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拱起手,忍怒道:“还请陆大人明示。”
“你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在你的宠妾面前,也不要表露出分毫,若此事败露,那本官就只能再次把王侍郎请进诏狱里来了。”
王启垂首恭敬道:“依大人之意,下官暂时什么都不要做,只在京中等着台州的密信送来,可是这意思?”
陆沉风淡声道:“是,你只需要等着台州的密信就行。”
王启道:“容下官梳理一下大人之意,也就是说,您已识破了王晟和宁王的诡计。而您把下官找来,让下官顺着他们的意思入他们的局,实则是为了破他们的局。”
陆沉风笑着睨了他眼:“都说王侍郎是个草包,我看也不尽然。”
王启:“……”
他娘的,被夸了又好像没有。
事后王启又被悄无声息地送回了侯府,而陆沉风再也没找过他,但他知道,陆沉风已在他身边安插了人。
没多久,他果真收到了台州的一封密信。是朱春瑾派人送来的,洋洋洒洒两页纸,只字未提金矿银矿之事,只说台州风光如何秀丽,台州的美人如何千娇百媚艳丽动人。
接到密信的第二天,王启上奏皇上,以勘察矿山为由头,准备奔赴台州。
如陆沉风所料,凝香得知他要去台州,便缠着他,要随他一同前去。
到台州后所发生的事,几乎全都被陆沉风说中了。
朱春瑾把他接入府中,让他在烟花阁住了三天,出来时,他双腿都打颤。
接着朱春瑾便带他去栖霞岛游玩,赏海岛风光。
然而赏着赏着,在朱春瑾的带领下,他“无意间”发现了两座矿山,一座金矿,一座银矿。
回到驿馆后,他便开始写信,准备上表朝廷,故意在凝香面前提了一嘴。
于是当天夜里,凝香使尽浑身解数伺候他,两人都舒爽后,凝香软趴趴地伏在他身上,劝他与宁王联手瞒下大的银矿,只向朝廷上报小金矿。
“大人您想啊,栖霞岛是宁王的封邑,岛上发现两座矿山,一金一银,宁王能不心动吗?这两座矿都上报给朝廷后,由皇上派工部的人来开采,皇上最多给宁王一些赏赐,而大人您,最后也就是得些不轻不重的赏赐。”
凝香放轻了呼吸,软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胸口抚摸画圈儿。
“可大人您若是跟宁王联手,一起把银矿瞒下,只把金矿上报给朝廷。到时候你们二人再将银矿瓜分,您想想那是多大一笔……”
王启听得心惊肉跳,当场恨不得打死凝香,最终他咬牙忍下了。
于是第二天,他做东宴请朱春瑾,并把凝香劝他的话说给了朱春瑾听。
“王爷,您想想啊,这两座矿可都是在您的封地啊,如果全部上报给朝廷,最后你也就是得些不轻不重的赏赐。倘若你我联手,咱们在开采金矿的同时,再神不知鬼觉地把银矿给……您想想那是多大一笔财富。”
朱春瑾听了先是震惊,然后便是挣扎犹豫,最后在王启的再三劝谏下,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王启面上笑着,实则脊背发寒。
事后朱春瑾为他引荐了周云裕,一个富可敌国的海商头子。
周云裕名下岛屿无数,他有座小岛,在那个岛上有处专门的冶炼庄。
三人达成一致,把银矿开采出来后,悄悄运往周云裕的小岛提炼,然后付给周云裕两成提炼费,余下的他和朱春瑾四六分,他四成,朱春瑾六成。
以防生变,开采银矿的矿工全是周云裕弄来的东洋奴隶。他们听不懂大魏话,只管闷头干活就行。
为了更加稳妥,周云裕又联络月门,找了一批月门的杀手,由他们来监守那些东洋矿工。
这一切,全都与陆沉风预料的分毫不差。
王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
“说吧,有何要事?”
周云裕道:“王大人可有发现今夜酒宴上的宁王,与往日不一样。”
王启砸吧了下嘴,满不在乎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问得一派随意,毫不在乎的样子,实则心里暗暗吃惊,再次惊叹于陆沉风的心计,又被他算准了。
周云裕直言道:“今夜出现的宁王,不利于你我行事,我们需要另一个宁王。”
“嗯?”王启发出一声疑问,“周老板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什么这个宁王,那个宁王,难道还有几个宁王?”
周云裕心里暗道,王晟的这个弟弟,果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被人卖了却还在替人数钱。
不过这样也好,这种人才更好掌控。
他笑得一派和气:“王大人有所不知,宁王年少便来了台州,那时候的台州战火频繁,宁王在战乱中受了刺激,后来就性格大变。在今日之前,你所见到的宁王,就是性格大变后的宁王。”
王启愣了愣,一针见血的点出他话里的重点:“你的意思是,宁王的身体里有两个人,之前我见到的是一个,今夜在酒宴上见到的又是另一个。”
周云裕笑道:“王大人也可以这么认为。”他温声道,“邀你来台州,带你去栖霞岛游玩的宁王,一直都是性格大变后的宁王,也可以称作强宁王。这一个月来,山体表面已经挖开,明日我们便要正式下矿洞开采了。今夜桂香阁宴请我们的宁王,他已沉睡了半年多,并不知道采矿一事,所以……”
王启惊讶道:“所以需要让你口中的强宁王出现?”
周云裕:“是,只有强宁王出现,我们才能继续开采。眼下这个宁王,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也不清楚银矿之事。”
王启一脸疑惑道:“说不通啊,既然今夜酒宴上的这个宁王不清楚银矿之事,那他为何还会宴请我们?”
周云裕笑道:“他宴请我们与银矿无关,说来不巧,这个宁王沉睡了半年之久,刚好在昨天下午醒来。而陆指挥使,也刚好在昨天下午来了台州。宁王身为一方藩王,自当尽地主之谊。”
王启问道:“听周老板之意,这个宁王,你也是认识的?”
周云裕笑了笑:“是,宁王初来台州,我们就认识了。”
王启又问:“那周老板,是何时发现宁王有变化的?”
周云裕:“认识不久后。”
王启本来还想再问的,他想知道这个宁王知不知道自己会变成另一个强宁王,而另一个强宁王又知不知道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宁王。
但是他怕问多了,会引起周云裕的猜忌。
喝口茶压了压惊,他强自镇定道:“周老板叫本官过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周云裕笑道:“不用王大人做出忤逆之事,只需要您今夜入府陪着王爷,借故把他带出府,阻拦他触碰任何人,直至他病发,便可让另一个王爷出现。”
王启呵呵笑了两嗓子:“如此重要的事,周老板为何不亲自去办。毕竟你才能分辨出哪个是咱们需要的王爷,哪个不是。我与宁王接触不深,若非周老板提点,我都不知道宁王有变化。”
周云裕一脸为难道:“王大人见谅,绝非周某犯懒推脱,实属万不得已,才劳动王大人出面。眼下陆大人带着锦衣卫人马来到了台州,您也知道锦衣卫的本事,不说通天彻地,那也是无孔不入。周某一介商人,若在这深更半夜进入王府,只怕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而王大人您就不一样了。”他转口夸道,“王大人您与陆大人同朝为官,他没有理由为难您。再者说,您可是堂堂侯府公子,当今太后是您亲姑母,您与王爷是亲表兄弟,您去王府找自己表哥,陆大人他还敢为难您不成?”
王启听罢,抬高手啪啪鼓掌,不是为周云裕的舌灿莲花,而是为陆沉风的神机妙算。
就他娘的一个字,神!
来见周云裕之前,陆沉风把他叫进书房,大致交待了一番,包括周云裕要让他做的事,会对他说哪些话,陆沉风都提前预料到了。
出门时,陆沉风特地叮嘱过他该如何应对周云裕。
一开始,王启是不太信服陆沉风的,只是被拿捏住了把柄,不得已才屈从。
此时此刻,王启才算是彻底信了陆沉风,打从心眼里敬佩他。
“周老板所思所虑着实周到,既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去试一试。”王启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不便在外久留,以防引起陆指挥使的怀疑,周老板留步,不必相送。”
……
王启快马加鞭回了驿馆,急匆匆来到后院书房,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屋里响起陆沉风低沉的声音。
进屋关上门,王启按耐住兴奋的情绪,两眼放光地看着陆沉风。
“大人,您真是神机妙算。”他激动道,“果然不出您所料,周云裕把我叫过去,是让我去王府把宁王带出来,然后让他发病,引出另一个宁王。”
陆沉风打了个响指,厉声道:“传令,有敌寇入城,奉诏入府保护宁王的安危。”
王启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沉风身后,小声问道:“大人,您说这个宁王,他知道另一个宁王的存在吗?”
陆沉风冷笑了声:“试了便知。”
姜音陪着朱春瑾隔空看海,她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上下眼皮直打架,眼看就快撑不住要睡着时,突然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从拱门处涌来,还伴随着呵斥与打斗声。
“皇上密旨,命臣率锦衣卫入府保护王爷,阻拦者,格杀勿论。”
陆沉风低沉醇厚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令人心神震荡。
王府管家刘耀怒道:“陆大人,您,您这也太……”
太嚣张了。
其余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朱春瑾站起身,面色不虞地看向陆沉风:“陆指挥使夜半闯入本王府邸,是何意图?”
陆沉风躬身笑道:“王爷息怒,臣绝不敢犯上,臣是奉了皇上密旨来保护您的安危。”
“密旨?”朱春瑾冷笑,“是什么样的密旨,因何要保护本王,本王怎么没收到皇兄的圣旨?”
“不好了,不好了。”王启急匆匆来到海边,喘着粗气大喊道,“周老板,周老板……”
周云裕从船舱内出来,凝眉道:“王大人切勿慌张,发生何事了,细细说来。”
王启急道:“还细细呢。我从你这里离开后,为了演得逼真些,特地去了一趟翠红楼,点了俩姑娘,咳,两刻钟后我回到驿馆……结果却得知陆指挥使已经带着人闯进了宁王府。我悄悄去宁王府外面看了眼,见那里已被锦衣卫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我试着想进去查探一番,还没靠近王府大门,绣春刀就抵在了我脖子上。”
周云裕看着王启一脸的肾虚无能样,又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脂粉味儿,气得差点把他一脚踹进海里。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你,王大人啊王大人,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王启抹了把汗,一脸焦急道:“眼下可怎么办,银矿之事若是被陆沉风查了出来,我们可就完了!虚假上奏,欺上瞒下,私开银矿,这可是要杀头的!”
周云裕都懒得装客套了,冷笑道:“不只是杀头,依照大魏律,私自开采金银铁矿,当以谋反罪处置。”
王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连叫道:“天爷呀,这可如何是好?”
他双手拍打着沙地,一身的肥肉跟着颤动。
“那个天杀的贱人,都是她蛊惑了我,早知道我就不听她的了。老子这就回去打杀了她,贱人看我如何收拾……”
他爬起来就要往回跑,周云裕一把拽住他后领,将他按住。
“王大人稍安勿躁。”周云裕冷声道,“只要王大人不说,陆沉风他查破天也不出来。”
随即他又冷笑了声:“王大人且放宽心,用不了三日,陆沉风就会被传诏回京。他这次回去,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第039章
后半夜的天越来越黑, 就连月光都黯淡了,天上寥寥几颗星子。
宁王府内却灯火通明,四处亮起了火把, 呼啦啦一大片锦衣卫携裹着冷风涌入王府,每人手持一把绣春刀,火光照得他们如厉鬼般骇人。
陆沉风一身朱红色飞鱼服,站在明灭闪烁的火光中, 右手闲闲地拎着把绣春刀,黑色革靴缓缓踏过地面, 踩在枯叶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嚓嚓声。
他食指轻扣着刀柄, 一步一步走向朱春瑾。
姜音站在朱春瑾身旁, 看着陆沉风步步逼近, 这一刻她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三个多月前, 她在镇抚司诏狱与陆沉风相对的场景。
地点换了,但是陆沉风这一身活阎罗般的凛冽气势却丝毫不变。
“陆大人是要以下犯上吗?”刘耀被两个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他昂起头, 梗着脖子质问。
王府的府丁皆已被锦衣卫制住, 现在整个王府全在陆沉风的掌控之中。
姜音握着剑, 挡在朱春瑾身前。
她和陆沉风的关系,几乎没人知道。就连冯姚, 都不清楚她和陆沉风究竟到了哪一步。
宁王府这些人,就更加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