能力才对……三丫这个时候是真烦躁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龟壳,这才好过些。
闻言,六叔公神色一顿,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三岁娃娃,好一会儿,才摇头:“大富只是教子无方,他罪不至此。”
“那就把我爹浇肥的地还给我爹,这总行了吧?”三丫看了眼窝囊的老爹,绷着脸。
“没有田产,让他们一家怎么过活?”老人皱眉,赶在小姑娘发飙前,提议道:“不如让出一半田产,给他们留一半,不然,没有收成,他们一家可能要赖在你们家,靠你爹接济,岂不更加麻烦?”
这话说得明白,却是在明晃晃地打王大富一家的脸,他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说几句硬气话,却张不开嘴――所有人都盯着他们。
新谷种是所有人的命根子,这点大伙都清楚,所以,这个时候,没人会站在王大富这边,他这一半田地,不让也得让了。
三丫看向她娘,见她神色放松,心知是同意,便也勉强点头:“行吧,下次要是再敢欺负我们家,可就不会那么容易过关了!”
王大富一家面如土色,被人强行押回家去拿田契,当场过户后,这才放他们走了。
王大富一家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回家的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个人:“老三呢?你三叔怎么还没来?”
王福西抱着头躲他爹的鞋底子:“三婶说他下不来床。”
王大富穿好鞋,啐了一口自家崽子没出息的样子,火急火燎地往老三家跑去。
跑了一段路又折了回来,扯上刚缓过气的王婆子:“娘跟我一起去,老三这伤,不能就这么算了。”
小儿子是王婆子的心头肉,跟他有关的事,王婆子立刻清醒过来,指着王大富的鼻子臭骂:“小兔崽子你安的什么心,你那是想给你三弟出头吗,你是不甘心,想拿他当筏子使,你要是真敢打扰大有养伤,老娘剥了你的皮!”
说完,她便气冲冲地往家里赶去,她得看看家里有什么好东西,拿去给小儿子补补。
等王大富媳妇拧着疯儿子回到家,便发现她家里的舂好的米少了一大半,屋里不见王婆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夫妻俩又吵了起来。
恶人自有恶果,另一边,王大贵家的院子里,族老没走,其他人也都还在。
三丫被李秀娘抱了起来,正星星眼地看着她娘,三言两语就给自家捞了不少好处。
“三丫砸伤了头,也不知道多久能养好,孩子哪有不捣蛋的,她叔她婶平日里多担待些。”
“这是当然,我们待三丫,比亲闺女还好哩。”立马便有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