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褐发少年还从不知道酒店的高层会有这么个地方。两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京都城的景色一览无余,大体是深沉的灰色;从这里俯瞰外边,会有一种居高临下、掌控全城的错觉。
……那种轻飘飘的失重感又回来了,g田纲吉不大喜欢这种感觉,赶忙移开了视线。
等落座后,有了绿植作遮挡,信子明显放松了很多。
“怎么换了这样的发型?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她对优说,带着一点羡慕,“去了海外果然不一样。我蜜月定了去英国,本来想去埃及的,但悠斗说不想晒太阳。”
原来她确实快结婚了啊……悠斗是刚才离开的男人么?
褐发少年坐在一旁胡思乱想。这时听到优说:“悠斗さん还好么?”
“还好吧,”信子说,“继承家名后,神社宫司的职责也要一并承担,忙得很。”
G……?
g田纲吉一愣。从她们轻描淡写的对话间,某件事实不言自明:优也认识信子小姐的未婚夫,再结合她刚才在门口的表现,也就是说,刚刚信子小姐挽着的那个男人并不是――
或许是他震惊的目光过于明显,信子忽然看了他一眼,笑意婉然的样子。
“g田君怎么了,有哪里不习惯么?”
没想到话题会忽然转到自己身上,少年有些慌乱。尽管信子笑容亲切、说的也是关切的话,但他总觉得她另有深意,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时优说:“他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信子姐多担待。”
“喔,原来是这样,你们是在海外认识的么?”
“不是。”
“那么就是樱兰的学弟了?”信子笑眯眯的,“一看就是很可爱的后辈呀。”
g田纲吉心情微妙。一想到京都人话里有话的特殊技能,他就觉得这句话不是夸奖的意思……
“不,是男朋友。”优说,“信子姐多担待。”
这下子,她同时收获了两道惊讶的目光,一道来自信子,一道竟然来自g田纲吉……他惊讶什么?她在心里悄悄骂他“笨蛋”。
……糟了,总觉得她正在骂他“笨蛋”。g田纲吉赶忙移开了目光。
良久后,信子就像失去兴致似的,忽然叹了口气:
“……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你找我说什么事?”
“志野的事。”优说,“花山院志野,信子姐还记得他么?”
“…噢,志野?”信子似乎吃惊,表情后知后觉的做出悲伤,“那场意外……过去也有一年了吧?”听语气像有十年那么长。
“两年。信子姐当时也在京都吧?”
“嗯……我在本家,等着第二天他们从春日大社回来,志野就是我的弟弟了。”信子陷入回忆,“想起来真唏嘘。最开始知道志野不见时,我们都很着急,正想着第二天的安排,千穗理阿姨就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找到了。可还没等我们松一口气,就又听说那件事情。”
说着,她露出很克制的同情。聊到逝者时,同情的目光总是不会错的。当发现优脸上并无哀悼之意后,信子便放下同情。这时追忆得更真实一些:
“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志野。哪里至于那么做呢?”
“那么做?”
“说是意外,但我们都知道志野是――”信子住了嘴,默契地看了优一眼,接着道。
“他从小就是那样,说的做的都那么激进。我记得他是喜欢画画吧?泉介有天大哭着回来,身上淋着墨汁――你还记得泉介么?我弟弟――是志野干的,说他配不上他衣服的颜色。怎么有这样的人?泉介那么小,身体又不好……不管怎么说,志野是可惜了。”
最后她话锋陡转,脸上却是宽慰妥帖的神情。g田纲吉看在眼里,不禁遍体生寒。
“有传言说,志野的死和我有关。”优慢慢道。
闻言,信子面露诧异,但不像是疑惑她的话,而是思索她的用意。最后她以长辈的埋怨口吻说:
“多半是因为你在葬礼上……你也是,千穗理阿姨该多么伤心。”
在葬礼上…是指她在葬礼上做了什么吗?褐发少年敏锐地抬起头,可信子没有多说的意思,优若有所思。
“我们都为志野的死遗憾。但你也不要太深究,”信子说,有意岔开话题似的,“今天怎么会到这来,爱子阿姨知道么?”
“…只是来这看看,”优回答,“志野最后待的地方。”
消化着这句,信子从容的笑脸慢慢僵住了,就像在切开的奶油蛋糕上看到了溺死的苍蝇。
“最后待的地方……志野死在这里?”她谨慎地向他们确认;光是得到优的肯定还不够,又看向g田纲吉,希望能看到他摇头似的。最后,她难免失望了。
“噢…喔,我不知道――我忘了。”
之后的谈话言之无味,心不在焉。寥寥几句后,信子就推托时间不早,告辞离开了。
她的步履仍然稳重,只是太重。服务生把她送到电梯口,说“野口小姐,期待您的再度光临。”但是g田纲吉觉得,她大概再也不会来了。
他们仍坐在座位上。半晌后,褐发少年犹豫着开口:“‘野口小姐’是……”
“是化名,”优简短回答,“总不能用本名做那种事吧。”
果然、是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那种事……竟然会在现实中亲眼看到。
纯情少年的世界观受到冲击,一时别扭极了,想要指责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学姐一开始就知道了?”
“嗯,她也知道我没有出国的事。”
“G?”
“看衣服就知道了吧?”优提醒他,“里面还是并盛中学的校服。”
“……”
g田纲吉不晓得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再回忆她们先前的寒暄,他才明白,原来那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虚假,互相成就的演绎。
“这样不累吗?”他脱口而出。尽管得到的是她不悦的蹙眉,少年仍然牢牢盯着她,脸上是微微怯懦的神情,但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一样。”优说,“这和用餐礼仪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你一直这么生活,就不会觉得疲惫了。”
“…骗人。”结果他小声说,暖棕色的眼眸溢荡着笃定的光彩。
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就想反驳――“你怎么知道?”――但g田的眼神已提前回答,他就是知道,他见过她轻松时的样子,与另一群人在一起,或许连笑容都大不相同。
最后是她先移开目光,冷淡道:“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说完向着某一处做个手势,立刻有工作人员靠近,穿着与先前的服务生有所区别,应是经理一类的人物。
“优小姐,”对方深深鞠躬,“先前看到您与‘野口小姐’谈话,所以没有立即过来,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你做得很对。”当着褐发少年的面,她故意冷漠颔首,摆出骄矜的姿态来。然而得到的只是无奈的注目……好像他完全明白她这么做的意图似的。
“…两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坠楼事件。”不知为何,她真的放缓了语气,“那间房间现在有没有住人?”
“没有。会长特意嘱咐过,那里一整层都是空置的状态。”经理回答,“去年花山院家常派人过来。”
“…我也想去看看,可以么?”
“当然没有问题,这边请。”
经理当即引路。优与g田纲吉对视一眼,都感到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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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的并非客梯,而是员工用梯。铁青色的厢体,对比之下简朴得过分。经理熟门熟路,在按钮上找到失落的36层。
“很久没人清扫,或许有些脏乱。”楼层的间隔不大。他毕恭毕敬地说着,不过话音刚落,对应楼层的标识就开始闪烁。
g田纲吉心头直跳,脑中一时想象了诸多恐怖画面。“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白色的墙壁。噢,员工通道。
经理带着他们离开,又帮忙拉开通往走廊的门。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是久久无人造访的寂寞。长长的地毯向前铺开,一种色泽陈旧的红;踩上去的感觉厚实而沉闷,像走在舌头上。
“还要在里面。”经理低声说,担心会惊扰了什么似的。她正要跟上,眼前忽地晃过一道棕色的影子――g田不知怎的走到了前面,一只手虚虚护着她,一套动作做得自然无比。
“…g田。”她冷静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少年吞了口口水,勉强回望。
优沉默地望着他打颤的、细弱的双腿,心里疑惑他究竟是个多矛盾的人;一边自己已经吓得不行,一边又坚定不移地决心保护别人。
拆穿和拒绝的话已到了唇边。然而,在少年恐惧紧张的注目中,她又神使鬼差的把它们吞咽了回去。
“学姐……G?”他惊讶地看着被握住的手腕。趁着这个功夫,优把褐发少年拉到自己身边。
“我不习惯有人走在我前面。”她面无表情地说。闻言,他顿时嘴角一抽,俨然是内心飘过了无数吐槽。
紧接着,她又向经理点点头,“辛苦您带路。”后者应了一声,特意从她前面闪开了点……
现在,视野一览无余了。优忍下内心奇异的鼓动,步履强硬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耳边忽然再度响起窃窃私语,比先前更为清晰,低声的谈论,还有女人的啜泣声。
如同着了魔一般,她缓慢地观察着周围,陌生的景象一帧帧闪动、重合,记忆与现实,陈旧与鲜活。
【“优,去看看他吧…劝一劝他。”】
【“优,我想到该怎么反驳他们了、我想到了!你不问我方法么、你不问我么?”】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前一章补了1k多字!因为是过剧情就直接加在最后了。本来想写到一个惊悚场景断章,结果码到后面我满脑子都是10+场合的酒店偷晴梗,被粉色泡泡淹没,情绪没救了今晚先到这后面再补(捂脸)小剧场:想想这两人十年后一个商业巨擘一个Mafia头头,黑白两道万众瞩目,瞒着所有人的地下恋情。(注意:是没结婚plus一个月没见面的场合)“g田小姐,这是您的房卡,欢迎入住。”u踩着高跟一脸x冷淡的到房间,结果一进门就被熊抱住。“用这个名字登记也太犯规了吧。”某个家伙咬牙切齿地说,呼吸喷在耳侧。u就笑笑,在他怀里默默转个身。然后do了个爽(bushi)--最后的两句回忆前面有,分别在第46章以及69章
第165章 cage
“…学姐?”手部蓦地传来牵动。优对上少年包含担忧的暖棕色眼睛,才发现自己又陷入到恍惚的状态中去了。
“我没事。”她看看走廊,又变成无人问津的样子。等经理在某道门前站住,景象忽又撕裂,部分留在现在、部分变成过去的模样。曾经,她走过同样的一条路。
…现在,还要继续走下去么?
她心中涌起反常的退缩。就在这时,手被另一份温暖的热度包裹住了,她茫然转头:g田并未拉着她往前走,而是以眼神询问是否前进。
“……”
优冷静下来,觉得一刻也忍受不了现在这种诡异的状态,于是点点头。
这恐惧来得没道理。她冷冷想。难道她会害怕一个空房间么?那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她忘却的记忆。
“就是这了。”经理低声说,利落地刷了房卡、按推门把,然后让开了位置。
现在门开了一条缝,只等她推开。优走过去,转过身;将手贴上去,轻轻施力;吱呀一声――
一片漆黑,走廊里的光线只堪堪到前厅,她向前走,影子就溶进黑暗里。身后,经理小声说了声“借过”,帮忙打开了照明。
房间里堆满黄纸,密密麻麻,家具都被掩盖。本该是窗户的地方被重重木板钉死了,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看到这种景象,少年少女都呼吸一窒。优走到更深处,刻意避开落到地上的纸张,然而越往里走就越困难。那些薄薄的纸随着她的经过而落到地上,发出枯叶一样的声响。
g田纲吉看到上面写着的汉字,“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都是同一笔迹,以朱笔写就,有的已快褪色了,纸上深深浅浅;他看不懂意思,只在迷迷糊糊间感到某种庄严。
“卧室在左手。”经理提醒。不用他说,优已自发往左边去,推开门时记忆同样闪现,她看到床上坐着湿漉漉的少年,怨毒而绝望的一双眼。只对视了一瞬,他便消失了。床上同样散落着黄纸,有几张被不知名的风吹得翻卷,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拾起查看。
除却经文,还有信件。
“志野,妈妈爱你……”
“另立地藏像于爱宕念佛寺,每日焚香祝祷……”
“……无论你魂灵在何方、我在何方,你不致寂寞,我们永远相知相连。”
黄色的佛经,血色的字迹。这是生者最后的期盼,人造的子宫。室内空气更为湿热了。优匆匆扫过,不敢细看。
直到最后一张映入眼帘。
“……”
她用力将之握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上面的字刻进掌心。她忽然回忆起了来时的梦:被摇曳的莲花引导着,失重、挣扎、抬头,藏在窗边的另一双眼!
“…出事以后,当晚的监控是否保留?”优听见自己发问。
“这个…时间过于久远,已被新录像覆盖了。”
“当时呢,警方来调取的时候?”
闻言,经理目光游移,吞吞吐吐,“其实那时候就…是由于一些技术方面的原因……”
“‘技术方面的原因’?”优木然重复,冷冷盯着他,“有人提前拿走了录像,是不是?”
经理不答,她就更进一步。
“那个人!不、现在……”言语先于理智一步,她努力克制平复,“是…花山院夫人,是不是?”
对方哑然,半晌后颓丧鞠躬,是圆滑的默认,“还请不要为难我了,优小姐。”
“…学姐?怎么回事?”g田纲吉看出她的异常,上前几步。她将手中的纸匆匆塞进外套口袋,想告诉他一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我们离开。”她急于去找信的主人对峙,决心要问个清楚。浑浑噩噩的毛病偏偏在这时重犯。黄纸纷纷扬扬,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突然栽倒在了地上。
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优!?”
“我就说,算算也差不多该到时间了……果然、果然。”某个成年男性的声音,戏谑、令人火大、莫名耳熟。
房间里又进来什么人。
“夏马尔……!?”
她看到褐发少年的侧影,正犹疑不定地望着谁。她努力睁开眼睛,视野却越来越模糊。意识留存的最后,她听见那道男声以刻意疏远的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