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先生,我们现在去哪儿?”
  沈辜跳蹬起身,拍了拍屁股,面露好奇。
  此般少年,迟恕庸犹豫了,他真要把其纳入疑云诡谲的朝堂纷争之中吗?
  这几月来的观望,都让他想到,沈辜若是鲜衣怒马于江湖,或是更快活肆意、也是更合适的一生。
  何必把个孩子拖进泥沼里,不然又与那些奸恶之臣有何区别。
  “抚安,我私心要去沈将军墓上,你,可要跟随?”
  迟恕庸侧过头,他日后定会后悔的,但他宁做恶人,也不想大庚朝此后姓李。
  “先生去哪,我便跟到哪里。”
  沈辜看起来快活极了,她真像个小少年,成日只知道乐趣,先生别有深意的言辞,到她这里就是游山玩水的邀请。
  “好。”迟恕庸抚抚她的额发,清俊的眉眼更添深沉。
  于是,两人历经四个时辰水路后,终于到达从剑关与荟洸关的交界地带。
  沈辜被安葬在此,是当朝李右丞亲自选的地方。
  他不为人知的新府也在此。
  沈辜把周行的遗言烧给了自己,她烧完后,蹲下身捏起和湿土混合在一起的灰烬,指尖下落划了划,激起寒灰里的半星活火。
  迟恕庸提醒她小心,被其狡黠的笑给推回去。
  他还以为沈辜在顽皮。
  火燎指尖,有一瞬的灼痛,沈辜埋头嗅了嗅指头,有股焦味,连带潮湿的土汽,掌心的血口也再次渗出血腥,她仗着背对迟恕庸,张狂地无声大笑。
  笑得两肩抖颤,她倏然捧腹而起,折身,明媚地对迟恕庸说:“先生,我欲得志庙堂,可有捷径吗?”
  她的想法与迟恕庸其实是不谋而合的,他正想要诱其存志,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目的。
  其巧合之妙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孩子是在曲意逢迎。
  可不会的,她才十一岁。
  “抚安,”迟恕庸温和地看着她,“你的仕途,是忠天子,还是忠金银?”
  天子,她想忠的天子都死了。
  金银厚禄,倒是可以考虑,但想得到,却也容易。
  所以,沈辜聪明地不做选择,她另辟蹊径:“先生,我难道不可忠于您吗?”
  “...抚安,你...休得胡言!”迟恕庸的呆愣惊愕很快被严正的表情取代,他甩袖背身,背影看起来十分生气。
  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说过,忠于他的话。
  一时心思复杂难辨,甚至想收回之前拉沈辜和他同路的想法。
  “便算作我胡言乱语吧,先生。”沈辜心里自有答案,什么忠于迟恕庸的言辞,只是她避而不答的小谋策罢了。
  效果拔群,即便清正多思如迟先生者,也会慌乱。
  “先生,如今我们也祭拜过沈将军了,何时回去呢?”
  沈辜困乏上身,拽了拽犹自背转过身体的迟恕庸袖角。
  “即刻。”他顿了顿,方教导道:“沈辜,我受君命,你再忠我,到底还是忠天子,知道吗?”
  “先生,我知道了。”语气恹恹,沈辜耷拉着肩膀往前慢慢挪动,颇见几分可怜。
  迟恕庸身姿挺拔,停在原处许久,望其细瘦孱弱的背影也许久,终于不知是念着沈辜年纪小,还是出于愧意,他僵硬地跨步到沈辜面前,而后蹲下,低声道:“乏了就睡吧。先生背你回家。”
  “那多谢先生了。”
  有人请命劳苦,沈辜恭敬不如从命,趴到迟恕庸宽厚结实的背上,搂住他脖子,便放心挨近其肩侧,闭眼沉睡。
  *
  待回小刘村,沈辜带着许多糕点,分与诸孩童吃了,才推开学堂的门。
  门将打开,一道灰色的影子就飞速跑来,奔她脚下,欢悦地左右转圈。
  沈辜蹲下去,一把把柿子抱起来,掰开它的嘴看了看,一乐:“呀,我们的小胆子牙口尖利不少嘛。”
  “是是是,你就知道你家柿子,却不晓得我照顾它费了多少心力。”
  朝出声处一望,王苌满脸哀怨,瘪嘴不满。
  “小的多谢王苌兄。”
  她笑嘻嘻地弯腰,转而直身:“这数日未见,你功夫练得如何了?”
  就等着沈辜问呢。
  王苌立马站直身体,嘿嘿一笑:“自然是进步神速了,我日夜颠倒地练武,如今可叫我能折断一根树枝了。”
  沈辜点点头,“真是厉害。”
  她也未懈怠,如今内力也可供飞墙走壁了。
  ......
  不久,小刘村恢复了正常的平静,冬季已过,学堂也重新开设起来。
  村口朗朗读书声不停,更因纸墨皆多,众学子学书分外勤谨,出口不说成章,也能道出个之乎者也,成就爹娘亲的苦心自得。
  因此,村人们对沈辜愈发恭敬喜爱,只差没将其当做自家孩子养。
  岁月附着惊箭,五年已过。
  沈辜早不再是竹竿似的小子,如今她着一身利落的束身长袍,甩着已被磨得光滑无比的长棍,身背药篓,腰缚长鞭,踏白底皂靴,穿梭于深山高树之中,如清风畅意。
  一头长发也被养得浓黑如墨,面皮更是白净得像个富贵少爷,双眸里精光四射,好似寒星,摄人心魄。
  她光站着不动,便是个肥马轻裘的俊秀少年,但只要眼波稍稍流转,便能让人瞧见其眉眼未遮的狡黠聪慧,让外人知道这少年可不只有一张脸出彩。
  “玄册啊玄册,你又输了。”
  “不行不行,再来一次!”
  流水淙淙从旁边过,沈辜一棍挑起清流里漂浮的花瓣,将其甩至半空,纷纷碎花偕同水珠,撒了地上趴着的刘玄册满身。
  惯常谁输了,谁就得被洒一身水。
  乐趣罢了。
  “欸,刘玄册,你就别自不量力了。我都打不过沈辜,更不用说你。”
  王苌叼根长草,枕着手躺在高处的石头上,他晃晃腿,“就说你都输多少回了,还不死心。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太笨咯,太笨咯。”
  “你!”刘玄册气急,他腾地起身,上身前倾,欲揪王苌打架。
  可是他又想到自己打不过,霎时热情退散,抹着脸上的水,委委屈屈地看向沈辜:“阿辜,你看王苌兄,总骂我笨。”
  “...嗯,我替你教训他。”沈辜憋笑,一棍甩开一汪水流,给王苌也来了通清洗。
  “沈!辜!”
  王苌根本躲不开,他迅速爬起后,愤怒地看向沈辜,两手握紧成拳,缩在腿侧,却不敢砸出。
  他和沈辜的武力差距,何止云泥之别,他才不会闲得没事去找揍。
  于是他的怒火也只维系了半刻钟时间,便歇了气,扭头对付刘玄册:“你小子年纪也到了吧,是时候该去考学了。听刘大伯说,这几天你就要走了。好好备学,别到时候哭鼻子回家。”
  “你...你,你你。”
  说到考学,这真是刘玄册最痛恨之事。
  几年下来,他也只有绝句做得好,可是论及文章,那真是难以言喻。
  交了卷子,也是给众考官取笑。
  他长得瘦弱,不爱舞文弄墨,却喜欢和沈辜在一起,学些拳脚功夫。
  而王苌进学早失败过一遭,王老爹也不指望他能学过仕途出来,就吩咐跟着沈辜,以后前途都捡沈辜脚后跟的。
  “行了,说及考学,我正有一事要说。”沈辜择地而坐,屈起左腿,认真道:“听闻北疆战事吃紧,我想去打仗,把阒贼都打退。”
  她说得坚定,听者却为其担心犹疑。
  “沈辜,迟先生不会同意的。”
  “是啊,阿辜,先生夸你文章很好,若是考学,定能取得榜首。”
  “先生左右不了我,”沈辜收回目光,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腿侧伏倒的杂草,重复说:“没人能左右我。”
  她等了五年,终于等到有她前世十之六七的武功了,才决定动身行疆。
  周行驾崩初年,李持慎就扶持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小皇帝上位,而他依旧牢牢把持朝政。
  右丞权利滔天,连年号都是随他的愿取的“延丰”,延及谁人的丰盛利势,还真是不可说。
  她不把自己暴露在泱泱文官里,像只脆弱的羊羔,只有任他宰杀的资格。
  在何处落败,她就要从何处高飞。
  早已抉择好了,便是要从北疆,一路杀进京城。
  阒贼重燃的野心,也是沈辜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沈辜,”王苌望着沈辜的侧脸,平静道:“我跟你去。”
  他爹说,要一直跟随沈辜走出狐鬼山。
  其实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不然不会勤勤恳恳练武。
  “我,我也要去!”刘玄册伸出手臂,弱声应和。
  其余二人看向他,皆有些啼笑皆非。
  “玄册,我们是去打仗,会死人的。”
  “我很聪明,我很会逃命。”他急切地表决自己的实力,可是浑身上下软趴趴的细嫩皮肉,却削弱了其说服力。
  “逃命...逃兵可是会处以极刑的。”沈辜笑着,站起来的同时,使劲揉了揉刘玄册的头,“还是跟玄淮多学学,怎么考学罢。”
  刘玄淮有天赋,更兼勤谨,上年已成县里最年轻的秀才,如今就要准备秋试了。
  “王苌,我们走吧。”
  随之站起的王苌,同情地拍拍刘玄册的肩膀,“兄弟,你武功太弱,上了战场只能被人杀,还是不要去送命了。”
  被抛弃的小可怜少年,坐在溪边,哭了很久,才抹干眼泪,下山去了。
  隔日傍晚,沈辜和约定好的王苌在山下相见。
  柿子已长成一只有她膝高的大狼,奔跑起来如头灰银色的闪电,十分矫健彪悍。
  两人一狼一碰头,就各自拿出自己的行李。
  沈辜分文未带,她背着迟恕庸离开,也不想再欠他更多,就把近年进县挣的银钱,全放在书案上,后收拾了两套衣物和长棍,就出了学堂。
  王苌他爹听闻是跟沈辜去的,三两年不会回家,老眼泛泪光地把五十两银交给儿子,再依依不舍地送别了。
  “行,事不宜迟。”
  带着人,沈辜加快步伐,上船过岸,再与王苌定了间客栈,预备白天再细细商讨出路。
第18章 梁诤,你很娇弱啊
  夜半时分,沈辜睡得将熟,窗棂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指关节扣动木条的声音在深夜里实是响脆,余音更甚,传出长街许远。
  敲者停顿片刻,没有听到里间有穿衣的动静,眉头微皱,两指拉开一条细缝,方要埋头探望,黑漆漆的夜里倏然飞出一带寒光,自来者的脸侧擦血而过。
  “阁下好雅兴,深夜来访,也不怕主人恼。”
  来人愕然的目光落到沈辜的身上,她衣着整齐,似笑非笑,哪里像睡熟将醒的模样。
  “你竟还未入眠?”
  “怎么,好让你睡梦偷袭?”沈辜眯眼,转而跳出窗口,一跃落至地面。
  梁葫芦随之落下。
  “说吧,找我何事。”
  站定后,沈辜才发现黑夜里还有一道矮影,凑近前瞧,笑了笑:“原是小公子找的某。”
  五年过去,梁诤的容貌越发艳人,锦衣玉带,矜贵非凡。
  “沈辜,我见到你进县了。”
  为何不来梁府?
  梁二公子抿紧唇角,他紧紧扣住四轮车的扶手,披一身月色抬眸而看,衣袍泛着珍珠似的光泽,气质妖冶又离奇地纯粹。
  “公子厉害。”沈辜抱长棍靠着街边空桌,她盯看梁诤紧绷的脸,指尖微微搓了下,“不过小公子吩咐梁老半夜爬窗,必不是向某倾诉私情的吧?”
  “别胡言乱语,”顿了顿,梁诤咬住下唇,细致的下颌紧紧绷着,很紧张却又耻于开口的模样。
  见状,沈辜调笑:“莫非是有人对小公子倾诉私情,扰了您?”
  “并非如此!”梁诤的情绪变化得很异常,几乎是一瞬间,就由心感耻辱,转化成暴怒。
  “这不是,那不是,小公子别真是把我当你家奴才戏耍吧。”
  梁二的性子和他的脸一般,越长越盛,有时看,觉得像只恹恹又野的猫。
  沈辜懒怠伺候他,腰身一转,作势欲走。
  “小兄弟,千万等等!”梁葫芦着急地扯住她小臂,声音喑哑地解释:“实是难以启齿,故我家公子才一时情急,未能注意分寸,请你多担待些。”
  “担待担待,”沈辜压眉笑开,“我自担待,也是见小公子不良于行的份上。”
  “不过您二位倒是别做闷葫芦了,赶快把找我的事说出来,我明日还得赶路。”
  这主仆两一个赛一个要脸,梁诤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尊严被个无名小卒挂在嘴边玩笑的,他转动轮子,背过身,一言不发。
  梁葫芦几次张嘴,也都哀叹了事,丁点儿字不吐。
  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沈辜看得难受,她望着梁葫芦垂垂老矣的身姿,冷笑一声,一棍伸开,抵住梁诤四轮车的罅隙,用力把他连人带车都别过来。
  “求人便是求得这样?小公子莫不是想施钱与我,好给你收拾身后事?”
  “你!”梁诤长眸睁动,薄怒染红两颊,却只把唇色衬得更苍白。
  沈辜终于望见他唇瓣干裂,隐隐透着血色,眯眼上前,撑着棍子蹲下身,道:“这几年你与梁老多次以重金雇我做芝麻小事,我私下是很感激的。”
  “我也敬你一声公子,应当为你出出气。但是小公子,”她眼光慢慢滑动,落到梁诤脆弱的双唇间,那儿正轻轻吐纳着灼热的气息,隐约能见红润的舌尖,“你总是瞧不起某,言语刻薄得叫人难过。”
  确实,沈辜五年里数次在奉和县与小刘村往返,几乎都是为梁诤的事走动。
  这主仆两亏有银两数千,却不请奴仆,梁葫芦年岁大,重活根本干不了。
  梁诤又尊贵,手就没碰过粗物。
  她费心劳力,碎银一趟趟地赚,回回都让梁二恶意嘲讽一番。
  越想越不是滋味,沈辜起身,又弯腰,定定望着梁诤。
  而后也报之三分恶意,两指并拢,狠狠揉捏小公子饱满的唇口,直至那处嫣红若花,才笑着用被血与沫濡湿的指尖,弹弹梁诤过分惊愕气愤而微微鼓起的脸蛋,“您就别硬撑了,还是快些向我求饶罢。不然像您这般好看的小公子,死了我也怜惜不是。”
  “沈辜,你...恬不知耻!”恼怒扯起袖角,梁诤发狠地搓着被沈辜弹过的脸和唇,直把满脸揉得滴血似的红,才停手,可见也是气到了极致。
  沈辜低笑不止,她不过是了却点小心愿,谁让这位总那般欠打。
  “小兄弟,二公子,您二位就别玩了。老朽都快急死了,唉!”
  梁葫芦把伸缩自如的木梯子塞进街道一隐秘处后,锤锤老腰,蹒跚地挤到两人中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