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她不明确自己的意思,又重复道。
“我爱你,我不知道多久了,十三,十四,十五年,我不知道。”
生意人,尤其是精明的生意人,还是出自世家的生意人,他们可以慷慨割舍一些利益赐予他人换名望,换精神需求,但绝不会率先亮出底牌,明确失态,让他人占据高位。
在感情上也一样。
除非他害怕失去,永远失去。
蒋森知道自己跟这个人之间有过太多似是而非,暧昧不明的试探,真是够够的了。
他没办法再试探她了。
在急切亢烈又颤抖的两句话后,他看着震惊后突然沉默的奚凉,却又恨了她如此幽深的沉默。
像是审判一样。
但他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昨晚一夜回忆了那么多,那么多抱怨跟纠结,一下子都消失了一样,他捏紧了手套,“你.....”
蒋蒙蒙慌了,企图重复告知蒋森最近本城发生的事,她怕他不知道,然后成功让这个女人上位,那她岂不是惨了?
Linda一把拉开了想要捣乱的蒋蒙蒙。
但许山看了看奚凉,再看了看蒋森,忽然走了过来,奚凉以为他要把蒋森推出去,或者干脆把自己带走,结果这人只是越过蒋森,出去了,把门带上。
关上了,看了一眼外面的Linda等人,转身拿出了手机。
里面的奚凉无语,看许山如看一条老狗,实则是有意避开去看蒋森,心乱如麻。
而蒋森意识到许山可能是在帮自己,从小自傲可以完成所有目标的他第一次有点感激别人,眉眼拧起的紧张一下松伐,却听到奚凉开了口。
“首先,蒋生,我不希望我比您更执着于维护您所在阶层的门当户对规则,这不合适。”
“其次,如果您是因为年少时期那点微不足道的遗憾而有种错觉的偏执,认为这是您人生里必须圆满的任务,我觉得没必要,您这一生足够光辉灿烂,也自有更合适的人去成为您身边的伴侣。”
她说着就想出去了。
但蒋森挪开一步,挡住了她,问她:“什么叫微不足道的遗憾跟必须圆满的任务?”
“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刻薄吗?”
现在每次靠近,奚凉总会忌惮他的身体,退开一些,摆出了远比从前更客气的嘴脸跟姿态。
“怎么能说是刻薄,我只是在您可能喝醉的时候,做友好的提醒,毕竟人一旦做错事,那种懊悔的感觉太难受了,这点我很清楚。”
蒋森却从她避讳的肢体动作悟了似得,身体一下就冷了,“所以你是后悔了?后悔那晚让我这个登徒子轻薄了是吗?如果是这样,我愿意道歉,你也可以怪罪我。”
什么?
奚凉无语,但也不适应他忽然提起这件事,就想要再次避开,“不是,我在谈论您这次突然来找我的目的,我很荣幸,但你我的确不适合,我也无心欲擒故纵,如果之前的接触让我给了您这种错觉,我很抱歉。”
她再次想要出去,蒋森攥住她的手腕,拉到跟前,固定住。
他太恨在这样的场景里,他六神无主,毫无往日章法,不知如何表达,她却远比以前更加犀利冷静,且富于精准又诡诈的言辞去躲闪,去抗拒,去敷衍他。
他几乎不能理智了,他太恨了。
“你站好。”
“要说清楚是吗?那你不用这么急,我倒要好好问问你,我当然清楚你没有那个心思,毕竟你这些年都在拒绝我,无论任何事,只要跟我有关的,你都在拒绝。”
他这样的指控太大了,奚凉当然不认,“蒋先生,你这话严重了,我自认为这些年你我除了大学期间曾是同学,但也没什么交际,除此之外.....我不记得哪里拒绝过你了。”
“总共我们也没见过几面。”
蒋森气笑了,“这倒是我的破绽了,如果不是因为察觉到你对我的讨厌,我也不会次次都知趣避开,而你跟席谨言这些人接触,吃饭,聚会,游玩,但凡我不在,你都会介于不得罪人的原则答应,但凡我去了,你都提前不去,哪怕突然撞上了,你中途也会找各种理由离场。”
“这一定是我的错吧,碍你的眼。”
奚凉看他越说越近,就往后挪,直到腰测抵到了桌子上。
她停住了,冷静道:“您误会了,一切只是巧合。”
“不过因此我倒是能确定您可能就是因为这种误会,有一种被我抗拒的错觉,介于您从小顺风顺水无所不有的经历,这种遭遇就像是烂俗小说里面的霸道总裁被不爱权贵的清纯小姑娘吸引,觉得她特别不做作,但我不是。”
“您现在应该很清楚,我热爱财富跟权利,也并不清纯,甚至不吝为自己的热爱不择手段,所以,您如果继续纵容自己的错觉,就会犯错。”
她可撇得太清了,处处客气,处处与我无关....
她越冷静,蒋森却是越发怒火中烧,牙根都紧了好几下,“真是见鬼了,我自己这辈子都看不穿的事被你搞得明明白白,那我问你,如果你这么明白,这么爱财富名利,为什么我想要跟你合作的项目,你一个也不选,明明我的报价跟待遇乃至自身实力都远比席谨言强大,你从来不选我?!”
他的音量提高,压着愤怒,也宣泄着当年大学期间就攒下的不甘。
因为有对比,很强烈的对比,席谨言,这个人不管在什么时期都远不如自己的人,偏偏是他被她接纳,而他呢,不管怎么努力,哪怕是每次怀揣着真心对这个项目的欣赏,对她的佩服,一派热忱想要跟她一起搞事业。
她不肯,没有一次是愿意考虑他的!
奚凉感觉到了他的愤怒,想到过去,她别开眼,“那是因为我当时认为你背后是蒋氏,那时候云坤还未转型,众恒亦然,在业务上有重叠,如果两边将来冲突,你我的合作会很尴尬,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是非真假,只有她自己清楚。
有些事不说,就是一辈子。
蒋森太了解她了,一眼就看出她避开眼神就是在撒谎。
他的眼镜上有水珠,一直在流淌,但仍旧能看清她的一切细微变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也不知道。
最初年少,是真的觉得她好厉害,怎么那么厉害。
在那个年岁,那个生活区域,他从来没输给过见过的任何同辈,只有她。
后来,后来就不一样了。
“那你告诉我,所有人都可以对你求爱,为什么我不可以?”
“席谨言可以几次设计你,伤害你,沈昆那王八蛋次次折磨你,你知道有多少次我想打他吗?但你无所谓。”
奚凉咬了下嘴唇,“那是我跟他们的私事。”
“我现在说的也是你我之间的私事!”
“从年少开始,不管是我出自什么本心,我自问从未怀有过恶意,也从未去伤害过你,不论是为交友,为合作,还是为我的私心,我自问都没有僭越,我知道你不愿意被人逼迫,这些年连查周然都得小心翼翼,做什么都得反复斟酌,就怕坏了你的计划,可是我守住了底线,到最后为什么只有我。”
“只有我被你排斥,把我当敌人一样防着。”
所有人都不守规矩,他守了,唯恐触犯她的禁忌。
但是最后付出代价的只有他。
他低下头,湿润的眼底开始发红,声音越发颤抖,“我是犯了天条了吗?!要让你对我如此不公平,如此厌憎!”
他猛然逼上前来,强烈的气息好像要把她吞掉了,奚凉退无可退,手掌无意识拨动下,把桌子上的茶壶给碰到,歪倒落地,铿锵碎裂。
满地的碎片。
声响也惊动了外面的人,但有植物挡着,他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许山刚打完电话,闻声皱眉。
里面。
奚凉用力推开了他,也有些失态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
“难道我连拒绝一个人权利都没有了?”
“你蒋森就这么高高在上,不容许别人否认你?”
她加大了音量,眼里也有了愤怒,蒋森看她因为愤怒而璀璨了的眼睛跟越发红润的嘴唇。
“你现在承认对我有偏见了?!”
他抓住了重点,理亏的奚凉深吸一口气,恼怒道:“对对对,我就是讨厌你。”
站在原地的蒋森得到答案后,显得十分疲惫又无奈,却是轻轻攥住了她的双臂,软了声音问:“那你喜欢他吗?”
奚凉一窒,没能直接回答。
蒋森:“我用了很多年去判断,我能确定你不喜欢他,既然不喜欢也能结婚,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外面的人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有奚凉知道他说了什么,什么结婚?跟谁结婚?但他也提到了结婚。
她被镇住了,但再次冷静道:“你应该联姻,所有人都希望你如此。”
蒋森却像是彻底颓败了,手指微微用力,“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试过了,高三那年,我知道你不适合,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也知道你可能讨厌我,我放弃了.....出了国,可是呢。”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就一年,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那么多人都在欺负你,他们没有一个能保护好你,你不见了,我去了你老家,找不到你....”
“就一年。”
“比赛,我们就是同桌,大学,我们也总能见面,就连住的地方也能挨着,你看连老天都在帮我,只有你,只有你不愿意!”
蒋森看着她,眼角都红了,“做人偏见到这个程度,你总得公平一次吧,奚凉,就为了这些年我没有逾越半分,恪守本分,对我公平一次。”
他们从年少认识,十五年,看起来中间淡凉如水,宛若陌生人,但如今就像是命运的报复一样,反复纠缠。
怎么也掰扯不清一样。
这些年里,他反复告诉自己,不合适,他们不合适,必须放弃,他恪守了那条准线,没踏出去。
也告诉自己做那些事只是因为欣赏她,见不得她被人那么欺辱,要帮她处理那些脏东西。
可是,老天真的在帮他。
红房子,自行车,鱼缸,还有她。
她就这么出现在他跟前。
他在桂花树下站了很久,回忆了很久,以为镇定了,才走进去。
可是鱼缸里有鱼在动,他的心里也好像有一条鱼在游动。
奚凉手指攥紧,隐约觉得小拇指跟耳朵都在痛,她想到了很多事,白驹过隙似的,她伸手握住了蒋森的手腕,要将他拉开。
他意识到了,苍冷的薄唇微微颤抖,但还是....无力松开手。
她说:“蒋森,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有成年的规则,如果能有最好的路走,别要选一看就艰难的,我生来已经足够卑贱了,不愿意再因此背负更多他人得失带来的责任。”
“尤其蒋家这样的家庭。”
“还记得你高二那年戴着的手表吗?”
她的手指点在他右手手腕上。
残缺的小拇指点着它。
“当时年少无知,尚对钱财没什么概念,当时就在想那是把我卖了也买不到一条表带的价格,后来遭遇果然如此。”
“有些事,在一开始就定下了。”
她温柔,但是冷静。
蒋森努力去辨别她这些话.....“所以你的问题只是所谓的门第?有钱没钱?”
他想到蒋域提到的平安符,他很清楚这个人的性格,杀伐决断,绝不拖泥带水。
她能把自己送的平安符留在身边,是否也是有一点点珍惜的?
没那么讨厌他。
他就是凭着这一点侥幸的妄想,生了一腔孤勇过来的。
“我蒋森混了这么多年,是为了让其他蒋家人帮我挑选妻子的吗?还是你奚凉不够优秀,你告诉我,那块手表是不是你在大二时第一个小项目里就赚到了?”
奚凉一时无言,他试图说服她。
“从来没有其他问题,只有你愿不愿意,只要你感情在我,或者你想要的利益在我,谁敢说我蒋森一个人不是另一个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