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是这样……”他赶紧摆手,可三人组明显把他的反应当作了谦逊。看他们的样子,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可是事实上……他只是个废柴而已。g田纲吉暗自叹了口气。
与荒井学长的机缘也全是因为优学姐胡来的恋爱商谈――但像这样的事,现在就算说出来恐怕也不会被相信。
说到优学姐……褐发少年眼神一黯,又回想起了今早在道场门口听见的对话。
当时他愣在原地,恰好被推门而出的日吉老师撞了个正着。
老师并没有对他的偷听加以叱责,只是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
“现在先让她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吧。”
然后,他就被老师不由分说地拉回到了别墅。因为无事可做、雨停后网球部的正选们也都出去训练了――便被青学的一年生们邀请、一起去镇上吃饭,顺便采购这两天的食材。
他们把采买好的东西搬到厨房,然后便开始准备晚饭。
褐发少年明明对厨艺一窍不通,可是在处理食材的时候,竟然也展露出了比同龄国中男生更多的经验――比如他知道洋葱需要预先剥皮、烧水时怎样才不会烧得扑出来……
就这样,在青学那个性格开朗的堀尾的“你是全才吗!?”的震惊目光中,g田纲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同龄人仰视的滋味。
…大概也不能说不开心。但是因为这种感受过于陌生,反而怪让人害怕的……
他抽搐着嘴角,一瞬间觉得自己多出了什么非常名不副实的人设。
另一方面,青学三人组的水野胜雄也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料理才能。据本人说是因为家庭成员多、所以从小就帮忙做事的缘故。因此之后的时间,三人都在帮他打下手。
又一段时间过去,在不知不觉间,四个少年已经比最开始时熟络上不少了。
准备好晚饭,天空又开始飘雨。由于夜色已至,无法直观的从窗户上观察到雨滴落下的痕迹。只有“啪嗒啪嗒”敲打窗沿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带给人某种山雨欲来的烦躁与不安。
“诶,学姐还没有回来吗?”褐发少年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
“啊,优的话不用担心。”日吉老师却好像根本不以为意,“她一向这样。等到想清楚,就会自己回来了。”
看到少年担忧神情不减,老师又补充道,“放心吧,这里是私产,不会有奇怪的人闯进来。不用为优感到担心。”
“可是……”褐发少年看看外面的天色,蓦地回想起优学姐之前说过的话。
【“…我不是很喜欢黑暗的密闭空间。”】
记忆中,她明明…明明是曾经皱着眉头、这么和他说过的。
“日吉老师,我果然还是过去看看吧!”这次,g田纲吉的神情中现出不容辩驳的坚持,“现在太晚了……学姐她不喜欢黑的。”
说着,他匆匆向日吉老师点点头,便径直向玄关跑去了。留下后者站在原地愣神:
“什、不喜欢黑的……她怕黑?”日吉老师震惊得喃喃自语,“那个优?!”
褐发少年打着伞,急匆匆地朝着半山的道场行去。惊慌关切之中,他似乎短暂地遗忘了一件事:
――其实说到底,他自己平时也很怕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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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墅里还不觉得,到了外面,g田纲吉才发现雨势比他想得更加急密。等跑到道场门口,即便撑着伞,身上的T-恤也整个黏在了后背上,整个人像是跌进了水里。
猛地拉开木质拉门,他一眼就在角落找到了学姐――她端正地跪坐着,背脊挺直,身体的一大半都隐没在黑暗中。面前就是架设和弓的木架,她静静凝视着弓与箭矢,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开门声,神情肃穆,叫人不敢惊扰。
学姐她好像、好像确实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褐发少年的脚步一顿――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专注的姿态,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就在他陷入犹豫的时候,优学姐的身影被忽地照亮,一片惨白。而后惊雷乍起,受到惊吓的少年很没出息地大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闹出的响动终于将优从沉思中抽离。她循声望过来,平静的面容被二度照亮,伴随着紧随其后的雷声,依稀有某种残余的冷漠疏离在空气中浮散。
“学…学姐……”褐发少年欲哭无泪,既为打扰到她而感到抱歉、又为出糗的事而心生羞耻。
“对、对不起我刚刚被打雷吓到了……”
“…不,要说吓人,”优的目光闪动一下,然后慢吞吞道,“我这边可是突然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的家伙趴在门口――还是g田你比较吓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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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日吉老师……嗯,他到我这边了……没事,等雨小一点我们就回去……好的,我知道了。”
优用道场的电话联系了别墅那边,刚刚挂断,更衣室里面就传来“噗通”一声响、以及少年的痛呼声。
“g田,没事吧?”她走过去敲敲门,更衣室里的动静瞬间偃旗息鼓。
……几乎能想象到褐发少年身体一僵、然后直接一动不动的样子。
“被浴衣腰带绊倒了吗?”她冷静地问。
门的另一边立刻传出一声羞愤又结巴的“没有!”
“一直待在里面会感冒,”优说,“出来,我帮你穿。”
过了半晌――她猜测他是在努力拯救腰带,因为没多久里面再次传出了摔倒的声音――更衣室的门终于被颤巍巍推开了。
褐发少年沉默地低着脑袋,一手紧紧揪着衣领、一手攥着腰间系带,头发乱糟糟的,露出来的耳朵血红。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地面,像是要把地板烧出一个洞。
她拂开他掩在腰间的手,发现腰带和腰钮奇异而诡异地缠在一起,看起来像个坚决坚定的死结。
优:“……”
她无言地和他对视片刻――少年嗫嚅着不吭声,棕眸莹莹闪动,羞耻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样。
于是她决定不再火上浇油,沉默着把他拉到灯下,微微伏低了身体,耐心帮他解浴衣带子。
外面雨声如潮,敲打在道场的屋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室内的空气同样潮湿,唯有点亮的一豆昏黄,驱散凉薄寒意。
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挨得很近,雷声也好像变得遥远。
他不敢看优学姐的脸,但又不想表现得好像什么都不做,只好紧紧盯着腰带的部位,尽力体现一些“我与你同在”的精神型应援。
学姐的手指纤长,在系带的各个结之间灵巧地穿梭活动着。明明是用来拉弓的、非常漂亮的手,现在却做着帮他解衣带这样的事,他越想越觉得羞耻,心里酥酥麻麻,脑袋里浆糊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腰间终于一松;优成功把腰带和腰钮两条系带分别解放出来,放到了一边。
“松手,”抬眼看看被他揪得乱七八糟的衣襟,她几乎是冷酷地命令道。
少年的手抖了抖,似乎是做了个想要松开的动作,结果下一秒阖得更紧了。
优:“……”
她叹了口气,稍稍比划一下腰部以下的位置,“g田,一直揪着衣领的话,下面就没法遮住了。”
“诶!?”g田纲吉飞快地低头一看,这时才发现两条小腿居然都露了出来。
“……”
他的脸瞬间变成了蒸熟的番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优趁机拨开他的手,认认真真帮他理好了衣领。
之后他就变得很配合了;让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几乎让她产生一种童年时期装扮娃娃的错觉。除了偶尔手指隔着衣料触碰到身体,他会不由自主地发颤。或许是怕痒。
系好腰钮,优拿起更加宽大的腰带。弓道场的更衣室里只有日吉老师的旧浴衣,尽管老师算是瘦小的身形,但到底不比骨骼尚未长成的少年单薄。
她绕着他的腰缠了五六圈,期间靠他很近。或许不用担心他会着凉。她想。好像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蒸腾的热气了。
最后在身前打成一个完美的结。她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审视一下后却又点评道:“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听到“小孩子”三个字,他撇了撇嘴,虽然没说什么,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们重新面对面坐下。不知何时,外面的雷声已经停止,只是雨势骤急。
“g田怎么会突然过来?”优问道。
事到如今,才被照顾着穿好衣服的少年无论如何也吐露不出“因为担心学姐”这样的发言。脑子里一时蹦出无数借口,然而一个比一个蹩脚,最后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难道是在担心我吗,”优观察着他的神色,“为什么?”
……被一眼看破,g田纲吉只好结结巴巴地边后悔边承认了。
“我…我记得学姐说过不喜欢待在黑的地方,”就在她暗自惊讶的时候,又看到少年缩缩脖子,沮丧否认道,“可能是我记错了……结果给优学姐添了麻烦,对不起。”
“…不,g田没记错喔。”优轻声说,“虽说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了……我确实不喜欢黑暗的地方。”
“不过也没有到需要被担心的程度,非要说的话――”她想了想,“我对黑暗的讨厌,就像小孩子对青椒的讨厌一样。”
g田纲吉:“……”不,学姐,这个比喻太微妙了他实在get不到啊!
这时,又听学姐继续解释道:
“以前的家里有间不透光的房间。每当需要想清楚一些事的时候,大人就会让我进去里面。直到想清楚再出来。于是慢慢自己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小孩子讨厌吃青椒,但为了身体健康最好还是吃下去;我不喜欢太黑的地方,但为了避免错误的决定最好还是待在里面一段时间……归根结底也就是这种程度的讨厌而已。”
她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g田纲吉却不由蹙了蹙眉。他想象不出年幼的优学姐是什么样子,只能模糊勾勒出一个幼小的孩子、一如刚刚的学姐那样端正地坐在黑暗里。那画面有种残忍的意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被蓄意扼杀了。
“后来,如果家里来了我不想见的客人,我就会躲到里面。”学姐边说边露出了追忆的神色,“渐渐发现那里是睡觉的好地方。因为一点光都没有,入眠的速度也比平常午憩时快。”
刚刚还在为她揪心的g田纲吉:“……”原来你从那么小就开始咸鱼了啊喂――!?
“不过,也是今天独自坐着的时候才发现,”她垂下眼睫,轻声道,“原来现在已经有点不习惯一个人待着了啊。”
她的神情隐没在昏暗的灯光中,原本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暖融融的。g田纲吉愣了愣,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有点脸红和不知所措。
“…白天的弓道演示,g田觉得怎么样?”优学姐突然道。
他一愣,嘴上说道:
“回去的路上,网球部的大家都觉得很厉害。”
“嗯,”她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继续追问,“g田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他眸光闪烁一下,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觉得学姐射箭的时候……样子变得有点陌生,不像平常,而且……”
回忆起她当时敛弓行礼,半垂的眼帘遮住了情绪,面容疏离。他终于鼓足勇气抬眼,问出了白天时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难道优学姐在射箭的时候,觉得很不开心吗?”
优一愣,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就像也在认真思考一样,过了很久才慢慢道: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开心或者不开心’这类的问题。”
“但我的老师说过,‘从一个人的射型中可以看见那个人的心灵’。如果g田从我的行射中看出痛苦,那么或许确实是这样。”
不不不。g田纲吉赶忙就要摆手:他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人,而且对弓道一窍不通。怎么能让优学姐把他随口说的话当真――
“不过说到底,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想,所用的也并不是自己现在的射型。”她低声道。
“诶?”褐发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
“弓道是武道,然而终归先是一门技艺。只要掌握技巧,譬如回忆和模仿曾经的射型,‘中的’并不是件难事。”她解释道。
g田纲吉立即想到了她与日吉老师上午的对话,他们谈论的某个同学似乎就是这种情况――可优学姐当时分明是不赞同的……
明明不赞同,为什么白天却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日吉老师看起来也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他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学姐却在此时主动提出了。
“…g田要看看么?”她边说边站起身来,灯影在瞳中熠熠摇曳。
“――我现在真正的‘射型’。”
作者有话要说:
堀尾那句反应莫名戳我笑点hhhhh本章关于“射型显现心灵”的观点来自采访KYUDO-MarikoSatake。
第32章 决定
雨势渐歇。
今晚没有月亮,又到了这样的时间,细弱的灯火堪堪照亮道场一隅,不要说距离二十八公尺外的标靶,就连射道的一小半都难以企及。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么?g田纲吉不禁生出这样的顾虑。然而看到优学姐平静的面容,他便又立即改变了想法。
如果是学姐的话,一定没有问题!
他坚定而盲目地想,将隐隐产生的某种担忧强行镇压了下去。
少年坐到了白天观看学姐演示的位置。原本坐满网球部队员的地方,现在却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只面向他一个人的行射。
学姐戴好鹿皮手套,又往上面洒了防滑粉,摩挲时发出了“呲呲”的响声。
道场只有他们两个,少年本以为她会省略流程、直接站到射位,然而优学姐却还是选择手持弓矢,慢慢拖步行进至靶前。
彼时g田纲吉尚且对弓道一知半解,只能从这套礼仪中看出刻板的肃穆;尽管竭力想要保持住专注,但最后还是不免分神。
最期待的当然是瞄准、不,应该说是“会”的那一刻。无论对弓道有无了解,那是只要观看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的时刻。
他注视着优学姐静静行至射位,搭箭引弓、跨步站定,有如上午那般半开弓弦。
可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看着看着,他突然想道――明明她的身姿一如白天时平稳优美,他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
他不由皱眉,更认真地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后者仍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对他的注视视若无睹;但给他的感觉却像被封在冰层下的火苗,孤单寂静,茫然虚弱。
……不会有问题、这次的话不会有问题。按照西园寺老师说的那样、只要放松就好了。
站到射位的时候,她这么告诉自己;同时却心里一沉,好像已经预感到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