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田纲吉没出声打扰。他在忽然之间确信了,其实她不是想回家,也不是不相信失忆的事,只是希望能离开并盛――一座让现在的她难以产生归属感,又似乎不得不产生归属感的城市。
如果现在是他面对同样的情形,大概也会觉得无所适从吧?
可离开真的有用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褐发少年看到电车缓缓启动、速度越来越快。他所熟悉的景象从眼前飞速掠过,像一张漫长的、过曝的胶片。
恍惚间,他重新回忆起了与六道骸的战斗,那些痛苦的、令人恐惧的事,它们一幕一幕展开,又随着风景一一消逝了。
…好像真的有点用啊。
自黑曜一战以来,g田纲吉第一次感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放松,尽管这松弛背后还牵连着长长的担忧与迷茫,像轨道赘在列车身后。
电车驶入隧道,昏暗的黄色灯光明明灭灭,扑在两人身上。
他总觉得优知道他在看她,不想她有什么误会,因此移开了目光。
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自怀着一桩心事,肩膀若有若无地依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应该可以说了,作为本文最后一个篇章,狗血篇会回归双人模式,希望能写出类似公路片的感觉~浅算了一下,31号应该正好能写到狗血篇结束,然后再加上1-2章的尾声,正文就全部完结了!但因为还要考虑卡文的情况和其他的一些身体因素,下周会先按正常的速度写,如果31号没法完结也会给出明确的死线时间,误差应该不超过7天。抱歉我真的太拖拉了orz我得了一写恋爱流水账就停不下来的病。
第154章 flee
在千代田的东京站换乘横须贺线,经过品川后,电车从地下驶上地面,风景豁然开朗。
林立的楼宇远处,有微微晃动的蓝。g田纲吉看了一段时间,忽然从发呆状态短暂的脱离出来,意识到那里并非天空,而是藏在城市背后的海。
快到横滨的时候,电车飞驰过城市,忽然与海岸线并行。隔着白色的围栏观察海面,后者好像也被分割成了一个个的网格,海被文明牢牢锢住了。洁白的海鸟从围栏惊起飞远。几个游客打扮的人对着窗外拍照,两个年轻女孩则偷偷将手机对准车内的杰尼斯明星海报。
褐发少年望向女友,她正盯着横须贺线的线路图研究。他猜测着她会不会在下一站下车,猜得不算认真,并且下意识认为不会。最终,他和她的目光都落在同一个站台名字上。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后。
一直身处匀速向前的电车车厢,再特别的风景也会变得单调。双耳充斥着轨道摩擦带来的低沉轰鸣,令人麻木的机械噪音与到站的提示音混合在一起,像是印度人做的料理。
“即将到…仓…右侧,换乘…车……”
“……到达镰仓,出口在右…江之岛电车……”
优看了少年一眼,问,“下车么?”
g田纲吉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她家在镰仓,但还是站起身来,挠挠头,默认了这次出行的游玩性质。
“好啊,我之前还从没来过这里呢――镰仓。”
“我也没有,”优顿了顿,“刚刚才想起来是谁和我提过,说这里的海很漂亮。”
原来,她也会有像这样心血来潮的时候啊……
褐发少年心里微微一动,下一秒却看到优颇为冷酷地望着泛黄的月台方柱。
“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好看。”她冷笑着说。
g田纲吉:“……”告诉她这件事的人究竟是谁――看这情况,多半是仇人吧?
这时“喀嚓”一声,车门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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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车站,也并未见到海。清新冰凉的空气与月台上无异,像是无形的冰块;要努力一点才能勉强从中嗅出海洋的腥咸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的错觉。
镰仓市因古都镰仓闻名遐迩。然而前有平安时代,后有织丰,镰仓幕府的存在感相形见绌,后来是靠某部家喻户晓的运动漫画取景地才扳回一局。
车站外的布置和风十足,细看则缺乏特色,像每一座旅游城市。景点的标牌和地图被放置在很醒目的位置,并贴心标注了步行抵达所需的时间。
“鹤冈八幡宫 10min”、“建长寺 20min”、“明月院 30min”……g田纲吉国文和英语都不好,看到这种古色古香的景点名和字母混搭就头疼。
原本就是漫无目的的旅行。他注意到优的视线在“鹤冈八幡宫”上停了停,就主动问:
“…学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优面无表情地说,“我饿了。”
“……”
g田纲吉不禁陷入沉默。他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就这么朴实无华,还以为绝对会提出去参观什么名胜古迹、坐在树底下和老和尚喝茶品禅什么的呢……
最后,他们去了小町通,距离车站仅仅60米的商业街。优的目光掠过五颜六色的店铺牌匾,看起来兴致缺缺。
褐发少年想了想,没带她去那种需要坐下来正经点餐的料理店或咖啡厅,而是拉她到特色的路边摊。
她自己选了一种叫“鱿鱼饼”的小吃――通过特殊手段,把鱿鱼压进面团里,再做成薄薄的饼。
g田纲吉看到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店主的操作,雪白的蒸汽从烹调的机器里冒出,慢悠悠扑到脸上。她稍微拿手挡了挡,是热腾腾的烟火气。
小吃拿到手后,优好奇地对着阳光照了照,薄如蝉翼的焦黄色,鱿鱼须变成了细细长长的纹路,形状很优美,令透过的日光有了温润的质地。
移开鱿鱼饼,她在不期然间看到少年温柔的眼睛,模样也很温润,像是琥珀,但是更柔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十分孩子气,近似于失态忘形,于是轻咳一声,问他:
“你不吃么?”
g田纲吉暗自算了算所剩无几的零用钱,摇摇头表示不饿。他觉得这一幕是非常能够体现男子汉气概的,因此淡定中又带着点小得意。
结果下一秒就被鱿鱼饼怼脸。一时间,少年脑子里冒出了“共吃可丽饼”、“间接kiss”等诸多恋爱漫画常见标签,不由震惊得张了张嘴;见状,优立即把小吃挪远了一点。
“…你在想什么?”她略带警惕地问,接着又加重音补充,“一人一半,请拿手掰。”
“我、我什么都没想啊!”g田纲吉辩解说,但却被涨红的面色出卖了。
急于脱离尴尬的处境,少年又问店主(对方正一脸姨母笑地看着他们)要了一个新的纸袋,套着它飞快掰下一大块鱿鱼饼,塞进嘴里大肆咀嚼;
优看看他仓鼠般鼓胀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明快的嘲弄。她把头发撩到耳后,也偏头咬了一小口小吃,仪态很斯文。
相同的焦香在唇齿间蔓延。褐发少年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停了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发羞赧;直到重新坐上通往江之岛的电车,他都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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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电”是当地居民对“江之岛电车”的爱称。看车站的介绍,这条线路已有百多年的历史;电车仍保留明治时期的造型,绿得很古旧,有些地方有油漆剥落后重新修补的痕迹,颜色在新旧之间晕开,乍一看不太协调。
车厢内部很干净,阳光斜斜射入半开的车窗,照亮了电车外部另一侧的绿植;尘埃在金色的空气中飘浮,一切看起来都柔柔的,有种九十年代初爱情电影的质感。
这个时间点,慕名拜访镰仓的游人大多已抵达各个景区,江之电上反而没什么人。于是,他们很奢侈的一人占了一个窗边座;g田纲吉坐在优后面一排,忽然有种身在教室的错觉。
如果能把教室搬来江之电多好,风景这么好,前面还坐着优,说不定上学就没那么痛苦了……
褐发少年胡思乱想着,脑洞越开越大,直到脑中冷不丁蹦出一个一脸狞笑一节车厢一节车厢杀人的云雀学长,才终于打着寒颤停下。
又稍微等了一会儿,当安静的空气变得令人昏昏欲睡时,电车缓缓启动了;午后的暖风灌进来,他看到前排少女飞扬的发丝,心情也跟着空盈。
这个时候,少年忽然想到:假如是以前的优学姐,此刻多半会打破安静,趁机进行一些没什么用又奇奇怪怪的科普――
“说起来,g田さん知道源实朝和鹤冈八幡宫的故事么?”优在这时闲闲开口。
g田纲吉:“……”虽然用词变客气了,但她这方面果然还是没变啊!
少年脑袋空空,条件反射想说不知道。然而,又不想在失忆的她心中重新留下废柴的印象,他定了定神,心想“源实朝”这么刁钻的名字,肯定不是现代人,于是就努力揪住睡过去大半的历史课和看过的战国时代背景漫画头脑风暴。
天道酬勤,带“源”和“八”的只言片语果然在脑中飞速闪过。g田纲吉猛然间通透:
“啊…啊!说的是那位很有名的武将吧?战斗的时候,在八条船上跳来跳去什么的!”
优微微侧头:“…那是源义经。”
“噢……”他挠挠脑袋,没立即放弃,“想起来了,是我记错了,他是不是镰仓幕府的开创者,信长公一生的敌――”
“镰仓幕府的开创者是源赖朝喔。”优冷静地予以纠正,在他说出更离谱的猜测以前。
g田纲吉脑子一抽,呆呆问:“他们为什么都姓‘源’?”这些名字也太像了吧?!
闻言,优扭过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答道: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啊。源赖朝和源义经是异母兄弟,源实朝是赖朝的次子,镰仓幕府的第三代将军。”
……这下三个源凑在一起,更乱了。
g田纲吉于是断定,就算把教室搬到江之电上来,他也不会爱上学习的。光是听到这些名字,他就已经十分想要睡觉了。
“G,真厉害啊……”少年发出不怎么诚心的感叹,讪讪望着车窗边飞驰而过的树影。
优就笑笑,说:“g田さん对这些很苦手?”
“G,该说是苦手吗……”g田纲吉生怕她把话题转到关心他的学习上(这完全是她干得出来的事),因此赶忙问,“源朝实,他怎么样了呢?”
“是源实朝,”优轻声纠正,想到少年多半还是一知半解,就简单道。
“他是源赖朝的次子。他的哥哥被废黜后,实朝在母亲政子的支持下即位,成为了镰仓幕府的第三代将军。”
“诶,将军也能被废黜么?”g田纲吉忍不住重点偏移。他记得将军是最厉害的头衔了。
“那个时代不一样。武家栋梁也要仰赖御家人的支持。”优顿了顿,进一步解释,“被推到台前的人和幕后的支持者是相互依赖的关系。”
“噢……”g田纲吉似懂非懂。什么“武家栋梁”、什么“御家人”……她说的那些专有名词径直从耳边掠过了,就像此刻窗外的树影,让人没什么深究的欲望。
“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开心。”他干巴巴地评价道,凭柔软的天性想象了一下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混乱感觉――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如果是他(譬如被人硬逼着继承彭格列什么的),肯定一早就逃跑了。
优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又解释道:
“他不算完全的傀儡将军。虽然不像父亲赖朝那样大权独揽,但是比起被强行流放的哥哥,已经够好了。”
g田纲吉点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够好了……可‘够好’的意思其实还是不好吧。
“不过…或许你说的没错,”优话锋一转,“他过得应该确实不怎么开心。据说他生性文弱,喜欢吟诵和歌,担当的却偏偏是武家的领袖;周围人都盼望他能绵延子嗣,为他殷勤娶妻,但他最后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后来,他一度想要离开镰仓,跑到外国去。”
g田纲吉:“……他好像有点倒霉。”家里待不下去只能跑到外国去,听上去就好惨!!!
他诡异的感到某种时空的跨越。竟然稀里糊涂和古代人物共了情,褐发少年顿时有点心情微妙,不禁被勾起一点兴趣:“然后呢?”
优觑觑他,“有传闻说,他对权力争斗毫无兴趣,偏偏仰慕佛法;又因为深信自己前世是宋国的僧侣,就命人建造了一艘大船,想要抛下一切乘船渡海,去宋国拜谒修行。”
“那他成功了吗?”少年真诚地希望他最后成功了。
“没有。据说那艘船过于巨大,所以直接搁浅在岸边了。”
g田纲吉嘴角一抽:“怎么会这样……”这个人难道就没有走运的时候吗?
“可能是因为承载的梦想太大了吧。”优凉凉地说。
少年不由沉默。出于那一瞬奇异的共情,他对这位倒霉的将军又多了一点好奇:
“那他和鹤冈八幡宫又有什么故事呢……是后来在那里修行么?”听起来很像他会做的事。
“不是。”优说,“他在鹤冈八幡宫被兄长的儿子刺杀,最终死在那里。”
“……”
四周忽地一冷。沉默之中,列车驶入隧道,发出“簌簌”的声响,光线短暂的暗下来,叫人想到扑灭烛火的阴魂。
“…学姐,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说这个?”g田纲吉觉得喉咙发干。
“啊呀,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莎士比亚的悲剧感么?从被贬黜的哥哥那里继承将军的宝座,最终又死于哥哥的儿子之手。”优顿了顿,又说,“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他了。没有去成鹤冈八幡宫,但知道一个相关的典故,不是也不错么?”
g田纲吉说:“……啊哈哈哈。”他对这种恐怖的典故才没有兴趣!
接下来,两个人忽然一阵安静。不知为什么,源实朝的故事仍在少年脑中打转。过了一会儿,他没头没尾地叹了口气:
“…看到船只在海岸边搁浅的时候,朝实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实朝’。”优再次纠正,然后真的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谁也没办法完全理解他的想法。”
她停顿了一下,忽又轻声补充,“…但如果是我…我不会想要逃跑。”那是软弱者才会做的事。
g田纲吉沉默一阵,随即诚实提醒道:“学姐,我们现在的这种行为好像就叫做‘逃跑’……”
优:“……”她无言地回头望着褐发少年,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刚刚究竟拆了个多大的台,仍是一脸天真和没出息的回望过来,好像在说“逃跑也没什么不好的啊。”,或者“接下来,我们要逃去哪边?”。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顿时淹没了她。她扭过头,嘴上只冷冷道:“不算。”
至于具体哪里不算、为什么不算,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憋屈消化着这无声的事实。
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间,下一站就是七里滨。列车晃晃悠悠一个转角,他们那一侧的窗景忽然从斑驳的矮楼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由于地势原因,暂时还看不见低低的海岸。这里没有围栏也没有楼宇,列车仿佛直接行驶在水上。海面波光粼粼,流溢着一层金色;海浪由千丝万缕的蓝组成,随着缓和的韵律混在一起,每一次翻覆都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美。在更远更淡的天边,白云悠悠,海鸟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