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在车上,安微自知躲不过去,有点支吾,“没有。”
她缩缩肩膀,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套近乎嘛。”
好半晌沈熠驰都没说话,他静静盯着路面开车,异常沉默。
安微突然有一种搞砸了事情的无措感,贴着车窗,闷闷不乐耷拉着眼皮。
“安微。”
车又停下来。
“嗯?”她轻应一声。
沈熠驰侧过身,手掌撑在她座椅上,目光临摹起她小巧的五官,难得一见的认真。
“喜欢我,很没有安全感吗?”
他想起刚在寝室门口那一幕,虽然其他姑娘什么反应她没关注过,但绝对不可能是逃跑。
安微眼神盯着前面的红灯,轻轻的点了下头,小声喃喃:“有一点儿。”
她偏过头偷看沈熠驰,发现他眉头蹙起,不像是不高兴,也不像太高兴。
总之,有点儿吓人,还有点儿苦恼。
察觉到身边目光,沈熠驰扫过一眼,抓个正着,小姑娘惶惶无措,忙躲着却来不及。
他笑起来,敲了两下方向盘,让气氛放松些。
“因为我不喜欢乖的?”
他问的是,为什么安微会没安全感。
不知为何,这话问完安微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画面竟是沈熠驰说她叛逆时的神情。
她愣了愣,乖乖软软的眨着眼,轻声反问:“我乖吗?”
结果,沈熠驰笑得更大声了……
作者有话说:
沈熠驰:不愧是媳妇儿,夫唱妇随。
第29章 第29章
沈熠驰肩膀耸起来一颤一颤的动, 低低的笑声从喉间溢出来,好一阵儿才停下。
笑累了,倚着靠背长喘一口气, 尚未退散的桃花眼染上红, 邪魅狂狷的长相更添诱惑,胳膊闲散的搭着方向盘,坐姿十分散漫。
“安微。”
他含起她的名字轻念一声,又是道不尽的认真。
安微莫名心头一颤,心跳在不自觉间提起速度。
她偏过头看他精致的下颌, 线条清晰锋利,嘴唇轻抿,高挺的鼻梁上凸起一小块骨, 眉眼间的漫不经心仿佛已成代名词。
倏地,两道视线隔空交汇,她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只是凭着这一眼, 竟生出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目光连了线,勾出心底的悸动,相视的、会心一笑。
沈熠驰瞳色漆黑, 安微小小的倒影映在里头,他偏过头, 重新看回路面, 语调轻松着, “闲着也是闲着。”
他把车窗欠了点缝儿, 有细风钻进来吹乱发梢, 懒懒的声音混着冷风, “给你讲故事。”
安微眸光闪了一下, 瞳孔微微缩起来,轻声应和,“好啊。”
她瞧沈熠驰被风吹乱的发丝,轻扬着,飘飘荡荡无所依,心口突然有点儿酸。他尚未开口,她便感觉到这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留守男孩。
他出生的那年,正赶上下岗大潮,父母双双失业,日子越发不景气。生活所迫,小男孩父母也学着其他年轻人的样子下海经商。
说好听点是下海经商,实际上,就是些小本生意。小两口用所剩无几的积蓄租下档口,买些衣帽鞋袜的买卖。自己做生意不比正经工作,赔赚都没保障,忙起来也不分白天晚上,小男孩没人管,满月没多久就扔到了爷爷奶奶那,一个月拿点生活费,总归是能活下去。老辈儿哪有不疼自家孙子的,小男孩跌跌撞撞从幼儿变成孩童的那几年,除了缺少父母关怀,过得也算畅意。
平静的日子直到他初上小学的那年冬天,大雪覆盖马路,老房子不抗风,一到夜里就钻心的冷。
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再没人把烧好的炭火盆端到眼前,捧着他细细的小手揉搓。
父母南下赔了生意,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齐。
他被遗忘在了那个北方小镇里,开始学着自己做饭,自己穿衣,自己冒着风雪往学校走。
后来,父母几经周转联系到同城的朋友,他被接到那个叔叔家,终于不再奔波。
*
沈熠驰讲的有点儿累了,摁了摁太阳穴,随声提起,“我就是那时候认识贾映茹的。”
安微恍过神,声音闷闷的,“她是那个叔叔的女儿。”
“嗯。”沈熠驰用鼻音回了声,轻笑着,“当时就小孩孩一个,饭都吃不饱,还得帮她追楼上那三年级的大哥哥。”
安微怔怔的抬头,看他漫不经心的笑,突然明白过来,沈熠驰跟她讲这些,不是因为无聊,也不是因为突然感伤。
只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只是因为那天她在缆车上说,自己有点儿吃贾映茹的醋。
他在用一种最坦白的方式,为她建立起缺失的安全感。
“沈熠驰,我听懂了。”安微低下头小声念叨,比蚊子还不如,“我以后……不吃醋了。”
沈熠驰含着笑,转过头看她,“什么?”
他故意的。
安微不再看他,沉下头,沉默以示对抗。
这人好讨厌,干嘛总是逗她……
沈熠驰借着红灯的空当把她帽子取下来,头发起了静电,有点炸,配上她皱着眉生气的表情,像极了小魔女。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那软乎乎的发顶,搓乱了才肯松手,他顶喜欢这个手感,像小时候奶奶做的棉手套,满满的绒,伸进去又细又软,多躁的脾气都能给抚平了。
安微偏着头躲开他,“后来呢?”
她眨着好奇的眼睛,温温吞吞,“贾映茹追到那个哥哥了吗?”
“……”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沈熠驰大掌覆过来盖住她半张脸,不解气的在两颊捏了捏才放开,冷哼着,“你不应该问后来我怎么样了吗?”
“后来你长大了啊。”安微两手贴着脸颊揉刚刚被他捏红的地方,因为摁着脸,说话有些含糊,“开豪车,撩漂亮妹妹。”
“操。”
沈熠驰非常干脆的骂出声,气笑了,舌尖顶起腮帮,歪着头往副驾驶看,好奇这三十七度的嘴为什么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安微,气死我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安微摇头,鼓着腮,态度真诚,“我没要气死你。”
“我谢谢你。”
安微没想气他,只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她不想沈熠驰陷入不好的回忆,他可以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她不能装瞎。
他很难过,是一提起就会难过的那种,心底的伤疤哪里会好,不过是知道疼,不去碰罢了。她不想他再一次掀开,所以即便不知道,也要帮着他一起躲开那处血淋淋的疤。
她可以没有安全感,但沈熠驰不能再不开心。
然而这人偏偏生了反骨,非要讲给她听……
故事的后来是,他只在贾叔叔家住了一个冬天,那年开春便回了爷爷奶奶的老房子,说想守着爷爷奶奶,其实是在人家家里住不习惯。他长大了些,生活上的困难渐渐能够克服。
沈熠驰在十岁生日那天等来了自己的父母,又是一年冬天了,他们带着新买的衣服和好多他见都没见过的零食。爸爸把老房子翻新,妈妈带着他修剪头发换置新衣,但他终于不再是无人管的流浪小狗。
可惜,好久不长,爸爸妈妈还是走了。
在春节后的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只有枕边厚厚的一沓钱,和一只旧手机。
他坐起来呆呆的怔了好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妈妈对他说要去赚钱,将来也送他去补习班,让他和其他小孩儿一样,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沈熠驰板着小脸,说自己不用上补习班也可以把英语学好。
通话挂断,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了。
那时的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把英语学好,爸爸妈妈就会回来……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沈熠驰都没再见过父母,甚至连那点可怜的生活费都是断断续续。
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虽然没等来爸爸妈妈,但却实实在在解决了生活难题,周边有几个家长一到周末就把孩子送过来,临走还能交点“补课费”。
久而久之,这招牌便打响了。
青春期里,沈熠驰有印象的一次,就是刚升初一那年打了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对方家长嚷嚷着要把他关进少管所。父亲独自一人返乡,回来道歉,赔钱,硬是不敢对他说一句重话。而后托人把他转到私立学校,叮嘱他好好学习,别总想着打架。
他冷笑,反问:“不打架?没爹没妈没人管,不出两天就能让人打死。”
小孩子在不懂事的时候,只有拳头最能解决问题,他们知道他没人护着,所以憋着坏的欺负。
一次打不过,他就打第二次,打不动的,就长大些继续打,总有打赢的一天。
没爹没妈没人管,他在这枯黄颓败的小镇里野蛮生长,凭着一身蛮力混迹长大。
那天父亲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回了房间。
后来,随着岁数的增长,他的“补课费”也逐年增加,资金丰富了,营养便跟上来,沈熠驰初中那几年猛着劲儿的窜个子,初三没毕业便长到了一米八。胡同里的小屁孩都长大了,欺负他的要么早早的被他打服,要么已经心智成熟过了打架斗殴的年纪。
总之,那几年的沈熠驰混得风生水起,少年的模样已经分明,青春期悸动,情书塞满课桌。
同学羡慕他风光无限,却不知晓少年心中缺憾……
家里的条件是在他高二那年好起来的,父母走南闯北十几年,总算干出些事业,开了家物流公司,赶上时运,自力更生的野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富二代,有颜有钱无人爱,慢慢将就着,养成了如今这么个放浪性子。
因为缺了父母的那份关爱,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情感淡薄,挺好。
一个少年的成长史被他只言片语简单概括,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只道满腔遗憾。
安微攥了攥微微发凉的掌心,轻声喊他名字。
“沈熠驰。”她念这名字的时候总是字正腔圆,又是吞吞的声音,听起来糯叽叽,想rua。
他听完便不自觉勾起嘴角,顺着她的音,“干嘛?”
挑挑眉,带着痞气,含笑问起,“心疼我?”
安微顿了一下,摇头,吐字清晰,“没有。”
“……”
沈熠驰偏过头睨她,皱起眉,只见小姑娘也转过头,目光真诚无比。
“我就是觉得你英语说的真的特别好。”她顿了顿,被沈熠驰盯得有些慌,吞了下口水,抿着唇,“真的。”
沈熠驰哼笑,“用你说?”
“呃……”安微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干笑两声,觉得有点尴尬。
“我的意思是,”她小小的思考了一下,而后开口,“真的,你没有这张脸,靠说英语也能撩到好多漂亮妹妹。”
沈熠驰眼睛都瞪圆了,对着安微就是一句脏话,“卧槽?”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一句话能把人噎死的小姑娘,感觉下一秒都要从驾驶位上站起来了。他咬着牙,明显是气的不轻,“敢情、敢情我特么说这么多,”
他还是压不住火,微微喘着粗气,抬手蹭自己脑袋上吹乱的头发,“就是说这个撩妹的事儿就过不去了是不?”
“不是不是。”安微急忙摆手,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一时慌张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我就是,就是想说你魅力很大,很值得喜欢。”
她匆匆的解释,说起话来也不怎么走脑,“你不是没人爱,我、我是真的……还挺喜欢你这个人的。”
要死,她在说些什么啊……
原本沈熠驰还气的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会儿直接嗤笑出声,盯着安微的目光由恼火转为愉悦,越笑越大声,后背微微弓着,感觉气儿都要上不来。
“不是,安微。”他说了一半继续笑,手掌搭上额头一下下摁着太阳穴,“你要表白就直说呀。”
感觉这人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安微嘟着脸,气急败坏,“我没有。”
要不是看他刚刚说自己没人爱的样子可怜,她才不会这么说呢!
哼!
她撇过脸去,冲着窗户发脾气,眉头紧紧皱起,一句话都不想说。
道路两旁的绿化带呼啸而过,渐渐的,速度慢下来,车子靠向路边,稳稳停下。
安微气生一半,有些懵,愣愣的回头,撞上了一双极为认真的眼睛。
“我等不到六级出成绩了怎么办?”他声音是说笑着,眼神却紧紧盯着她发懵的小脸,含着情,暗暗的期待在漆黑的瞳孔间猛烈跳动。
安微心头猛地颤了下来,盈盈的目光盛着光亮,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安微……”
他轻轻叫她名字,余下的话尚未开口,一阵铃声先行打破了这道不清的旖旎。
两人目光齐齐瞥向车载来电,上头的单字备注格外醒目,安微偷偷瞄了眼沈熠驰,看到了他不经意蹙起的眉心。
安微把腿上的书包放到身后,指了指路边的超市,“我去买水哈。”
她声音小小的,甚至盖不过铃声,转身便打开车门,轻手轻脚走了下去。
沈熠驰瞧着她的背影,道了声“好”,转而接起一直响动的电话。
“妈。”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30章
最后, 沈熠驰并没有把安微送回家,他把安微送到车站,老父亲一样叮嘱她注意安全, 到家要告诉他, 还说,过几天就去找她玩。
安微知道他家里有事,不想继续耽搁,便催促着他赶紧走,自己保证安安全全到家。
沈熠驰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发顶, 勾着发丝在指间轻捻,含笑的眼眸流出不舍。
“怎么这么乖?”他声音很低,含着笑, 沾了点儿离别的眷恋。
安微抓下在头顶作乱的手,小小掌心包裹着他的拇指,声音喃喃, “快走吧, 我要进站了。”
她顶着一张和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操心脸,凶巴巴的赶人走,沈熠驰跟没听到似的, 低着头新奇的看抓在自己拇指上的小拳头。从前只知道她长得小,这特么也小得太离谱了。
沈熠驰沉声笑起, 顺势将其余四根手指盖过来包住那小手, 指腹在上面细细的摩挲着, “等六级出来吧。”
他眼里笑着, 含起无奈, 还有一些遗憾。
安微点头, 轻轻的, “嗯。”
她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弯起眼,盈盈的目光盛下他的眼眸,乖得不像话,“我等你。”
*
安微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可惜,心情却不是十分美丽。
车窗外,原野辽阔,一帧帧画面加速般转瞬而逝,层峦不断,碧蓝的天、蜿蜒的河,远处公路上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在安微眼中都笼罩了一层雾蒙蒙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