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保镖上面开道,沈叶是年轻人好奇心重,大步健如飞,时而停下跟后面的奚凉三人说话,而奚凉走在沈昆边上,许山保持安静跟在后面。
依稀看到上面寺庙香火缥缈,沈昆走着走着,呼吸变得重,额头有汗,他刚冷的脸庞有了些许的苍白,身体正要摇晃....
一只手突然托住了他的手臂,细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撑住了,声音薄凉却又温软。
“沈先生,我累了,这里风景也不错,可以等下走吗?”
沈昆转头,看到奚凉似乎对那边一片梅花林感兴趣,他默了下,道:“你想看就看,不用问我。”
奚凉笑了下,忽然....上面沈叶叫了一声。
他撞见熟人了。
那边也叫了声。
原来是蒋域,他一看到上面的沈叶就咋呼起来,两人都叫晦气。
但奚凉目光一转,看到了谢美玲跟另一个儒雅俊逸的中年男子,后者面容跟蒋森神似,气质强大,但年岁已至,年轻时相似儿子的锋芒早已沉淀成了温厚的气度,穿着一身便装,看到沈昆他们后,目光在奚凉身上逗留了下,好像不以为意,只含笑出于礼节打了招呼。
谢美玲还在关注奚凉跟沈昆的手臂接触上,再看蒋森的冷淡反应,顿时觉得自己以前可能猜错。
杯弓蛇影的。
蒋森不可能真去撩拨人家的小情人,就算他自甘堕落,蒋家也不会同意。
沈昆站在那,已经平定了呼吸,淡笑:“蒋先生身体真好。”
“走得慢,也就不累了。”蒋青屿不会提对方腿脚不便的事,只简单说了两句,见大儿子蒋森已经管自己往上走,挑眉笑了笑,也走了。
他留意到那奚凉看到自己儿子后,没有松开扶着沈昆的手,连动都没动。
清清白白,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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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后,人太多了,休息室也多,沈昆那边有许山等人陪着,沈叶不耐烦跟他待在一起,就拉着奚凉让她陪自己去找茶水。
“不是吃了橘子了?”
“不顶用啊,口渴,你不渴吗?”
沈叶看似高傲,实则人不错,把背包的饮料都分了几个保镖,后面自己反而口感,寺院里倒也有卖饮料的地方,但里三层外三层占满了,实在没地下脚,更别提买到了。
其实走路上山的人不可能不口渴,大冬天的,又穿得多,体力消耗大。
她就只吃了橘子,也不爱喝饮料,自然是渴的,只是没沈叶这么迫切而已。
沈叶擦了下白皙皮肤上的汗水,拉着奚凉到处找,发现寺院免费的茶水间也多被占满了,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僻静的,绕过枇杷树,一进去。
可真是.....
蒋家跟席家的都在这。
不过蒋青屿不在,估计去别的地方了。
蒋森也不在。
席谨言两兄妹也不知是偶然还是跟蒋家有联系,正在谈笑,见到有人进来,本来也不该稀奇,毕竟现在满山都是人。
但很巧,偏偏是沈叶....跟奚凉。
奚凉的袖子还被这人拽着,懒懒散散不爱动的样子,而沈叶则是拽着她。
然后沈叶的表情就垮了,正要走。
哼哧哼哧喘着气的蒋域如同萨摩耶一样一下跳起,“奚凉姐?好巧啊,你要喝茶吗?我们这里好多的,你等着,我给你倒。”
谢美玲都惊了,分分钟从否决蒋森堕落转而怀疑自己儿子掉坑了,嘴巴动了动,想要阻止儿子的热络,但蒋域已经凑过去了。
好歹也是合作方,沈叶也知道不能打笑脸人,就跟蒋域随口几句,席谨言迟疑了下,上前也给奚凉倒茶,笑道:“没想到这么巧,但看你好像不累啊,汗都没流。”
奚凉:“还好。”
就挺尴尬,蒋域刚刚倒的茶被沈叶抢了,不稀罕他孝敬奚凉,这边席谨言客气倒茶....发现没了。
不是蛮多的吗?这就没了?
席谨言一时尴尬,边上的席夜曼笑了,“哥哥你带奚小姐去茶室那边喝吧,那边在煮很多茶。”
这时,谢美玲一看自己儿子又要跳出来热络要带着她去茶室,急了,主动说要带奚凉去。
这走近了,她说话间仔细观察这个最近搅动本城风云的女子,本心下高傲挑剔的,越看心里越不爽。
难怪能让男人着迷,是有点子本事在身上的....这皮肤,这五官....
谢美玲一直盯着奚凉的脸,把她看得毛毛的,不咸不淡瞥了下这位蒋夫人,正要带着沈叶离开。
一转身,撞上从岔路提着一个大茶壶走来的人。
对方人高,差点撞上的时候,她后退一步,他也惊了,同样退了一步。
“哥,你把茶弄来了?!”
“顺手帮一位师傅提过来,有谁口渴的吗?”蒋森把茶壶提着,随手拿了一个碗,迅速倒好,却是直接递给了奚凉。
这也太.....谢美玲都不想吐槽了,也第一次觉得这个心机深沉的继子原来也有这么直接的一面。
直接,却又很坦荡的样子。
这都到跟前了,众目睽睽的,真拒绝就太明显了。
本来要走的奚凉看了他一眼,“谢谢。”
她单手拖住了黑综陶碗,靠着檐下柱子,眉眼倦松,平静喝着。
柱子棕红,衬托靠着它的佳人体态高挑纤薄,肤雪胜霜,内搭米色的简单款女士小套装,外搭同色的薄款呢大衣,因为热,呢大衣早就脱下了,在沈叶的臂弯上,此刻看着院子寒梅喝茶,一头如墨微卷的长发,低眉顺眼间似沉淀情绪。
檐外冬日寡景,霜梅于寒日暖阳时含俏而生,点点粉黛,似隐似绽。
席谨言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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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完毕,也就是个上香祭拜的流程。
席谨言兄妹在一殿祭拜完毕。
都没说是希望夺权成功,还是希望背叛了他们的父亲安康如旧。
但席夜曼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哥哥沉甸甸的思绪,好像很摇摆。
“哥哥在纠结什么?”
“你说,这么多年来,他跟母亲也算是相敬如宾,含情脉脉,却又能拥有一个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的私生子,这算有真感情吗?”
“联姻么,可能骨子里就这样吧,表面功夫,日子久了,骗过了枕边人,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可能他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到位。”想起自己母亲痛苦却又竭力照顾病重丈夫的样子,席夜曼语气有些冷淡。
装得越好,最后揭露的时候就越残忍。
对一双儿女的婚姻观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想到临行前母亲对他的嘱咐。
不要勉强,不适合的婚姻很痛苦的,你跟你妹妹都要好好的,我这边没事。
温柔的声音似犹在耳畔,看着眼前佛祖,席谨言陷入了沉甸甸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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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兄妹出去,席谨言忽见走前面的席夜曼咦了一声,抬头看去,前面平台上的香炉边沿栏杆前,奚凉正在跟一个高大青年笑着说话。
眉眼显然跟之前不同,更轻松,更恣意,随手还替那青年拍了下香炉飞落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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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森被谢美玲提醒去找蒋青屿,是后者要带他们爬山的,这管自己走了是什么道理。
蒋森没说是这人非要跟来,反正出去找人了。
他知道自己父亲每年都会在大雄宝殿这边,不过他没想到刚过佛殿耳室这边,就撞见两个人在偏僻的角落。
的确没什么人,这边路比较窄,风景也不好,但适合说私事。
他撞见了一场告白。
很突兀,估计被告白的人也惊住了。
但她说:“好啊,我答应你。”
这事巧到蒋森几乎以为又是席谨言的阴谋,可他又听出这人其实情绪也不稳定。
反而是她说得很轻飘。
蒋森几乎要迈出步子冲进去,但抬脚又轻轻放下了,深吸一口气,从另一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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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凉的确惊愕,后仔细看席谨言的表情....看他情绪有些上头,于是说:“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反而被吓到了?”
席谨言此时突然冷静下来了,又被她点明,“你的意思是?”
“你是不甘心要联姻,又一时冲动吗?”
“......”
席谨言冷静下来后,就问:“你不信我会喜欢你?”
“也许有吧,毕竟我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脸能看。”奚凉对这事还挺从容,“但我真答应你,你反而会后悔。”
“于你而言,不管怎么选都会后悔。”
的确,他会后悔,因为失去权力而后悔,她看人一向很准。
“你好像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
“也不是,我只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有自知之明,没你们那样什么都想要。”
被损的席谨言苦笑,“那我只能继续道歉...改日会为我这段时间连续的失礼送上赔礼,希望你原谅我最近的糊涂。”
“随你。”
奚凉知道这人现在清醒过来了,估计也很后悔刚刚的冲动,但这些人永远有试错的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管自己走了。
蒋森找到了蒋青屿,后者正在二楼翻看一本佛经,被蒋森提醒时间后看向他,看出他呼吸有些不稳,不甘,恼怒,且心神不宁的样子,若有所思,低头手指划过一行字,道:“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心若轻浮要安心向下,须知心净则国土静,息心就是息灾。”
“勿以自身欲望囚伤他人。”
蒋森一怔,蒋青屿说完把一本佛经拍在他胸口。
“这本适合你。”
蒋青屿说完就下去了。
蒋森握住佛经,神色在窗柩斜射进来的光线中晦暗不明。
克制,压抑欲望,不做无谓之事,得失看缘分,自在本心。
只要足够冷静,就不会犯错。
内心教养,人生追求,家族荣誉,尊重他人的意愿,这一切都促使他不能犯错。
再强求,跟周然那些烂人有什么区别?
蒋森站在光影中,手掌按紧了佛经,周边一座座书架井然有序,共同规划出了一座庞大的迷宫。
它是道德跟秩序的化身,是为人在世教条,是内心安宁的磐石。
是鞭笞他在握有世俗财富跟权利的同时不放纵欲望的利刃。
但只有当事人知道位于其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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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蒋森再见到蒋域等人,其实已经平静了,再无波澜,甚至看到准备前去吃斋菜的席谨言兄妹,也没有其他什么反应。
但去斋堂的路上,必然路过往生殿,刚好在这边看到了在殿外烧香的沈叶。
蒋域要过去说话,却被蒋森拉住了。
“他为他妈妈祭拜。”
蒋域回神,众人却看到了殿外站着冷酷的许山,像是在镇守,席夜曼的目光越过他,往里面看。
里面一男一女。
沈昆带着奚凉给他的亡妻祭拜?
她错愕了。
这是要结婚的意思了?不然一般正常男人都不会这么干,而正常女性,也不会跟着来。
除非就是告知亡人要结婚了。
席谨言脸色变了....蒋森顿足,站在那。
直直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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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奚凉不知道外面有人,只在敬香后,抬眼看着沈昆每年花大价钱供奉其上的牌位,一言不发。
沈昆却忽然问:“你好像从来不问为什么每次都带你敬香。”
“在沈夫人上来挠我脸之前,我没什么损失,就没必要问。”
沈昆失笑,“你这么聪明,大概也早知道了。”
“她背叛了我。”
沈昆看着牌位微笑着。
“我就是要带着你气死她。”
“让她在地府不得安宁。”
奚凉不置可否,随他发泄厌憎跟恨意,也很清楚这人未必对女人有什么偏见,但当年因为她主动送上门寻求庇护的姿态太难看,可能让这人联想到了他那背叛的亡妻,才让他反复无常怀疑她,厌憎她。
正好她的手段素来不正,越发让他挑剔。
她不太在意,转身要出去,却是一怔,然后正面对视着殿外的蒋森。
沈昆也无所谓她的想法,祭拜完毕 ,回头正好瞧见蒋森,再看奚凉的神色。
他垂下嘴角,继续刻薄道:“看,不得安宁的可能不止我那早死的亡妻。”
“还有讨厌的狗贼。”
“一箭双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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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昆实在是个恶劣的人,奚凉有时候都想说他跟他亡妻的事之所以被看出来,多少也是这种变化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