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道:“前天见了一次,然后就是今天带你去王府,又见了一次。”
姜音直接问道:“那你觉得宁王,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你说到怪异,我正想和你说呢。”云欢道,“我前天见宁王时,他还是三年前那个样子,一脸的阴邪,看人的眼神像是一条阴毒的蛇,令人很不舒服。可今天,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气质完全大变样,连看人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姜音越发肯定,云欢所说的宁王和她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她迟疑片刻,问道:“你说会不会有人假冒宁王?”
云欢震惊道:“不,不会吧,我也不清楚。但是这种事,谁也说不好,江湖上传闻的易容术,不是没有。可他毕竟是王爷啊,是皇家子弟,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他?被发现了,那是要诛九族的。”
姜音神色凝重道:“接下来的时日,若是宁王没有召见你入府,你就别来。我在暗中调查一番。”
云欢担忧道:“阿音,那你要小心啊。”
姜音:“嗯,我会当心的。对了,门主是不是也来台州了?”
云欢点头:“是,前天我才见了门主。”
姜音又问:“万堂主近来如何,他可有联络你。”
万堂主,全名万寻山,是暗杀堂的堂主。
云欢摇头:“不清楚,我出来数月,未曾与万堂主联络。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姜音笑了笑:“随便问问。欢姐,你可还记得万堂主的夫人姓什么?”
云欢道:“这个我知道,万堂主的夫人姓周,叫周小婉。”
姜音眼中笑意加深:“万夫人的爹是不是一个海商?”
云欢:“好像是,具体的不清楚。平日里万夫人并不参与门中之事,鲜少有人见到她。”
姜音拍拍她的肩:“行,我知道了。”
云欢再次提醒:“阿音你要多加小心。”
姜音点点头,没再回话,她再次回了桂香阁顶楼。
她回到亭中时,几个男人已经彻底喝开了。
陆沉风脸颊酡红,眼神透着迷离,单手撑头,显出几分醉态。
“嗝。”王启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摇晃着身体,“王,王爷,我,臣要去方便一下。”
朱春瑾嫌弃地挥了下手:“去。”他又看了眼陆沉风,“陆指挥使可要去?”
陆沉风舔了下唇,痞气地笑道:“臣肾好,能坚持。”
说着话,他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眼姜音。
姜音只当没听懂他言语间的荤话,也完全忽视他的眼神。
她转身走出亭子,坐去了一把藤椅上,眺望台州城的夜景。
八街九陌,楼台错落,灯火辉煌。
王启喝了酒,本就上头,闻听此言,脸上越发红了。
“陆大人你不去就不去,何故要取笑下官。”
众人哈哈一笑。
半个时辰后,以朱春瑾为首,几人一起从亭中走出,侍卫和丫鬟等护在朱春瑾身边,搀的搀,扶的扶。
下楼梯时,陆沉风借着醉意落后几步,走在了姜音身边。姜音见他越靠越近,正想与他拉开距离。而陆沉风却假装站不稳,身形一晃,故意趔趄了下。
姜音出于本能,伸手扶他。
陆沉风趁机抓住她手,附耳低笑:“多谢小孩。”
姜音甩开他的手,小声回了句:“谁是你的小孩。”
她快步往前走去,生怕陆沉风追上。
陆沉风看着她纤细玲珑的背影,喉头蓦地发痒,舌尖轻轻扫过上颚,一声暗哑的低笑自喉间溢出,带着沉沉的震感。
从桂香阁门口出来时,陆沉风趁人不注意,挨到姜音身旁,在她耳边吐出热气,声音低哑道:“小孩晚上可要去我那儿?”
第038章
清寂的夜, 一轮皓月悬挂高空。
月光照在湖面上,犹如朝湖中撒了把碎银,粼粼一片, 煞是好看。
白日里繁华乱眼的花园,此时也一片寂静,偶尔自草丛里响起几声虫鸣,越发衬得深夜清寂。
姜音歪着头坐在秋千上, 两手抓着绳索,夜风吹动, 秋千无规则地前后晃动。
朱春瑾坐在湖边石桌旁,桌上摆着醒酒汤。他端着茶盏, 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接连喝了好几盏茶仍未停。
“王爷, 时候不早了, 您少喝点……”
姜音话没说完, 朱春瑾转过脸来,眼含秋雾般望向她。
“怎么不叫我怪大叔了?”
姜音笑了笑:“王爷说笑了,您是王爷, 我是平民, 如何能叫您大叔, 不合规矩。”
朱春瑾也笑了笑:“我倒是不知,你是个重规矩的小孩。”
两人相视一笑。
姜音直起身, 足尖轻点,如夜莺般轻巧灵动地站到他身旁。
她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茶盏。
“王爷您快去歇着吧,睡一觉酒意便散了。”
朱春瑾转身看向湖面, 眼眸漆黑深邃,像夜空下这一池湖水, 透着黑压压的沉静。
“以前我总想着能一直睡下去,睡着了,便不用再受怪病的折磨。如今我却怕一觉下去,醒来时,山河秋已深。”
姜音皱起眉:“王爷是有心事吗?”
朱春瑾轻叹一声:“算不得心事,遇故人,一时有感而发。”
他转过脸看向姜音,眼神寡淡如水,不复初见时的温柔热情。
姜音心底感到一丝怪异,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她准备趁朱春瑾睡下之后,潜入云欢说的小楼烟花阁去一探究竟,奈何朱春瑾一直在这喝茶,喝了半个多时辰了,就是不去睡,急死她了。
“王爷,您去歇着吧,熬久了伤身。”
朱春瑾摆摆手:“本王还不困。”
他再次坐下,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你也坐,陪我说会儿话。”
姜音笑着坐到他身旁,恨不得给他一手刀。
“王爷,您除了那年去南疆游玩,后来可还去过别的地方?”
朱春瑾淡笑道:“那年我去南疆,是为了寻医治病,并非是为了游玩。我是藩王,自入台州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一辈子都要在这里,无诏不得入京,也不得随意离开台州。”
姜音自觉失言,低着头不再言语。
朱春瑾温润地笑了笑,抬手在她头顶轻抚了下。
“小孩别多虑,你没说错话。”
姜音看着他,清澈通透的眼,干净恬淡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云欢说的那般阴邪恶毒。
究竟是有人在假扮他,还是说他故意在装?
她感觉后者可能性不大,若朱春瑾真的是云欢说的那种人,他何必在自己面前伪装,完全没必要。
朱春瑾不再说话,单手托腮,看着远处茫茫海夜。
姜音不是个多言的人,她也沉默着与他一起看海。
茫茫海上,漂着一艘船。船前端挂着两盏红灯笼,衬得黑沉沉的海面犹如浮着两簇鬼火,阴森幽暗,透着蚀骨的寒意。
船舱内,一方小木桌,两张矮凳。
冯姚和周云裕,两人相对而坐,各自面前摆着一盏茶汤。
“你派来的这位弟子,可靠吗?”周云裕端起茶盏,垂眸吹着热气。
从桂香阁出来,他便来了这艘船上,这是他平日里往返于岛上和陆地的专属船只。
冯姚仍然戴着面具,仅从孔洞里露出两只阴森森的眼和鼻孔嘴巴,根本看不见他的长相。
“呵。”他鲜红的唇瓣微微开启,从喉间溢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笑。
周云裕放下茶盏,眼皮轻掀:“如此看来,便是靠不住了。”
冯姚道:“要的就是她靠不住。”他冷笑了声,“若不引起战乱,你周老板打造的那些兵器火器,又该如何卖出去?”
周云裕哈哈一笑:“冯掌门说笑了,周某就只是一介普通商人,何来的兵器火器一说?”
冯姚不与他争辩,淡声道:“那丫头是十三年前柳家走失的小姐,她父亲正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有她在,银矿之事定然是瞒不住的。”
“此事我倒不担心,然而我担心另一人……”周云裕指了指船外,“你说朱春明在这种时候派陆沉风来台州,意欲何为?”
冯姚道:“总之不可掉以轻心。陆沉风那人,不容易对付。”
两人说话间,船外响起三长两短的海螺声。
冯姚食指并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随即闪身钻入船舱下的密室躲了起来。
周云裕把对面那只茶盏扔进海中,用绢帕擦了擦手,又重新拿出一只茶盏倒了盏热茶。
他站起身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挥手。
王启收了海螺,大步走上甲板。
他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略带不满道:“哎呦喂,我的周老板诶,你明知道我和陆沉风同住在驿馆,却偏要在这时候把我叫来,你说这怎能不让他起疑?你是不知道陆沉风那人有多奸诈,马蜂窝都没他的心眼子多。我可是迂回了又迂回,才打着找女人的借口出来的。”
周云裕笑了笑,自揽错处:“是是是,都是周某的错,大半夜还要让王大人辛苦跑一趟。”眼见王启收敛了怒气,随即他话锋一转,“非是周某要劳烦王大人,着实是有紧急要事,不得已才把王大人叫来主持大局。”
两人走进船舱内。
周云裕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大人请上座。”
王启刚坐下去便发现这里来过人,他心中越发佩服陆沉风的谋算力。
若非陆沉风提点,他是绝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的。
那人狠是真的狠,但也是真的有手段,能与之为友可谓是一大幸事。
他不禁暗自庆幸,幸好这次他自主做了一回决定,没有再听信外组和舅舅的话,否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半月前。
三更时分,他与侍妾舒爽完,刚要歇下,屋内烛灯骤然一黑,身旁的侍妾已没了动静,如死猪般瘫着。
陆沉风命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入镇抚司诏狱,和他说台州栖霞岛上有两座矿,一座金矿,一座银矿。
金矿是小矿,银矿是大矿。
“两座矿山皆已被发现,不日宁王便会密信与王侍郎,邀你去台州勘察。”
王启气愤道:“陆大人深更半夜把下官带到镇抚司诏狱,就为了说这些?”
陆沉风抬手:“王侍郎稍安勿躁,且听本官说完。宁王在台州建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命名为烟花阁。里头豢养着许多容颜倾世的女子,上至妇人,下至幼童。”
“他深知王侍郎喜好女色,待你一到台州,便会派人接你入府,让你入住他的烟花阁,最少三日。”
“三日后,宁王便会带着王侍郎去游玩栖霞岛,然后通过王侍郎的眼,来发现那两座矿山。”
王启愣愣地听着,他怀疑自己已经睡着了,正在做梦。
陆沉风屈膝蹲下拍了拍他的脸,阴沉沉地盯着他:“王侍郎,本官说的话,你可有听清楚?”
“听,听清楚了,然后呢?”王启浑身一哆嗦,头脑立刻清醒了过来。
“你身边的宠妾凝香,在得知你要去台州后,定然会缠着你,央你带她同去。而你在栖霞岛发现金银两矿的事,她必然会想方设法的从你口中套出话来,然后再向你吹枕旁风,建议你与宁王合谋私吞银矿,只把金矿上报给朝廷。”
王启听得彻底呆住了,怔怔地看着陆沉风:“陆……陆大人,您与下官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陆沉风笑了声:“王公子的母亲王夫人,身份显贵,乃是先帝的堂妹嘉兰郡主。您贵为侯府嫡公子,外组又是皇室宗亲,可却被一个庶出的兄长压了一头。”
“王公子的兄长,王晟,也是侍郎,乃吏部侍郎。王晟的生母赵姨娘,原本只是令尊王侯爷身边的一个侍女,后来爬了侯爷的床,做了通房丫鬟。”
“据说赵姨娘颇有美貌和手段,当年把侯爷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还想娶她为妻,为了赵姨娘,侯爷还与家里抗争过,最终还是被王家老太太强行压了下去,娶了邕王之女嘉兰郡主。”
“王公子与王晟同为王家子嗣,你是嫡出,他是庶出,你略小他半岁。然而王侯爷却更看重庶长子王晟,连王家族人都觉得王晟比你更像嫡出公子。你们二人明争暗斗多年,不分胜负,确切地说,他胜你一筹,你占着嫡出的身份奈何不了他,他在才能上远远胜过你。”
王启听得面皮青一阵白一阵,脖子梗得越发粗圆。
陆沉风继续道:“你的宠妾凝香,是王晟安排在你身边的奸细,为的就是陷害你,让你彻底烂在泥里,最好是下地狱。”
王启呵呵笑了两嗓子:“陆大人以为,我会信你说的这些鬼话?”
“你可以不信。”陆沉风直起身拍拍手,黎江如幽魂般从暗中走来,拿出一本厚厚的账簿。
陆沉风手一伸:“给王侍郎过目。”
王启看过后,吓得面如土灰。
“陆……陆大人这是何意?”
陆沉风皮笑肉不笑地俯着身看他:“这些是王侍郎贪污受贿的账目,你若选择信我一回,我自会替你销掉。”他站直身,弹了弹衣袖,两眼幽冷如鬼火,“若王侍郎不愿意信,本官只能秉公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