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玉默默点头,更加坚定刚刚的想法。
封颂直没再说什么,只是探了下封玉体内的情况,才继续道:“你体内的封印裂开了,我再给你加固一下,切记,成年前都不要再破坏它了。”
以他毒辣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封印上的裂隙是封玉自己冲击开的。
封玉沉默着点了点头。
封颂直为他重新加固封印,然后无言地退开,没再说话。
封玉心里的慌乱终于彻底将耐心消耗干净,他红着眼眶看着父亲,哑声说:“我想再见见娘。”
封颂直疲惫地闭上眼,嗓音沙哑:“见不到了。”
他低声喃喃,声音轻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连我也见不到她了。”
封玉看到他的眼角有亮晶晶的痕迹。
但他不愿接受现实,倔强地说:“娘的自愈能力那么强大,怎么可能……”
他哽了哽,避开了那个词,继续道:“而且这才短短五十天,她……她……”
明明前些天见面时,她还笑着摸他的头,说“我们阿玉又长大了呢,是条很厉害的小应龙了”。
他说不下去了,两行清泪顺着眼眶滑下,流过黑鳞,留下蜿蜒的泪痕。
封颂直闭着眼睛,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一个玉盒,递给他,轻声说:“你娘留给你的。”
封玉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
木盒有三层,他打开最上层,里面是一颗暗红色的丹药。
“这是野兽咒的解药。”封颂直说,“吃了吧。”
封玉咽下丹药,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拿起丹药下压着的蜜饯吃下去,甘甜的味道中和了嘴里的苦涩,却中和不了心里的苦痛。
封玉打开第二层,里面是一块光亮的暗红色鳞片,光滑的鳞片上光泽流转,如宝石如镜面,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在鳞片旁,还有一颗圆润的、毫无瑕疵的圆球状绯红色丹丸,忽明忽暗地发着亮光。
来自血缘的牵引让封玉瞬间就明白,这是烛龙的逆鳞和龙丹。
“第三层等你成年了再打开。”封颂直明明闭着眼,却好似能看到封玉的所有动向。
封玉顿住动作,小心翼翼盖好盒盖,放入芥子空间。
父子间陷入无言的沉默。
良久,封颂直递出一块龙型玉佩,低声道:“拿着这块玉佩去青丘,必要时刻,出示玉佩,狐帝会帮你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眼里有着不舍和慈爱,蹲下来摸了摸封玉的头,轻声说:“现在对你来说,最安全的是人间,其次就是青丘了。你若实在无处可去……便待在青丘吧。青丘那位小帝姬是个好孩子,她不会薄待你的。”
“天界不敢明着对青丘宣战,也不敢明着对青丘动手,那里算是一个安全之地。”
封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仰头看他,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呢?”
封颂直抱着他,下颌抵着坚硬的鳞片,脊背慢慢佝偻下去,老态显现。
“再等一段时间,等到你成年了,那时候,你就可以不用再顾忌任何人了,没人能战胜你。”
他重复了好几遍“等你成年”,然后突然用力勒紧封玉,沉声道:“封临潍。”
封玉一怔,这是封颂直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喊他大名。
天色昏暗,照的封颂直的脸庞也处于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天上忽然劈落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是封玉从没见过的癫狂。
他厉声说:“封临潍,等你长大,等你成年,去杀了天帝、杀了天后!整个天族都不要放过,这是他们欠我们一家的!”
封玉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封颂直紧紧抱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今天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封玉感受到了,但他天真地以为,这只是父亲接受不了母亲的死讯而已,给他一段时间,他会恢复的。
虽然家里缺了最重要的一位,但他仍然有家。
虽然这个家总是支离破碎的,但他仍然有家。
虽然这个家让他处于逃亡中,但他仍然有家。
虽然这个家没有庇佑过他,总是让他颠沛流离,但他还是有家的。
“现在,回青丘去吧。”封颂直抹去泪痕,松开他,低声说。
封玉却犯了倔:“不,我想和您待在一起。”
封颂直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嗓音低哑:“好孩子,阿玉。”
他再次珍重地给了封玉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长。
封玉心中升起不安。
封颂直迟缓地松开封玉,再次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走吧。”
封玉还想说什么,但一阵青光卷住了他,片刻后,他消失在了原地。
在封玉离开后,封颂直青色的长发从发根起,寸寸变白。
不过须臾,曾经让秋杀称赞过、十分喜爱的青发就变成了了无生机的白发。
封颂直捂着嘴,低低咳了几声,唇角溢出刺目血丝。
时刻在丹田里维持运转的龙丹表面出现细密裂纹,运转速度越来越慢。
封颂直站起身,步履缓慢地往深山走去。
每走一步,龙丹的裂缝就更深。
在身影被黑暗完全吞噬前,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封玉最后站过的地方,眼里有眷恋,但更多的是决绝。
“抱歉。”他轻声说,“我不是个好父亲。”
男人转过身,重新往深处走去,青色的巨龙虚影在他身后出现,又寸寸龟裂,碎成光点,被黑暗吞噬。
他步入永恒的黑暗,去寻找他的爱人了。
……
胡九清回到青丘,正准备进去,心中忽然一动,莫名的、突如其来的直觉让她停住了脚步。
胡一骞关切地问:“小九,怎么了?”
“没什么,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胡九清说。
摸不着头脑的胡一骞被她哄进去了。
胡九清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树林,心脏怦怦直跳,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股感觉促使她一直往前走。
直到走到树林入口。
她深吸一口气,拨开了层层垂下的柳条。
这片树林她曾经很喜欢来玩,对里面的地形分布一清二楚。
她清楚地知道,掀开柳条后,里面会有一片空旷的地,玩躲猫猫游戏时,寻找的人通常会站在这里,闭着眼等其他人离开。
往常,她总是离开的那个人,但现在,她成了靠近的那个人。
她缓步进了里面,看清里面的景象后,她的呼吸一滞。
空阔的地面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条被大雨淋湿的可怜黑蛇。
他睁着漆黑湿润的蛇瞳,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胡九清莫名觉得,他好像要哭了。
“阿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雨还在下,但封玉连个避水诀都没用。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胡九清撤了避水诀,和他一起淋雨,很快,蓬松干燥的白毛就被倾盆大雨淋得透湿,毛尖开始往下滴水,水珠混入地面坑坑洞洞的水洼中,杳无踪迹。
封玉没有说话。
胡九清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往他面前又走了一小步,试探地问:“总淋雨会生病的,我带你回家吧?”
封玉终于说话了,嗓音干涩。
他说:“清清,我没有家了。”
胡九清一愣,下一刻,她小心地抱住了他,给了他一个充满湿润水汽的拥抱。
她觉得,比起单薄的语言,封玉此时应该更需要厚实的拥抱。
淋了雨的小白狐体温不再是温暖的,但比起冷冰冰的黑蛇来说,仍然带着熨帖的暖意。
胡九清抖抖尾巴上的水,用九条大尾巴在封玉头顶撑起一小片尾巴棚子,给两人创造出了一个小小的天地。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说:“怎么会呢,你是有家的呀,我说了会给你一个家的。”
“有清清在的地方就是阿玉的家,阿玉才不是无家可归的小流浪蛇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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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找到(含入v公告)
胡九清把封玉带回了青丘。
然后一狐一蛇双双高烧,胡九清烧了四天,封玉足足烧了七天。
但是胡九清虽然烧退了,还是昏睡了三天,神魂也有些不稳。
在这几天里,胡一骞急坏了。
他无数次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要提前回去,他想,他就应该一直陪着小九的。
小九的体质一向很好,如果只是单纯的淋雨,不可能会高烧这么久不醒,更别说连神魂都在波荡。
易良——也就是青丘最著名的医仙,被胡一骞请来,连续守了好几天,才终于把烧降下去,但对于神魂问题,易良也束手无策。
并且,据易良说,其实高烧能降下来,和他无关,他只是确保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不会损伤小帝姬的身体。
第一天,只有胡一骞、胡六、胡七、胡八和易良在。
第二天,胡三、胡五从封地赶了回来,胡三和易良连夜商讨药方,熟读医书的胡五在一旁补充提意见。
第三天,胡六和胡七被胡二和胡四强行喊过去换班,他俩则是趁机来青泽看望生病的妹妹。
连盔甲都来不及换下的胡二和胡四小心地放轻了脚步声,轻轻推开门,来到屋里。
胡一骞看到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点点头,表示明白。
胡二出了房间后才开口,他不解道:“小九体质一向很好,这么多年没怎么生过病,怎么这次病的这样严重?”
急脾气的胡四已经按着剑往外走了,边走边道:“易良竟这么不靠谱,这么多年都诊不出个所以然,待我去将司药星君请来,为小九诊治诊治。”
胡一骞无奈地拉住他,道:“老三老五已经在想办法了,老四,莫要冲动。”
胡四紧皱着眉。
胡二也难掩忧色。
胡一骞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老三他们去。”
……
药房内。
“你在说什么胡话!”胡三英挺的眉头皱起,眼中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老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易良却道:“我倒觉得,五殿下所言颇有道理。”
胡五也一副做梦的表情,低声说:“但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可能。”
胡□□驳道:“你知道出现【共感】的条件有多么严苛么?它要求血脉等级无差距以及极高的灵魂契合度,老五,我问你,现在还纯净的远古血脉有多少?能和九尾狐相媲美的又有多少?”
胡五皱着眉道:“但只有共感才能解释得了小九现在的情况。她的症状和古书上写的几乎一模一样。”
胡三气笑了,冷声道:“老五,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觉得睫角棕榈蝮和九尾白狐产生共感的概率有多大?”
他掷地有声地道:“不超过百分之一!”
胡五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灵魂契合度是百分百,未必没有可能。”
眼看胡三有暴起迹象,易良连忙出来打圆场:“二位殿下都少说几句吧,具体如何,等小殿下醒来一问便知。”
两双银白的眼瞳直直望向他,气场相近的兄弟俩异口同声道:“那你说,怎么才能让她醒来?”
易良:“…………”我就多余说这一句。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好这时门被推开了,胡一骞刚迈进一只脚就感受到了药房内弥漫的火药味,他剩下一只脚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他:“……嗯……我可以进来吗?”
胡五扶额:“可以,都可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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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玉醒时,房间内只有一个小厮。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胡九清那边,这让他的行动自由了很多,迷晕小厮后,他就彻底自由了。
封玉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身体里还残留着高烧的热度。
他站在原地缓了会儿后,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快速游到窗边,一把推开窗。
刚打开窗,潮湿的水汽就迫不及待涌了进来,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他身上,冻得他打了个冷战。
明明蛇该是不怕冷的,但他却从心到身发寒。
一道明亮至极的闪电劈开夜幕,像是用暴力把漆黑的夜幕撕开一道口子,露出残破不堪的内里,阴森可怖。紧接着是轰隆一声震耳的雷鸣,滚滚而来,带着仿佛来自远古的震颤,大地仿佛都在为之悲泣。
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雨下的又猛又密集,旧的水花还来不及成形,便已被新的水花打散。
封玉心中一片冰冷。
上次出现这样的天地异象,是烛龙陨落。
那么这次呢?是谁陨落了?
他心中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愿相信。
明明……才见过面,明明才见过。
封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出的青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青丘。
当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上次和封颂直分别的地方。
修.长的蛇身渐渐拉长,拉宽,化作清瘦的少年体型。
黑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他只简单地把长发用根白绳在脑后束了一下,漆黑的瞳孔里毫无感情波动。
他一步一步朝着深山走去。
他一步一步踩在封颂直最后踏过的土地上。
少年的身影终于也完全融入黑暗。
在黑暗中,他见到两只翩翩起舞的萤火虫,一只身体里发出青色的光,一只身体里发出红色的光。
封玉静静地注视着它们,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无声地伫立很久后,他慢慢地往后退,退到再也见不到萤火虫的地方。
封玉看向脚下的土地。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座山下,埋着两具巨龙的枯骨。
枯骨交缠于此,长眠于此。
封玉退回到最后见到父亲的地方。
他仿佛忘了自己还有个芥子空间,下半身化为蛇尾,徒手把泥土挖到一边,尾巴用力击打地面,没多久,就挖出了一个深坑。
封玉垂眸,纤长的眼睫垂落,轻轻眨动了几下,他把手擦干净,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两套衣服。
一套是火红的劲装,一套是青色的长袍。
他把这两套衣服埋进了坑中,用尾巴把土埋了回去,把地面拍平。